虽然游艺想告诉温诚他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有语病,但现实是他偷偷笑着红了耳尖。
没有理智了。
反正他家温诚哥哥说的什么都对。
……
“你的表现实际上出乎我的意料,”宋导轻轻和尚河碰了碰杯,“之前看你还以为是那种桀骜不羁的性格,没想到还很沉稳。”
“谢谢宋导。”
“就是有的时候太沉了,”宋导低声说,“程松这个角色对你们现在的年龄来说其实有些难度,拍完之后最好还是出去放松一下好好调整状态。”
“好。”尚河点头,“谢谢宋导。”
宋导没再多说,喝完这杯,目光就对上圆桌对面脑瓜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两个人。
“游艺!”
被叫住名字的游艺茫然地抬起眼,发现全桌的人都在笑着看他。
红透脸的游艺立刻把脑袋从忍着笑温诚肩膀上抬起来!
——这么看温诚也是够坏。原本两人都歪着头凑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反而直起头,让游艺一路蹭蹭蹭的把自己的小脑瓜蹭到了他的肩膀上。
“游艺!”宋导又叫了他一声,还招招手,“你过来咱俩喝一杯。”
别人都是主动凑到宋导面前,被宋导主动召唤的游艺就更不能拒绝了,拿起还没动过的酒杯就走过去。
原本坐在宋导旁边的钱导笑眯眯地让开位置——这么一种看起来就好像要和自己长谈的架势,让总被他们开玩笑的游艺立刻警惕。
“宋——”
还没等他说什么,宋导就摆摆手:“坐。”
游艺把可怜的视线投在了温诚身上。
“放心,我知道温诚胃不好还喝不了酒,”宋导和他碰了下杯,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所有人注意到这边的人都听到。“不过他怎么说也是电影的男主角,也不可能……”
宋导声音不上不下地停在这。
游艺决定收回他是个好人这句话,嚼吧嚼吧彻底咽在肚子里。
“如果宋导不嫌弃的话,这杯酒我替温诚哥敬您,”游艺也不扭捏,“谢谢宋导这么多年始终对温诚哥的信任。”
温诚就在一边笑着看游艺为自己当代言人,知道宋导是在开玩笑,肯定不会给他灌醉,也不生气他的自作主张。
“那我肯定是不嫌弃,”宋导说,“反正你俩情投意合黏得像是一个人……虽然说我这个剧组算是成功做了一回媒,但这段日子里你也没少给我惹事,又是一次次请假,又是狗仔队,你要不是电影的投资人,我真恨不得打你两顿。”
想来宋导拍过这么多的电影,意图偷摸进来拍摄独家新闻的媒体肯定少不了,但没想到这次不是因为什么演员演技,剧情内容,反而靠着剧组演员的恋情上了好几天的热搜。
消息热度甚至让那些狗仔连严禁拍摄的片场内部都敢往里闯。
“罚我罚我。”游艺低头乖巧认错,“真不好意思这段时间给大家添麻烦了。”
游艺被支到宋导旁边,温诚这边也没闲着,毕竟既是男主角又是影帝,别看息影这么多年,一复出就还是电影节评委。
不过刚刚经过宋导那么说,大家都知道温诚不能喝酒,一些小演员对温诚以水代酒的行为不仅不介意,甚至还有些受宠若惊。
“温诚老师。”
温诚转过头,轻轻挑眉。
“一个剧组这么久,也一直没有机会和温诚老师打招呼,我是尚河。”
尚河抬起酒杯,甚至非常淡得扬起嘴角,勾出一个非常官方的笑脸。
“好巧。”温诚端起水杯意思意思沾了唇,“我知道你。”
……
之前那场雨下的又大又急,倒是很快就放了晴。
剧组安排杀青宴的酒店顶楼是个露天餐厅,只不过现在桌椅都被雨水打湿,空气温度又如同降低了十度,餐厅里连灯都没开,基本上也没有什么二傻子往这边来。
——温诚心中已经给尚河戴上一顶名曰‘二傻子’的高帽子。
当然,对于同样来到此地的自己,他自然是非常双标的忽视了。
毕竟这同时也是一个谈话好地方。
温诚站在门边不远,姑且算是个避风口,而年轻气盛不怕冷的尚河却是一步步往前迈步走到了露天餐厅的边沿才停下,他看着下方的灯火,突然开口说:“温诚老师和游艺关系真好,这种天气也舍得出来挨冻警告我。”
“你倒是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温诚嗤笑,“今天那场戏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拙,你前期姑且算是情绪不对,后面却应该有着故意的成分在吧?我之前就听说你和游艺之间有矛盾……”
“不,温诚老师,你还是猜错了。”尚河回过头,甚至可以说是用诚挚的态度反驳解释,“我和游艺之间其实没有太大的矛盾,令我真正反感的人,是你。”
说温诚自负也好,反正在他还活着的这么多年里,讨厌他的人不少,却从来没有一个人会站在他面前冲他指着鼻子说:我对你特别反感。
……还真是一次与众不同的经历。
让温诚稍微晃了下神,没有按照他原本想的那样警告完之后立刻离开,到是好奇心突然上来想听一听尚河后面的话。
尚河也果然没让他失望,紧接着就说明了‘原因’。
“其实我们之前有过合作,”尚河说,“在《长路漫漫》中,导演要选择一个小孩饰演你的小时候,我妈妈向导演推荐我……不过那次我们并没有见过面,在我进组的时候你已经杀青离组了。”
这件事温诚是记得的,虽然过去很久了,但因为知道小小一只的游艺在这里面短暂的出现过,所以他曾经把这段记忆中的每个细节反复在脑中回忆着。
也很快从尚河这句话中找到了一处不同。
他看向几乎与黑暗融于一体的尚河:“当初导演和我说过,是某位女演员的侄子。”
“尚玉清是我的亲生母亲,未婚生子这件事对女演员来说是一个足以让她无法翻身的丑闻,所以对外我都被称作她的侄子,”尚河说着反而笑了,“可惜这件事到底还是没瞒住,她赖以生存甚至可以为之奉献出生命的事业也最终被毁为一旦。”
“尚玉清?”温诚皱眉,“……我听说过她。”
可能是从当初还是他经纪人的林景柯口里听说的,甚至听到的时候,这个名字已经在娱乐圈中查无此人。
用林景柯的话来说,尚玉清美得很有灵气,这明明可以是她在娱乐圈中的武器,却在最终毁了她。
她才刚刚展露头角,就有人想要动手将这朵花摘下。结果那个男人还没做出什么动作,那点儿隐秘的小心思便被家中强势的老婆发现,本就打算离婚的老婆大肆利用这件事,把还没来得及感受娱乐圈繁华色彩的无辜尚玉清渲染成了破坏别人家庭,甚至从前在酒吧打工生活作风糜烂的第三者。
结局自然是那位手段高明的女士成功离婚并分得大量财产,那个吃了瘪的男人心底暗恨却还握着不小的筹码足以重新发达,而在故事中唯一拥有姓名的尚玉清却被人人喊打,毁了刚刚起步的事业,搬离了总有陌生人上门辱骂的住址,从此消失无踪。
温诚能对这个人记得这么清楚,还是因为林景柯那时候总担心他正逢青春期又进了娱乐圈这个大染缸,怕他经不住诱惑再犯下什么错,时不时就把圈子里那些黑暗的八卦讲给他听。
尚玉清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教育例子。
却没想到今天还见到了‘教学课本’的儿子。
“如果我妈妈泉下有知的话,听到温诚老师的这句话,一定会很开心。”尚河说。
听到尚河提及,温诚才突然想起尚河的母亲前一段时间意外去世了。
虽然并不清楚尚玉清后来是怎么从那种情况下走到了豪门贵夫人这一步,但温诚还是开口说:“节哀顺变。”
“……我妈妈生前没机会能和温诚老师说上一句话,死后却是应该满足了。”尚河轻叹,“可能温诚老师不知道,我妈妈其实也是你的粉丝,一位……甚至已经对你走火入魔的粉丝,妄图想把儿子培养成世界上第二个温诚的疯子。”
这话中的怨愤太深,让温诚微微皱了眉。
“我从前以为她是一个傻子,被人三言两语就骗进了娱乐圈,最开始的第一部电影是扮演一位花魁,对导演来说这就是一个脱衣服卖.肉无关紧要的角色,她却紧紧抱着那两三句的剧本,在连电费都交不起的出租屋里视若珍宝。”尚河冷笑,声音却带着沙哑,“表演就像是她的命,被全世界污蔑她勾引有妇之夫的那段日子里,她自杀过三次,并不是因为那些粗俗肮脏的恶言恶语,而是因为她觉得她的命没了,她就应该去死。”
“——直到她看到了你,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救了她一命。”尚河微微闭上眼,“你的《长路漫漫》拿到了影帝,你还那么年轻,站在镜头前侃侃而谈意气风发的模样让她看到了希望,让她梦到了她的儿子,她那个被媒体随意称呼为‘小温诚’的儿子未来或许可以成为的模样。”
“但我生来就是一个活在淤泥里的人,无论我怎么对着镜子学习你的笑,怎么学习你的穿着打扮,怎么学习你说话的声音和语气,我也永远不会成为你这种天生就生活在光明中的人!”
“我不可能变成第二个你,出道就拿影帝,手中奖杯不断。我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奖杯,还是因为饰演你的小时候,在电影节上得到最佳男配。”尚河自嘲地说,“真是讽刺。”
“可能你也听不进去,”温诚皱眉,“但我还是劝你一句,你现在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最好找一位心理医生——”
“是,我有病。”尚河眼眶中满是血丝,“我早就疯了,已经被生活中处处存在着的你彻底逼疯了,我有时候甚至想着,如果你能彻底消失就好了。”
温诚向后推开一步,背在身后的手指已经悄悄按下了一个号码。
“有时候我会梦到颁奖现场,和现实中一样,我什么奖项都没能得到。梦里面我那位早就火化的母亲会一遍遍的质问我,我为什么比不上温诚,为什么温诚能做到的我却做不到?”尚河的目光准确看向在阴影中的温诚,“梦刚醒来的那一刻,我甚至想拖你下地狱。”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对一个从没有交流过的人存在这么大的恨意。就像是那些因为风言风语就对我母亲进行辱骂的人一样。可能这就是人和疯子的区别。”尚河深呼吸,“……但我还想做个人。”
“温诚老师,”在夜色之中,尚河冲着温诚所在的方向深深弯下腰,“很感谢你一直在这里听我发泄这些疯话,如果是游艺的话,他早在我开口的时候就会扭头离开……不,他应该根本不会和我来到这,就像是如果不涉及到游艺的时候,你也不会正脸看我一眼一样。”
温诚的手指仍旧按在拨号键的方向没离开,没说一个字。
“您离开这么久,游艺应该找上来了吧?”尚河也不在乎他是否回答,“不打扰您了,祝你好梦,晚安。”
温诚仍旧提着一颗心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确定这位将骂了他一顿后又轻描淡写将事情两三句揭过的神人没突然抽风冲上来把他捅一刀之后,手指微松。
就在他刚准备转头下去的那一刻,某种几乎揪住他神经的直觉让他心脏猛然一跳!
……
游艺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总之是敬完宋导之后钱导又凑过来,然后还有一些其他人,反正来来回回喝了不少,终于才靠着插科打诨抽空离开。
一扭头才刚刚注意到温诚不见了。
他之前看温诚身边还围了一群敬酒的人,结果现在气氛正热闹,温诚原本的座位上已经坐了别人。
他的目光在包厢内绕了一圈,没搜索到自己男朋友。
才刚掏出手机,就在他旁边的江良翰抬头看了他一眼:“找温诚?”
“江哥,”游艺问,“你看到我哥去哪了吗?”
“啧,对着别人你还意思意思叫声温诚哥,对我你倒是真不客气,”江良翰嗤笑一声,“年龄不大,宣示主权的本事倒不小。”
“江哥,”游艺非常识趣,“你看到温诚哥去哪了吗?”
“啧啧啧,”江良翰不耐烦地说,“我刚才看他和尚河一起出去了。”
“谢谢江——等等,和谁?”
游艺诧异地问。
“尚河,我又没喝酒不至于瞎到看不清人。”酒量太差所以滴酒未沾的江良翰撇撇嘴。
游艺几乎是立刻拨通温诚的号码,一边拿过外套一边沉声问江良翰:“他们什么时候走的你知道吗?”
“……应该也没多久?”江良翰迟疑着说,一愣一愣地看着游艺飞快变脸的本领,下意识就跟着他出去,“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