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凛确认他呼吸逐渐平稳后,才悄悄退出了房间。
沈情这一觉睡得绵长。
他醒来时已是深夜,房间内一片漆黑,让人顿时心里发慌。
他习惯性地往身边一探,摸到了灼热的体温,是宋凛。
看来很晚了。
沈情放下心来,准备继续睡。
偏偏此刻头脑是如此清晰,没有半分睡意,他便睁着眼睛,在漆黑的房间躺着,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过了一会儿,那股熟悉的痒在他的皮肉下面蠢蠢欲动,仿佛春天里要破土而出的种子。
沈情闭上眼睛,试图转移注意力。
可是肚皮上的小恶魔并不肯轻易放过他,他们拿着极细的小叉子扎他的毛孔,他的血管,他的皮肉。
肆无忌惮。
也让他无法忽视。
越想着不要去想,就无法避免地把所有注意力全放在了肚子上面,仿佛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元都长到了那里似的。
沈情抬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内侧。
很疼。
但是并不能缓解肚皮上的痒,痒的痒,疼的疼,他所有的忍耐一下子溃不成军。
“宋凛。”
听到沈情的小声呼唤,宋凛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他捂着沈情的眼睛,打开了灯。
等到估计沈情的眼睛能适应灯光后,他才挪开手:“怎么了?”
手下是熟悉的含着泪的眼睛。
沈情咬着牙忍着:“我痒。”
宋凛马上起床:“忍一会儿,我去拿药。”
这次他用纱布,浸透了洗剂,沥了沥,便轻轻地敷在沈情患处。
凉凉的触感重新侵袭皮肤,那群小恶魔被暂时镇压。
沈情喘了口气,突然感觉自己肚子动了一下,钝钝的疼。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
他楞了一下,突然惊喜地叫道:“宋凛!宝宝好像在踢我!”
宋凛诧异抬头,凑到他肚子边:“真的吗!”
沈情急切地抓起他的手就要放在肚子上:“你快来!”
宋凛连忙把手往回抽:“刚上药你注意点。”
沈情强硬地把他的手按在肚皮上:“你快摸摸宝宝。”
手掌接触到温热的绷得紧紧的皮肤,手下是奇妙的弧度,宋凛不由得屏气期待起来。
在漫长的等待过后,他感觉到,自己掌心的那块肉,有了一个迅速又微妙的动静。
虽然倏忽不见,宋凛还是激动起来:“他在踢你肚子,我刚刚摸到了!”
在某种意义上,他终于第一次感受到初为人父的快乐。
也终于和他的血肉有了第一个互动,隔着沈情薄薄的肚皮。
宋凛把脸埋在沈情肚子旁边,脸颊蹭着他的腰侧。
宋凛的吐息拂过他的腰窝,他轻声说:“我爱你。”
简简单单三个字。
这是沈情第一次听到他这么直白的话,他低头看着宋凛的眼睛。
宋凛便凑上来亲吻他的嘴角。
沈情揽着他的脖子,黏黏糊糊地回应。
他的声音在舌尖的交缠中如此模糊,却又如此清晰。
“我也是。”
以前年轻的时候,想过很多告白的话,华丽的,花哨的,含蓄的。
没想到到最后,你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脑子就会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句最简单的话天旋地转。
最直白,往往也最真挚。
一如此刻。
一梦至长。
第58章
一月中旬, 下了场雪。
雪是半夜下的, 细微无声,等早上沈情起床拉开窗帘的时候,就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院子,地面是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像一个巨大的奶油蛋糕。
后面的玫瑰全都枯了, 大叶已经落光,被雪覆盖了花枝。
而在他这扇窗正下面, 被人用脚踩出了一个花朵的图案。
很简单的六个花瓣,中间圆形的花盘上站着一个人。
他的黑色头发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沈情的手按在窗玻璃上,注意到上面已经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他推开玻璃, 外面的冷气铺面而来,沈情被冻得一哆嗦,却还是探出了头:
“宋凛!”
宋凛显然没想到沈情今天醒得这么早,他抬起头看见后者的时候还怔了一下:“你怎么起来了?外面冷, 把窗户关上。”
沈情不听, 用手肘撑着窗台:“你在干嘛?”
宋凛少见的避而不答:“把窗户关上, 别着凉了!”
沈情只好乖乖地把窗户合上, 所有的冷气被隔绝在外,有点点雪花趁着那阵气流飘进屋里, 瞬间就化成了小水珠。
他换上了厚实的羽绒服之后就往楼下走。
陈伯在楼下看到他急切的步调慌得不行:“夫人诶, 您小心一点……外面冷,您别出去了!”
然而这话对于沈情犹如耳旁风,他裹着羽绒服就踏进了雪地里。
宋凛还在那里踩雪, 看到沈情深一脚浅一脚地过来了,只好过去揽着他:“乖,回去,外面冷。”
沈情越过他的肩膀往后看:“你在做什么?”
宋凛把手伸进他的领口:“没什么。”
沈情只觉得有块冰坨子贴着他的脖子,被冻得浑身一激灵,马上躲开了:“你手也太冰了吧?!”
宋凛把手插进兜里:“是你太暖和了。”
看他这样,沈情反而不舍得在外面闹了,把人带进屋里,倒了杯开水暖着手。
下午的时候,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宋星河穿着卡其色的风衣,脖子上还围了一条长长的黄围巾,整个人显得异常温暖。
一头蓝毛已经染回黑色,服服帖帖的,比镜头前的那个帅气男孩儿更加青涩。
他一进门,就带来了一股风雪的冰冷气息。
沈情和宋凛在楼下铺了厚厚的长毛地毯,盘腿坐在上面,和陈伯三个人一起斗地主。
看到宋星河来了,沈情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前几天不还说挺忙来着?”
“忙里偷闲呗。”宋星河把风衣挂在衣架上,解了围巾,也坐在地毯上。
他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色薄绒毛衣,看起来暖和,其实没屁用。
沈情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羽绒服,不由得感叹道:“你们年轻人是真不怕冷。”
宋星河大大咧咧道:“我现在好歹也是明星了,穿这么厚很影响形象的。”
宋凛甩出了一对Q,淡淡问他:“你哥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他躲着我婶婶,哪敢来?”宋星河说着说着歪到沈情那边去看他的牌,“也就我想着快过年了,过来看看你们俩,还有我婶婶的小宝宝。”
陈伯说了声:“过。”
沈情兴奋地抽出一对K:“对老K!”
宋凛挑眉:“要不起,你出。”
沈情看了看手里的牌,三四五六一对二,真是让人愁得慌。
就在这时,借着宋星河在中间挡着,陈伯的手悄悄在他后面递出了一张牌。
沈情心里暗喜,表面上若无其事地问宋凛:“你看看几点了?”
宋凛抬手看自己的表:“刚两点,你想睡午觉了?”
沈情趁他低头的瞬间拿到了牌:“睡什么睡,我就问问。”
说着他把凑齐了的联子打出去:“三四五六七。”
宋凛嘴角有轻微的笑意。
沈情趁热打铁:“对2,没了!”
宋凛把他甩出来的对2拿起来,塞回他手里:“我没说不要啊。”
说着他按下了五张牌:“四五六七八,刚好。”
沈情表情呆滞,片刻后把牌一扔:“我不玩了!你老当地主,你就是杨白劳!可怜我这个小白菜,地里黄,三岁就……”
他话说到一半,宋凛就把他嘴捂上了:“别说了,我岳母还在楼上睡觉,听到了非得下来打你。”
沈情把他手掰开:“反正我不玩了!我一局都没赢过!”
“下局让你赢,好不好?”宋凛开始洗牌。
沈情的目光望向窗外:“我不,我要打雪仗。”
宋凛:“不行,你都快到临产期了,还折腾。”
沈情不依不挠:“那我穿厚点。”
宋凛:“不行。”
沈情退了一步:“那你给我堆个雪人,我看着。”
他捏着宋凛的袖子:“我长这么大,还没人给我堆过雪人。”
宋星河一下子蹦起来了:“沈老师,我给你堆。”
宋凛走到门口套上外套:“你一边去。”
沈情戴着毛线帽子跟着出了门,毛线帽上面有两个小绒球,垂在他脸侧,走起来一晃一晃的。
宋星河风衣都不穿了,把围巾在脖子上套了几圈就冲出去了。
沈情坐在院子里,看着两个大男人铲了一堆雪,开始堆雪人。
天气阴沉,云层厚重,风小,雪花细细地下。
沈情伸出手,雪花一落到他掌心就迅速融化了。
他悄悄弯腰,从地上搂了一大捧雪,在手里压实捏圆,直到再也捏不动了。
才趁着宋凛俯身的一瞬间,挑开他的后衣领,把雪球塞了进去。
宋凛把这突然一击冻得一抖,连忙起身原地跳跃,半天才把那个雪球抖出来。
沈情看到那个雪球已经化掉一半后直接笑出声了。
宋星河也跟着幸灾乐祸地笑。
可惜他刚张开嘴,一团雪就迎着面门直击而来,少许甚至溢进了嘴里,化成了水。
宋星河呸呸两声,在地上挠了一把就往宋凛那儿甩。
他动作匆忙,压根就没压实,那雪是散的,竟顺着他的手全飞到了沈情脸上。
正在笑两个人要打起来的沈情:“……”
下一秒,反应及时的沈情团了个雪球就往宋星河脸上砸。
砸完了往宋凛身后一躲。
宋凛笑他:“你还敢往我后面躲?”
话音刚落,一团雪直接砸在他头上,在头上四散飞去,像瀑布撞到石头上激起的水花。
宋凛什么也不说了,抓起一把雪就冲着宋星河跑过去了。
说不打雪仗,三个人还是在院子里打了一场痛痛快快的雪仗。
沈情因为身份特殊,就算站在那里也没人砸他,严格意义上,这应该算两个人的雪仗。
沈情负责偷袭,别人还不了手的那种偷袭。
最后雪人勉勉强强被堆好了。
头上戴着沈情的毛线帽,两个毛球垂落在雪人的两侧。
脸是沈情偷沈母的颜料画出来的一个笑脸。
身子胖乎乎的,脖子上还围着宋星河那条印满了logo的黄色围巾。
宋凛对着雪人想了想,把自己的外套给雪人披上了,还细心地拉上了拉链。
沈情见他脱得只剩衬衫了,就推着他往回走:“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学小年轻,赶紧回去。”
他俩走到树底下的时候,宋星河叫了一声:“你们看!”
沈情和宋凛齐齐站定,疑惑地回头看着一惊一乍的宋星河。
宋星河一脸得逞的笑容,对着树干用力地踹了一脚。
一刹那树梢上积压的雪块纷纷被抖落,宋凛连忙把沈情搂到怀里,凛冽又清冷的气息萦绕在沈情的鼻尖,所有的雪都被宋凛挡住了。
半天,宋凛才松开沈情。
沈情踮起脚尖给他扫落后颈和头发间的残雪,埋怨道:“你是猪吗?”
宋凛眼睛里带着笑意:“如果冬天能久一点就好了。”
沈情扯着他往回走:“我才不想,冷死了。”
他的手掌很凉,又凉又硬,像握着一块冰,但是沈情没有松手。
宋星河在后面鬼哭狼嚎:“我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插足我小叔的婚姻啊!”
宋凛看了一眼沈情握着他的手,轻飘飘地回他:“下辈子吧。”
冬天的天总是暗得那么早。
宋星河在宋家吃了晚饭就急匆匆回去了,走的时候沈情还送了他一条红围巾。
沈母还在商量着什么时候到临产期,就直接让沈情在医院住下。
说着说着话题又变成了过年置办年货的事情,沈情这才迟钝地意识到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
宋凛笑着问他:“小朋友,过年想要多少压岁钱?”
沈情在桌子底下踢他:“我都要生了,还叫我小朋友。”
宋凛脸不红气不喘:“我问我儿子。”
明晃晃的占便宜。
沈情抬脚就把他从凳子上踹下去了。
实木凳子倒下,哐当一声。
正在列购物清单的沈母被这动静一惊:“你们怎么打起来了?要打去床上打。”
沈情笑笑:“宋凛一想到要过年了,高兴得坐不住了。”
沈母摆手:“女婿啊,提前说好,你再高兴也是没有红包的……”
本来下午雪已经停了。
在他们吃完饭之后,居然又下了起来。
沈情站在卧室的窗前,借着房间漏出的光,看到宋凛早上在雪地踩的那朵花被雪又盖了薄薄一层,但还是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它的花样。
花朵图案下面,还有着三个稍小一点的图案。
沈情脸都要贴在玻璃上了,辨认了许久,才认出,那是一个爱心,边上是两个字。
宋和情。
沈情不由得好笑。
大概是“凛”太复杂了,勉强踩了个“宋”来替代。
宋凛推门进来,看他站在窗边:“在看什么?”
沈情把窗帘拉上了,非常感慨地说:“冬天要是再长一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