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华南泽的眼中,完全没有当初的讽刺与刻薄,有的只是再见面时候的欣喜,还有在异国遇到熟人的热忱。
一如严柏景记忆中那个他。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你了。”
在异国遇到熟人确实是严柏景怎么都没有想象到的。
但他更没有想象到的,是华南泽下一句话说,“柏景,我太开心了了,你真的来加拿大了。”
那时候,他和华南泽曾经讨论过最想去的地方。
严柏景说他喜欢加拿大,枫叶之国。
华南泽则是更喜欢美国。
但是如今,华南泽在他喜欢的国家,对他说,真好,我再见到你了。
他不是听不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这句话所代表的意义太多了。
华南泽在找他,而且甚至为了找他,来到了他喜欢的国家。
光这一个举动,能说明多少不需要多说的言语?
换做以前,严柏景真的会感动,可是如今,他心里只有一片平静。
看到严柏景沉默,华南泽目光一黯。
“柏景,有句话在我心里一直想对你说,这么多年一直像一根刺一样扎我,折磨我。”
严柏景勾了勾唇角。
“不用了。年少时候的玩笑话而已,我早就忘了。”
再遇华南泽是一场意外。
对于他来说,华南泽怎么样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因为都已经过去了。
那些因他而生的阴影,都过去了,他不记恨华南泽,也不怨他。
华南泽本以为严柏景会很期待那三个字。
至少,能让自己求得严柏景的原谅。
他真的因为年少时期的幼稚伤害了这个人太多太多。
严柏景走了之后的某一天,他忽然想起了严柏景那双受伤的眼睛。
看着他,不可置信。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错的离谱。
他伤害了一个对自己最好的人,伤害了一个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的人。
他怀着抱歉的心,一直努力,希望总有一天见到严柏景的时候,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可是真正见到严柏景的时候,却发现,梗了他这么多年的抱歉,在严柏景眼里,却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甚至,根本没有求得原谅的机会。
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来加拿大碰碰运气。
原来到最后他在他心里连说一句对不起的机会也没有了。
华南泽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人,无情的时候,比谁都冷血。
华南泽也只是惨白的笑了笑。
“是啊,玩笑话,玩笑话。”
挣扎了这么久,绕了这么多弯,他纠结了整整高中三年,终于弄清楚其实自己对严柏景的想念和愧疚一分都没少,反而随着时间越久,他越掂量清楚了严柏景在自己心头的分量。
原来,都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得到答案的这一刻,是彻底明白严柏景用时间告诉他。
你这个人,已与我无关。
严柏景看见华南泽眼中的雾气氤氲。弯了弯嘴唇,摸了摸华南泽的头。
“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还这么爱哭。”
这话一说出来,华南泽泪如泉涌。
“对不起,对不起!!”
严柏景帮华南泽抹干净眼泪。
“你没有对不起我。事情都过去了,你也不用介怀,我现在很好。”
他是一个这么温柔的人。
为什么当初,他会选择伤了这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呢?
就算是现在这样的关系,严柏景还是会帮他抹掉眼泪。
这个人的温柔,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带着距离的习惯。
华南泽看着严柏景古井无波的双眼,曾经那双眼清澈又明确的说着喜欢他。
如今。
却什么都没了。
只有嘴角勾着的,机械般的微笑。
其实也还好,至少他还愿意和自己说说话。
而且,在加拿大慢节奏的岁月里,或许还有机会让他想起对自己的喜欢。
想到这里,华南泽笑了笑。
“柏景,现在换我追你。”
严柏景微微一愣。
华南泽又说道:“反正我已经追你追到加拿大啦,老天爷安排我们再次相遇,肯定是给我一次机会,我难道不要把握吗?”
果然还是那个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松口的华南泽。
他这牛脾气,和宋煜简直如出一辙。
严柏景忽而笑了笑。
华南泽心头一甜,这笑容大概说明他并不反感吧。
严柏景笑完之后,却只对华南泽说了一句话。
“我不值得你追,要是不想比现在更难过,你最好还是放弃吧。”
华南泽听出这话里头的意思。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华南泽和宋煜最大的区别,就是华南泽太聪明了。
而宋煜,永远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严柏景笑了笑。
“没有。我谁也不喜欢。”
他想起玩剑三的时候那首歌。
宋煜听完之后叽哩哇啦给他说“啊好虐啊,我的少女心要被戳中了啊!”
愿得一师父为我唱眉间雪啊!
——我谁也没有等,谁也不会来。
宋煜在校外流连了一周,回到宿舍之后,严柏景的床铺已经一干二净了。
“……严柏景呢?”
骆子帆摘下耳机,略有讽刺的看了看宋煜。
“他走了。”
宋煜皱了皱眉头,心里蓦地一空。
“……走了?是什么意思?”
骆子帆看了宋煜一眼,“你真把他当朋友吗?全年级都知道我们学校唯一一个交换生名额就是严柏景。”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而你,还为了躲他,又离舍出走了一个星期呢。”
骆子帆现在一看到宋煜就浑身来气。
如果不是这家伙,严柏景就不会成那副模样。
“宋煜,你不用觉得是你把他逼走的。”
宋煜眉头一紧,“你什么意思?”
骆子帆像是意有所指。
“我只是不想有人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的把罪过归向自己,觉得是某人自己逼走严柏景而已。”
“骆子帆,你吃错药?”
骆子帆笑了笑,“宋煜,我今天就只提醒你一句话,你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宋煜扬起拳头,却迟迟没有打在骆子帆身上。
算了。
走了也好,走了也不用再那么累的相处。
宋煜没有剑拔弩张。
转身上了游戏。
骆子帆被宋煜淡定的态度差点气到吐血。
这个人,真的就没有一点反应吗?
“宋煜,你这个人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宋煜无神的看着电脑屏幕。
“所以呢?走都走了,我该有什么反应。”
骆子帆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掌控不了自己的情绪。
他一拳打在宋煜脸上。
拎起宋煜的领子。
“严柏景是怎么对你的,他现在走了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宋煜用手掰开骆子帆的手。
冷冷的看着骆子帆。
“没有。”
骆子帆呸了宋煜一脸。
“宋煜,你真他妈让我长见识了。”
宋煜冷冷一笑。
“滚吧,同性恋。”
骆子帆听到这句话之后,气血上涌,毫不犹豫的两拳打的宋煜嘴角渗出一丝血来。
可宋煜完全没有还手。
骆子帆这才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按理说,宋煜是不可能不还手的。
他只是,目光没有焦距看着骆子帆,一遍一遍的说。
“滚。”
说着说着,越来越没有底气。
到最后竟然成了呜咽。
他在骆子帆的注视下,疯狂的,一拳一拳的打着自己的胸腔。
他双眼全是血丝,红着的眼眶,咬着牙,面目狰狞,可眼泪就是挺没骨气的从眼角不要钱的往下掉。
骆子帆忽然记起,宋煜是个直男。
他曾信誓旦旦的说,他喜欢的是女人。
也曾说过对同性恋没有歧视,因为与他无关。
可从严柏景喜欢他的事情暴露开始,宋煜的世界观就持续的在崩塌。
或许,他真的太偏袒严柏景了,竟然从来没有站在宋煜的角度考虑过问题。
如果连本来就是弯的严柏景都那么难过。
那么一个直男被基佬告白的时候又会是怎样操蛋的心情?
那个基佬还是自己的好朋友,到底是该面对,还是该逃避。
人的本能反应都不会是面对。
可宋煜逼着自己给了严柏景一个答复。
而那个一时冲动的严柏景又对宋煜做出那种事情。
自己在自己兄弟面前承./欢./娇./喘。
他又该怎么骨气勇气面对?
可宋煜还是面对了严柏景,面对严柏景的喜欢,小心翼翼维护着两人之间友情的裂缝,不让缝变大。
但是他始终没办法过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有一个猜测在骆子帆心里缓缓成型。
宋煜现在疯狂的自虐的原因……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是不是……害怕自己是同性恋?”
因为害怕,所以才会逃避。
因为害怕,所以才会一遍一遍在嘴里重复着同性恋真恶心。
因为害怕,所以才会变得浑身带刺,让所有同性恋都滚开他的身边,他才能缩在自己谎言的保护壳里。
逃避着那个让他害怕的现实。
宋煜绝望的摇头,崩溃的看着骆子帆,一遍一遍大声喊着:
“我不是……”
“我不是!!!”
就好像喊的越大声,他就能更相信一分。
而其实,他的内心已经不信了。
第五十六章 颓废
骆子帆拍了拍宋煜的背,好半天才对宋煜说了一句。
“对不起。”
他只看到了严柏景爱而不得的痛苦,却没注意到宋煜在这中间的挣扎。
宋煜何尝不难过。
朋友要出国了,却什么也没跟他说。
不告而别。
他有什么理由不难过。
而最后一次见面,竟然还是嘴里说着他恶心,让他滚的话语。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有多伤人。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直男,忽然有一天他对自己舍友有感觉。
要他怎么接受这忽然转了一个弯的性向。
他无论怎么选,都是一条不归路。
宋煜哭够了,发泄够了,眼神中是一片死寂。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骆子帆给了宋煜这个静一静的时间。
宋煜登上了游戏,在老长安看一群高手们插旗。
忽然想起他很久没上线,他那没人管的秀秀徒弟诵语。
他点开好友列表。
鼠标停留在诵语灰暗的头像上。
下面写了一行字。
宋姑娘,江湖不见。
他的心抽搐般的疼了起来。
宋姑娘。
宋姑娘。
到头来,在他最迷茫的时期给他旁敲侧击的建议,安慰,和陪伴的人,竟然还是那个让他怎么都摆脱不掉的梦魇。
桌子上还有那片梧桐叶书签。
他真的走了。
什么都没带走。
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鼠标慢慢往下移。
某一个好友头像变成了灰色的“侠”字。
名字那一栏写着:
该角色已被删除
不只是现实,就连游戏里,他也处理的一干二净。
宋煜望着电脑,忽然笑了起来。
鼻尖酸楚。
“严柏景,你他妈玩老子啊?”
接下来的日子,宋煜甚至时常连饭都不下去吃,每天宅在宿舍里,打着游戏。
不去上课,不写作业,不去工作。
宿舍里只有骆子帆和宋煜两个人了,骆子帆看宋煜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宋煜现在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麻木的状态。
骆子帆想带宋煜出去玩,宋煜会用他无神的双眼看着骆子帆,“出去干嘛?懒得动。”
然后又一头扎进游戏里。
这一学年。
宋煜挂了七门课。
宋煜自嘲的笑了笑。
“看,我和七这个数字还真有缘。”
骆子帆完全不能理解宋煜的脑回路。
“宋煜,你挂科了!挂太多就拿不上学位证了!”
宋煜只是淡淡的看着骆子帆。
“我知道啊。”
可是,我一点都学不进去了啊。
我早就忘了该怎么学习。
拿起书本的时候,他甚至在下一秒都能直接睡着。
只有在玩游戏打架的时候,才会把严柏景挤出自己的脑袋里。
宋煜嘿嘿的笑,“子帆,我觉得我以后可以写一本书。”
骆子帆对宋煜没头没脑的这句话莫名其妙。
“什么?”
“名字就叫论期末不挂科的正确方式。”
骆子帆本想嗤之以鼻,就你这不挂不知道,一挂挂七门的豪气,还想教别人不挂科呢?
话刚到嘴边,他看到宋煜的表情。
就愣住了。
宋煜的眼神很痛苦。
那时候严柏景会拽着宋煜去补习,考试的时候还会把答案放在宋煜桌子上。
论期末不挂科的正确方式。
就是严柏景。
学生会里没有严柏景之后,宋煜的所有工作都难做到了极点。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当初严柏景给了他多大的照拂。
身在局中的时候不明白,如今想来才看到那心里的嘴脸。
倒也不知是在争个什么。
不过,都与他无关。
导员找他谈话,要他好好学习,否则他会留级。
导员还把他挂了七门的消息告诉了宋妈妈。
宋妈很关切的问宋煜到底什么情况,怎么会忽然挂这么多。
宋煜面对着关切自己的妈妈,更不可能开口解释。
这一切的结果,都是他自己作死作的。
心头除了愧疚,就只剩下一片阴云。
对不起。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生活,面对现实,面对妈妈。
大三了。
他退出学生会。
他整整一整年活在自责与内疚里,导员数不清的谈话,周围越来越少的朋友,甚至骆子帆都不愿意再去管这个自暴自弃的废物了。
一个人不努力,可以有很多理由。
骆子帆根本不信他一年的时间都沉浸在严柏景离开这件事里。
颓废,一周可以,一个月可以,一年,就太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