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告诉他要稍安勿躁,可宋朗没办法安心。
他握着沈知非插着留置针的手,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你赶紧好起来吧,再不好,你这只手都要被针管扎废了,以后写出来的字就丑了。”
宋朗抽抽鼻子,低头抹了把眼泪,头顶忽而传来一声虚弱的轻笑。
他浑身一僵,抬眼望过去时,眼泪夺眶而出。
“操!你终于醒了!”
宋朗激动地想去抱他,可又怕压到他的伤口,只能克制地紧抓住沈知非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来回地摩挲,用唇去吻他的掌心。
“真好。”
沈知非用手指轻轻勾擦了下宋朗冒着胡茬的下巴,指尖有些刺痒。
真好,他醒来时宋朗依旧牵握着他。
没有放开。
宋朗抽了抽鼻子,拿棉签蘸了点水,给他湿润下干涩起皮的唇。
沈知非轻轻说:“哥,别哭,我不疼了。”
啪嗒,又是一颗热泪,滴在沈知非的眉间。
宋朗赶紧抬手抹了把眼睛,嘴硬道:“我没哭,是困的。你要是再不醒,我真的就要睡死过去了,太他妈困了。”
沈知非笑笑没说话,手指勾着宋朗的衣角,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他精神慢慢变好一点
,警察局那边又来人做笔录。
事情已调查的差不多,监控录像也都保存得完整无缺,现在只差沈知非的证词。
宋爸爸为了这件事事专程放下工作,提前结束出差从国外赶回来,也聘请了专职律师介入处理。
无论那柄水果刀,警方愿不愿意花时间精力查明来处,刚满18周岁的顾锋铠也逃脱不了制裁。
“谢谢爸妈,让你们担心了。”
沈知非已经能坐起来吃东西,气色比刚醒过来时好了很多,说话也有力气。
“你好好养伤,这几天让你妈多给你做点好吃的,学校那边不用担心,你的情况可以免期末考。”宋立峰目光一转,投到旁边给沈知非剥香蕉的宋朗身上,“不过你不行,赶紧回去上课。”
“我等非非后天出院了再回去。”宋朗掰下一截儿香蕉递到沈知非嘴边,“要不我不放心。”
沈灵玉好笑地推他肩膀一下,“我看你就是想趁机逃学 ,少上一天赚一天是吧?”
“不是,期末考我一定努力考进班级前四十,”宋朗定定看进沈知非的眼中,语气格外认真,“以后我会更努力的。”
沈知非低头就着他的手把香蕉吃了,牙尖轻轻咬了他的手指一下。
病房外传来一阵吵闹声,没多久病房门被粗鲁地推开,是顾家人来闹。
宋家爸妈立刻把人轰出去,不让他们吵了孩子的清净。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宋朗俯身快速在沈知非的唇上舔了一下,“沾着香蕉沫了。”
沈知非拉着他的手藏进被子里,低笑道:“不怕被发现吗?”
“怕,但是我更怕亲不到你。”
这是沈知非清醒后,他们第一次有机会好好说两句话。
“非非,答应哥,以后别干这种吓人的事。前几天我他妈眼都快哭瞎了,太难受了,你懂吗?每天提心吊胆的,怕你醒不过来,怕你胳膊废了,我真他妈难受的想死。”
单单是这样说着,宋朗就好像把那天恐怖的经历又重新体验了一遍。
“我宁愿受伤的是我,我宁可让姓顾的装个大喇叭,把咱们的事对全世界都朗诵一遍,我也不想让你像那天一样躺在地上跟个死人似的。”
被子下,沈知非和他十指相扣。
沈知非眼带笑意地说:“这么爱我吗?”
“嗯,爱你,”宋朗毫不犹豫地回应他,“愿意替你挡刀子的那种爱,愿意为了你变得更勇敢的那种爱。”
“宋朗——”沈知非眼圈儿泛起红色。
“沈知非,你总是让我别松手,你放心,现在你想甩也甩不开我。我赖定你了。”宋朗哽咽道,“你他妈把我吓死了,你得付精神损失费。”
沈知非哑声道:“好。”
宋朗倾身单臂抱住他,揉了揉他的头发:“看在你还是个穷学生的份上,等你好了,就肉偿吧。”
沈知非埋在他颈间低声笑了,被子下的手握得更紧。
沈知非出院的前一天,宋朗被沈灵玉踹回家强制洗澡休息,第二天他换了身清爽的打扮,早早地赶去医院接沈知非回家。
沈知非已脱掉病号服换回自己的衣服,坐在病床上在检查书包时,宋朗便飞奔进来,趁四下无人,一把扣住他的后脑吻了很久。
赶在擦枪走火前,宋朗噙着沈知非的嘴唇吮吸片刻,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他们收拾好东西,等沈灵玉办好出院手续就一起回家。
可等了很久,沈灵玉都没有上楼来,然后宋朗收到了一条短
信,说是公司临时有紧急会议,让他们自己打车回家。
“什么啊,美女怎么总是关键时刻掉链子?”宋朗皱着眉头收起手机,道:“早知道我过年的时候应该把驾照学了,今天我就能亲自开车接你回家了。”
沈知非笑道:“你敢开,我不敢坐。”
“啧,以后我开车,你必须给我坐副驾驶上,好好感受下你哥的车技。”宋朗拎起书包往肩头一甩,拉开虚掩着的门走在前面,兴高采烈地说:“回家咯。”
两人打车回家时已近中午,他们先在小区外吃了午饭,才上楼。
宋朗心情很好,叽叽喳喳了一路,进了家门觉得口渴,迈步朝餐厅走去倒水时,目光随意一瞥被吓得一个激灵。
“我去!老妈,你干嘛啊!”
宋朗拍拍胸脯:“一声不吭的,很吓人好不好?你不是公司有事吗?”
沈灵玉坐在沙发里没吭声,低头两手捂着脸,头发垂落下来,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
宋朗察觉到不对劲,走过去拍拍她微微颤抖的背,柔声问:“怎么了?别吓我啊美女。”
沈灵玉颤抖得更加厉害,手指缝隙里逸出了哭声。
宋朗无措地抬头看了眼走过来的沈知非,用口型问:“怎么回事?”
沈知非蹲下身,扶住沈灵玉的膝盖,低声唤了句“妈”,沈灵玉便哭得更加厉害。
第057章
沈灵玉哭得很压抑。
在两个孩子的记忆里,她是职场上的女强人,是生活中风趣开朗的大美女,她鲜少有掉眼泪的时候。
她隐忍的哭声已经让沈知非猜出了几分,揪心至极,他从来不想给这个善良温柔的女人带来如此大的伤害。
可他到底是自私的。
声带像粘了带刺的蒺藜,他又哑声喊她一声“妈”,称呼沁着血珠,扎得他生疼,也溅了沈灵玉一脸血。
沈灵玉红着眼看过来,为接沈知非回家特意化的精致妆容已经花了。
“多久了?”
轻飘飘的三个字,把沈知非最后一丝希望也吹熄了。
他直接跪下去。
“什么多久了?怎么了这是?”
宋朗仍在状况外,见到沈知非跪下,他赶紧去扶,却被轻轻拂开。
“一年零11天。”
沈知非简单精准的回答,让宋朗一愣,他后知后觉看向又在无声落泪的老妈,忽然明白过来。
他担心过无数次的事,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发生了。
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和忐忑不安,宋朗反倒觉得悬在胸口的那颗巨石终于要落地了,他有种不符合现下情境的心安。
他起身,挨着沈知非的身边,扑通跪下去:“妈,我俩是认真的,请你——”
“啪”的一声,后半句请求因为一记耳光戛然而止。
“请我做什么?接受你们吗?!宋朗你白活了18岁,这些年我对你的教育全都喂狗了是不是!你就是这么当哥的,就是这么让我和你爸放心的?”
沈灵玉掌心泛着火辣辣的疼痛感,可这都不及她万分之一的痛心。
宋朗被这一巴掌打懵了。
从小到大他没少挨打,但沈灵玉从来不舍得下重手,力道跟挠痒痒差不多。
可这次,不一样。
他不觉得自己做的有错,却挨了最狠的一巴掌。
“妈,要是这种方式您觉得解气,那就来,我保证不躲不避,直到您出气为止。”
宋朗顶着半个巴掌印,直勾勾地看着沈灵玉。
“可我跟非非在一块这事,您改不了,就算把我打死,那也没戏!”
沈知非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火上浇油,转而对沈灵玉说:“妈,是我招惹的宋朗,您别怪他,是我对不起您。”
“一年了,你们瞒着我居然有一年了。”沈灵玉念念叨叨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你们才多大?你们懂什么是感情吗?你们在青春期,是不是一时昏了头才这样的?非非你告诉妈,是不是妈猜的这样?你照实说,妈理解你,妈不怪你。”
宋朗要回嘴,被沈知非按住了手。
“妈,14岁起我就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了,我喜欢男生,我喜欢宋朗。我曾经全力克制过感情,所以申请宿舍躲在学校里不回家,回家了就躲进房间里尽量不见他,可是太痛苦了妈。”
沈知非跪在地上,腰板挺得笔直,唯独肩膀微微颤抖,泄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哽咽道:“想要不去喜欢他,实在太痛苦了。我没办法再把他当成一个纯粹的哥哥,我根本压制不住对他的喜欢,我喜欢他喜欢到宁愿做个坏人。真的对不起,一切都是我不好,宋朗跟您一样,也是受害者。您要怪就来怪我,是我辜负了您给予我的一切,我很抱歉。”
“非非,”沈灵玉满目痛苦地看着他,“这么多年了,我和你爸都把你当亲生儿子来养。你跟宋朗是兄弟,是我掌心手背的两块肉,是
我放在心尖上的两个宝贝儿子。你现在突然跟我说你们不是哥俩是爱情,你要我怎么接受?”
沈灵玉把脸重新埋进手掌心中,哭声越发压抑:“别人会骂你们乱伦,会在背后戳你们的脊梁骨,你们知不知道啊?”
沈知非抿着唇,泪湿眼底。
他知道,可他为了得到宋朗,命都可以豁出去,他哪里还会在乎那些非议?
可直到此刻,看到这个九年来不遗余力爱着他的女人泪流满面极度痛苦的样子,他愧疚不安,内心充满负罪感,甚至有那么一秒钟,他后悔自己的决定。
当初他是不是该继续忍下去?只要他忍着,咬牙忍着,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令人心碎的对峙。
看着老妈哭成泪人,宋朗也很不好受,他膝行两步,握住沈灵玉的手腕,闷声道:“妈,您别哭了,他们谁爱说谁说去,我们自己问心无愧不就好了吗?”
“你还说自己成年了,你听听你这话天不天真?”沈灵玉拍开他的手,眼睛已经哭肿了,“同性恋在社会上已经很难了,更何况你们又是这种关系……”
她说不下去了。
从医院回来,她在家枯坐一上午,试图消化这个震惊的事实,可是她没办法劝服自己。
“对不起,我真的无法接受,你们都是我儿子,我受不了……”
沈灵玉两手撑着额头,不停重复着最后一句话,眼泪滴落下来打湿了她的裙角。
沈知非盯着她膝盖上的那一小片水渍越晕越大,他握紧拳头,哑声说:“我……可以离开。”
沈灵玉浑身一震,像是听到什么离谱的事,满脸不置信地看过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沈知非后悔了,那些伤人的话哽在喉间,像一柄尖锐的刀锋,扎得他鲜血淋漓,呼吸困难。
“你有没有良心啊你!你就为了他这么个浑东西,连爸妈都不想要了吗你?!”
沈灵玉狠狠捶着沈知非的肩膀,哭得更加激动,嘴里不停骂着这个从小到大被她捧在手掌心的宝贝孩子。
“别打了妈!他肩膀还有伤呢,要打打我,不哭了啊妈,不哭不哭。”
宋朗红着眼圈把老妈抱到怀里,跟哄孩子一样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又去骂沈知非:“你瞎说什么胡话呢?你去哪儿啊!这他妈永远是你家。”
沈知非含着眼泪跪在一边,握住沈灵玉紧攥的拳头,“对不起妈,您别哭了,您别不要我,都是我的错。”
沈灵玉想甩开他的手没能成功,趴在宋朗怀里哭得更加委屈。
听她哭,宋朗也觉得心酸,最后三个人几乎是搂着哭成一团,直到宋立峰从公司回来,站在玄关一脸担忧和疑惑地问:“你们三个干什么呢?”
沈灵玉推开两个儿子,第一时间扑进老公怀里,她被哄着进了卧室,沈知非和宋朗仍跪在客厅里,侧耳听着门缝里钻出来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和哭声,他们都沉默不语,手却握得很紧,直到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下来,卧室门才重新打开。
宋立峰沉着张脸站在门口,对着仍跪在昏暗里的两个人说:“跪上瘾了?还想再去趟医院是吧?”
“爸,我妈她……”
“让他们跪!最好跪死才好,我不认这么没良心的儿子!”卧室里,沈灵玉又开始哭,声音里有孩子般的委屈。
宋立峰把门关上,长长叹了口气,半晌才道:“你妈的性子,你们俩都知道,嘴硬心软,她不是那个意思。至于你们——”
沈知非低垂着头,他没有勇气和这个温柔坚定的父亲对视。
“我不同意,你
妈也没办法接受,分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