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叶和泽说:“大哥快不行了,你回来直接到医院来吧……我这几天一直在医院。”
叶和泽的话彻底打消了韩染的念头,跟叶友萧的事情比起来,他那点小情绪完全可以试着自己调节,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叶和泽增添烦恼。
韩染说:“好,”顿了顿又说,“你……还好吧?”
叶和泽看着漆黑的夜空,因为雾霾看不到一颗星星,他却看得出神。
因为叶和泽许久没说话,韩染开始担忧起来,他最近渐渐能体会到叶和泽的某些想法和心情,也许是跟角色有关系,当他陷入角色的时候发现这个人物跟叶和泽有几分相似的地方,最开始他只是模仿叶和泽来演,慢慢地就沉浸其中了。
表演毕竟是表演,但叶和泽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韩染不知道叶和泽是怎么撑过来的,这种孤寂也绝望侵蚀着人的信念,而叶和泽却一个人走了过来。
“嗯,很好,只是想见你。”叶和泽过了很久才轻声道。
韩染感觉胸腔之中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他有一种冲动抛下一切立刻飞奔到叶和泽的身边,什么工作,什么责任统统抛到脑后。可现实却并不允许他这样,冲动行事的后果并不会有任何帮助,也许还会给叶和泽带来麻烦。
果然过了一会儿,叶和泽说:“你回来之后跟方净言联系,”他想了想,提醒道,“最近注意一点,我可能顾及不到你那里。”
韩染垂着头,低声说:“好,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之后又闲聊了几句,直到剧组来人叫演员准备,韩染才挂了电话。
第六十二章
杀青前的最后一场戏是韩染跟李星引的对手戏。这一幕拍摄的是胡阳荣跟闫文春浓情蜜意的时候, 两人一起游山玩水,偶遇同样出来游玩的狐朋狗友被嘲笑后, 胡阳荣声称可以将闫文春送与他们玩玩。台词不多,出场人物倒是不少, 大家都做足了功课聚在一起等着开拍。
拍摄的地点在半山腰的凉亭里, 这外景地是剧组提前踩点选好的, 凉亭很大, 两边还带着长廊,听说是明清建筑,后来政府出钱翻修,看上去倒是古色古香的。凉亭向南望去是被雾气环绕的群山, 北面是一个半截高的山崖,崖上建了一座寺庙, 黄顶红墙, 晨钟暮鼓,别有一番意境。
首都快到供暖的时候了,西南边陲的树叶还是绿的。早上六点全组开始爬山,等一切准备就绪已经是十一点多了。
天还有点冷, 韩染在戏服外头套了一件长外套,窝在角落看剧本。那边副导演拿着大喇叭喊各组准备, 演员就位的时候,韩染才把剧本和外套都交给潘莹, 自己穿着戏服往镜头前走去。
韩染今日又瘦了,不光是瘦了, 精神状态也没原来好了,也许是累的,眼睛底下的黑眼圈还能打粉勉强遮住,可眼袋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现在的形象倒是越来越贴近胡阳荣这个角色,被酒色掏空了的纨绔子弟。
定妆的时候才量身定做的戏服,现在穿在他身上大了不止一个号,袖筒松垮垮地漏风,为了上镜好看,服装师在他后背别了很多大头针,只要不拍背影,单从前面看,是看不太出来的。
前几天称了一下体重,这一部戏拍下来,韩染足足瘦了近二十斤。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高强度的工作,韩染觉得自己就像个陀螺,转的整个人都晕了。可心里还记挂着首都的叶和泽,再苦再累也咬牙撑了下来,从头到尾没有抱怨过一句。
李星引刚脱了外套就冷的打了个哆嗦,他把衣服交给助理,走到即将要拍摄的位置上,在那里韩染已经准备好了。
副导演确认灯光摄像道具各方面都准备妥当之后,胡一鸣亲自拿着对讲机喊:“action。”
韩染看了一眼摄像机的位置,侧了一下肩膀。他穿着复古的三件套西装,脚上是一双皮鞋,单看着倒是风度翩翩。
胡阳荣走了几步,指着不远处的凉亭说:“到前头休息一会儿吧,听闻这山上的雾海最是壮阔,闫老板可愿同去悄悄?”
闫文春穿着一袭米色长袍,上面绣着暗花,十分金贵讲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执了一把折扇,像是哪家的俊秀小少爷,可一开口就带了些脂粉气,他说:“但凭胡少爷做主。”
胡阳荣早知道他会这么说,除了闫文春的样貌身段,最招人喜欢的还是他的顺从。胡阳荣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之后看着闫文春,歪着嘴角笑说:“那走吧。”
闫文春侧头看他,正瞧见了他眼底的笑意,把玩折扇的手指顿了顿,垂下眼眸顺从地说:“胡少爷先走。”
胡阳荣也不再多说,在前面走着,闫文春回头看了一眼天边,这才悠悠跟了上去。
凉亭里胡阳荣倚着栏杆把玩怀表,兴致来了,让闫文春唱上两句牡丹亭。他瞧着悬崖上的庙宇不经意地笑说:“让那些秃驴也听听,说不准有那佛心不定的动了凡心,也算是咱们功德一件。”
闫文春却很是犹豫,他走这下九流的行当却是信佛的,在菩萨面前唱戏饶了佛门清净总归是不好,来世若是投胎时,那阎王爷在生死簿上将这旧账翻出来,怕是没法投到一个好人家。他便劝道:“胡少爷可是乏了?若是口渴,我去庙里借碗水来便是。”
胡阳荣面色不虞,啪的一声把表盖合上,大拇指抚着上面的鎏金花纹,盯着闫文春半晌不说话。
闫文春随是惧怕,却是打定主意不在这地方玩闹,他将折扇别在腰间,走到胡阳荣背后,一双细白的手搭在胡阳荣的肩上揉捏着说:“若是乏了,便歇歇,这时辰也差不多是中午了……”他正说着,上山的台阶方向传来一阵笑闹声。
胡阳荣几乎与闫文春同时看去。
这一瞧,还真让胡阳荣心情好了几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平日与他一起玩乐的李家少爷还有金家少爷,身后还跟着两位面生的娇美女子,穿着西式洋装,能看到细细的腰身和鼓鼓的胸脯。
金少爷看到胡阳荣时惊喜道:“呦,巧了,胡少爷也在这。”
李少爷似模似样地学着洋人,伸手扶了两位女士上来,也笑着说:“你瞧边上是不是闫老板?”
金少爷伸着脖子看去,不屑地撇了撇嘴说:“不是他还有谁,男不男女不女的,一点都不像个爷们。”
两位女士拉着手结伴走到旁边看风景,李少爷见大家都离得远,凑到金少爷耳边调笑说:“那可不是女人嘛,除了不能生。”
金少爷听他这么一说,笑出了声,随即一想也对,便吊儿郎当地冲胡阳荣摆了摆手,扯着李少爷就过去。
李少爷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嚷嚷道:“两位女士,你小子白喝了几年洋墨水,一点都不绅士。”
金少爷风风火火地,这才想起来还跟来两位女士,一扭头,两位女士正挽着胳膊捂嘴笑,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请两位女士一块去凉亭。
胡阳荣享受着闫文春的按摩,见熟人来了也没起身的意思,只吊儿郎当地笑着说:“今天可巧了,在这里遇到两位少爷,”他说着,看了那两个眼生的女士一眼问,“还有两位美丽的女士。”
金少爷瞥了一眼闫文春,将目光放到胡阳荣身上,拉起衣摆坐在不远处说:“胡少爷不厚道,出来玩乐也不叫我们一声。”
胡阳荣扯了扯嘴角,眉眼之中自是有一股风流。闫文春垂着头不说话,揉的手指都酸了却一直没敢停手。
李少爷给两位女士找了个歇脚的地方,这才揶揄道:“胡少爷跟闫老板单独出来怎么会叫我们一起来搅和?”
胡阳荣抬了抬脚,一条腿跨上木凳,鞋尖眼看着要挨到金少爷的衣角时停了下来,他将手里的怀表装进胸前的口袋,说:“金少爷、李少爷说的哪里话,不过是一个人出来游玩少了乐趣,叫上闫老板还能听曲,岂不妙哉?”
金少爷倒是没有说话,李少爷心思活络,看了一眼两位女士说:“那就劳烦闫老板来一曲了,不瞒胡少爷说,我这两位表妹刚从法兰西回来,可还没去过戏园子,今日在这里碰到,便让她们也听一听。”
胡阳荣不在意地说:“那有何难?”随即对闫文春道,“闫老板就开嗓来一曲吧,这么多人都等着看闫老板的风采,可不好叫人失望。”
闫文春心中苦涩,捏着胡阳荣肩膀的指节用力。而胡阳荣却一脸笑意地抬起手将他的手指掰开说:“闫老板,请吧。”
见事情在无寰转余地,闫文春退了两步,先是背过身去,将衣衫整理好,之后取出折扇,抬头看了一眼山崖上的庙宇,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念了一句佛号,这才打开折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眼角稍稍有些红,更添了几分柔情,他悠悠地唱道:“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
胡一鸣拿着对讲机将镜头记录下来的一切看在眼里,等最后一句台词说完,韩染扮演的胡阳荣忽然带着恶意地笑着看向山崖上的庙宇,眼神有些狠厉,神情中带着莫名的快意。
摄影机将这一切记录下来之后,胡一鸣喊道:“cut!”
演员都站了起来,互相看了看,制片主任亲自把一束花交给胡一鸣。胡一鸣捧着花过来送到韩染怀里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恭喜杀青。”
韩染双手接过花束,说:“谢谢胡导。”之后弯下腰,三百六十度转了个圈,对着全场鞠躬。工作人员们纷纷鼓掌道贺。
李星引跟所有的演员一起拥到韩染身边,他半截身子贴在韩染的胳膊上,一起拍了一张大合照,之后便去准备下一场戏了。
韩染跟所有求合影的人全部合影之后才穿上潘莹递来的外套。孔洁也乘飞机来接韩染杀青,顺便处理剧组合同收尾的事情。
晚上全组一起欢送韩染,韩染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那来者不拒的架势给孔洁看的心直抽抽。
果然等酒足饭饱之后,韩染整个人都趴下了。孔洁跟潘莹一起扶着他回酒店,在酒店的走廊上碰到了提前回来的李星引。
李星引见韩染醉成一摊烂泥,被两个女人架住,便要过来帮忙,他刚伸出手拉住韩染的胳膊,就被甩开。
韩染醉的厉害,眼睛都睁不开了,嘴里喃喃不知道在说什么。
孔洁是见过韩染发酒疯的,这时也只能抱歉地说:“他喝多了,我们俩先送他回去,等他酒醒了你们再聊。”
李星引盯着韩染看了一会儿,只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孔洁跟潘莹一块吃力地把韩染扔在床上就气喘吁吁地走了。
韩染躺在床上,呼吸匀称,他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看着床头的小夜灯怔怔出神。
第六十三章 (捉虫)
《红颜劫》是定在晚上九点半播出的。播出前几集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多大反响, 收视率不高,等到剧情展开之后渐渐开始有了网络讨论度。作为男主演的韩染也因此在观众面前混了个脸熟。可这些却都不能令韩染高兴起来, 因为不论是他还是叶和泽,似乎都陷入了焦灼之中。
演员不光要学会入戏, 出戏也是一门学问, 有太多的演员因为陷入戏里而颓丧, 这些韩染都明白。他跟孔洁请了假, 孔洁本来有些不愿意,可见他的精神状态,最终欣然同意。
韩染本来计划着放假的时候跟叶和泽一起去散心旅行,可这一切都因为叶友萧的病危而终止。韩染跟着叶和泽一起去过几次医院探望叶友萧, 还见过几次童雅舒,不过都是叶和泽带他避开了, 没碰着面, 韩染却把童雅舒认了个眼熟。
病床上的叶友萧就像一截干枯的枝丫,整个失去了水分和脂肪一样干树皮一样的皮肤贴在骨头上,脸颊深深地陷了下去,看上去像是一个裹了一层皮的骷髅架子。
韩染看着他的样子, 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只胸口有什么堵着一样, 微微有些气短,可除此之外竟然又有一丝轻松和释然。韩染没敢把这些告诉别人, 只深深地埋在心底,自己调节几天之后, 韩染决定去找心理医生疏导。他本想过跟叶和泽谈谈,可叶和泽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他不能在这种时候成为负担。
好在吕峥来了,其实他早就来了首都,只是韩染一直没时间赴约而已。吕峥的生活一向多姿多彩,约不到韩染还有别的狐朋狗友,天天不重样地赶场子,直到韩染这时闲下来才约出来一块吃个饭。
两人一块吃了火锅,有点意犹未尽地又相约去了KTV。唱了一会,点了一打酒之后,吕峥觉着人少没意思,便吵吵着再叫几个朋友来,自己翻着通讯录不说还鼓动韩染把叶和泽也叫来认识认识。
韩染抱着话筒嘶吼着唱歌,也听不出调来,喊的脖子都挣红了,没听见吕峥的提议。等他喊完一首之后,感觉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舒畅了不少,这才拿起桌上的一瓶啤酒喝了一口润润嗓,话筒却一直拿在手里没放下来。
吕峥也没多问,刚吃饭的时候就察觉到他心情不好,两人脚对脚睡了四年,这点小情绪还是看得出来的。他脚搭在KTV的桌子上,一手拿酒一手拿手机,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对韩染说:“你把你家那位也叫来呗,结婚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没见过,我说你隐婚就隐婚,可连哥们也瞒着那可有点说不过去吧。”
韩染嘶吼的时间长了,嗓子有点疼,喝了一口冰啤酒,眼看着屏幕上切了一首歌,还是他点的,拿着话筒放到嘴边说:“下回吧,他那边有些事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