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试图去回想自己与对方产生分歧的原因,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像是缺了一块的拼图,绞尽脑汁也无法拼凑完整。
你唯一知道的是,他似乎是你可悲的人生中唯一对你真情相待、与你能够产生精神共鸣的男人。你爱他胜过一切,却因为一个无法根治的问题而产生了隔阂,最后在一时冲动下选择与对方分手。只不过在分手后,你却依旧没有走出伤痛,甚至一不小心坠入了深渊。但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你却有些想不起来。你只知道之后发生的事情远远超出了你的控制,令你心生恐惧、下意识选择逃避现实。
你不再去思考这些模糊不清的记忆,转而将注意力放在蒋逸然身上。可无论你再怎么努力,你依旧频频走神,注意力无法集中。
听着对方深情而痛苦的告白,已经回想起那些往事的你却生不出半点波澜,就好像迟暮之年的老人闲暇之余翻出年轻时曾录下的影像,虽然清楚地明白眼前之人与自己曾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往事,却无法与当年的自己苟同。
是的,你曾经深深迷恋着他,为他的成熟稳重而着迷、为他在艺术上无法比拟的天赋而心醉。但那些都已经过去式了,如今的你感慨万千,早就失去了当时为爱奋不顾身的热情。
“我会每天过来的,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了,”蒋逸然低头吻你的指尖,“那件事情我们可以慢慢解决,你的抑郁症也会慢慢好转,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他接着又柔声细语地向你表达了自己的爱意,最后才因主治医生的姗姗来迟而悻悻离去。
你却反倒松了口气,乐得耳畔边真情流露的告白被一板一眼的病理报告替代。
医生告诉你还有几名访客正在前往医院的路上,应该是你的亲朋好友,让你不用心急。他还告诉你,你的身体状况简直好得不可思议,寻常昏迷了一个月的病人在骤然清醒后身体机能总是恢复得非常缓慢,可你的恢复速度却非同寻常,让替你检查的医护人员都十分惊讶。
按照这种恢复速度,你不到片刻就能重新获得身体机能,虽然会因为长时间没有活动而全身僵硬,但简单的动作还是能够做到的。
主治医生在说完这席话后便离开了病房,徒留你一个人在床上静心修养。
你闭上眼睛,突然觉得元渊的担心实在有些多余。你认为他之所以会三番五次强调这里是虚假的世界,是怕你过于沉溺于“现实”,不愿回去。若是还未经历小说世界的你,在听到曾经深爱着的恋人突然回心转意,想必一定欣喜若狂,立即答应下来。
可实际上,在你想起自己与曾经的恋人酸甜苦辣的回忆后,你却并未有什么心情波澜,态度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漠。
或许是因为所有记忆片段还未能拼在一起吧。你心里暗自揣测,安静等候更多熟人的到来。
就在这时,你听见一串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此时的你已经能够做到转头这种简单的动作,于是你便看见一只纤细柔嫩的手小心翼翼地揭开了你病床一侧的帘子。
揭开帘子的是个身材瘦弱,面色苍白的年轻女人,她的长发乖顺地贴在脸颊两侧,眉眼间隐隐透着一股忧愁,五官小巧而圆润,是最讨男人喜欢的类型。
她在与你对视的刹那,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双唇却剧烈地颤抖着,眼眶里瞬间升起一团水雾。你为此感到不知所措,可眼前的这个女人却丝毫没有估计自己的形象,神情激动地抓住了你的手。
她不断向你道着歉,散乱的青丝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可你却清楚地瞧见了她滑至下巴的眼泪。
在她向你忏悔的过程中,你一直盯着她的脸瞧,对她的印象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的名字叫陆鹿,从高中时就与你相识,是程谨自高中就开始交往的女朋友。她知所以会向你道歉是因为她将自己要与程谨结婚的事情告诉了你。可你很明白,在这件事里最不需要道歉的就是她,因为程谨早在她之前将婚礼的事情告诉了你,她之后主动找你只是出自于良心不安罢了。
是的,陆鹿从学生时代就以为你与程谨两情相悦,只是碍于各种原因,选择不在一起。明明她才是你们三人中最无辜的那个,却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存在阻碍了你们的感情,直到现在依旧耿耿于怀。
当年在发现你与程谨暧昧的关系后,陆鹿向你表示若是你与程谨情投意合,她会主动离开。而你则告诉她自己对程谨只有恨意,没有爱情,劝她早日离开程谨这个人渣,却没想到她不仅没有相信你的说辞,甚至在受到程谨的施暴后,依旧选择不离不弃。
在你想起关于陆鹿的回忆时,你的脑海里无可避免地浮现出了程谨的影子,于是关于程谨的记忆也一并变得清晰了起来。
只是这次,相较于蒋逸然给你带来的甜蜜与心酸,程谨给你带来的只有恐惧与憎恨。他的存在贯彻了你大半个人生,将你的人格硬生生扭曲成自己喜欢的模样,最后又毫不犹豫地将你踢开。
他是你的青梅竹马,在10岁那年无意中发现你对继父见不得人的感情后,便借以要挟,开始乐此不疲地对你进行生理与心理上的折磨。
小时候,他的折磨还局限于抠破你的伤口,拿打火机烧你的头发,让你跪在地上,并对你实施各种身体暴力。然而长大以后,他对你的折磨就开始变得暧昧,在对你施暴之余,开始亵玩你的身体,将你的隐忍视作下贱,将你的抗拒视作欲拒还迎。他把你的尊严狠狠践踏在脚下,表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彬彬有礼,受众人欢迎的好学生。
是他从小到达对你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施暴,使你不知不觉中对这种暴力产生了扭曲的依赖,让你的人生再也无法回到正轨。
而你对暴力的依赖性也正是你与蒋逸然产生隔阂的原因——深爱着你的他不愿意如此恶劣地对待你,甚至斥责你对自己身体的不爱惜,殊不知你的根早已烂在土里,哪怕枝头上的花开得有多么灿烂,也依旧无法挽回最初的错误。
你以为自己与程谨的往事能够随着你离家就读大学后彻底斩断,却没想到他对你造成的伤害是永恒的,在你的灵魂上烙下难以磨灭的刺青。
在你与蒋逸然因这件事屡屡发生分歧后,你的心态便开始失衡,渐渐患上抑郁症,之后与蒋逸然的分手更是让你的抑郁症陡然加重,愈发无法从自我唾弃中走出来。
你时时刻刻记恨着程谨,记恨他因个人的喜好卑劣地将你扭曲成一个恶心的受虐狂,记恨他在犯下这么多过错之后却依旧被这个世界善待。
——不同与你的推拒,陆鹿选择接受他的暴力。她说她没法离开他,因为她爱他,想将他从深渊中拯救出来。天真愚蠢的陆鹿以为程谨依旧有改过自新的可能性,执拗地选择陪伴在他身边,哪怕遍体鳞伤也毫不退缩。
你任由陆鹿为不属于她的错误道歉,却也没出声阻止,神情厌倦地闭上了双眼。
现在的你已将自己前二十多年的人生整理干净,往事的记忆如同一张张幻灯片般在你的脑海中依次闪现。
你想起最初自己因母亲过于轻视自己而对继父产生的依恋,想起程谨对你的种种暴行,想起陆鹿在高中时好心介绍你参加戏剧社、让你得以用演习宣泄生活中的悲痛,想起高中时期与你关系暧昧、最终却背叛了你的学弟,想起蒋逸然与你交往时的柔情蜜意……
有一瞬间,你被这一连串画面压得你喘不过气来,可没过多久,那种因负荷过重而产生的晕眩感又渐渐销声匿迹,你的心跳声又恢复了正常的节奏。
你重新睁开眼睛,侧头轻轻捏了捏陆鹿的手心,她蓦然抬起头,双目怔怔地望向你。
“我没有责怪过你,”你的声音因长期没有开口说话而嘶哑难听,“相反,我一直感谢你将演戏带进了我的人生。”
陆鹿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嘴里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你不再看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在为那些往事而心痛的刹那,你胸口间积攒多时的郁气却渐渐消散了开来。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再重来,遗留下来的伤疤也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消失。可不知何时,你已能做到全盘接受。
陆鹿临走前告诉你伯父晚些时候会过来看你,可你却只是微微笑了笑,心里并不在意。
那些执念仿佛随着你逐渐苏醒的记忆而放下,过去深深折磨着你的爱恨痴狂仿佛如同一场镜花水月,无比真实却早已褪去了原有的浓烈色彩,在纷扰的追忆中散成一簇簇细散的花火,迸发出炫目的光耀,又转眼间融化在浓稠的夜色中。
陆鹿前脚离开病房,另一个样貌整齐的男人便步履匆匆地冲着你的方向走来。他对着手机上的照片看了看,似乎是在确认你的身份,随即交代任务似的将手里捧着的玫瑰花束往你怀里一塞:“刑哥送你的,说他今天有拍摄工作,没法过来看你。”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你搂着那一大捧娇艳欲滴,花瓣上还沾着新鲜露水的玫瑰,目光落在中间插着的卡片上。
「期待你的康复。——文刑」
你盯着落款的名字看了很久,最后才将眼中的神色一敛。
在你看见这个名字的刹那,关于此人的记忆便如同潮水般将你吞没。
他的全名叫业文刑,是你如今名义上的男朋友,却也是导致你选择自杀的罪魁祸首。
在你与蒋逸然分手过后,这名曾经与你有过合作的男模主动向你抛出了橄榄枝,对你大献殷勤。你早就听说他荤素不忌的传闻,再加上你还未能从情伤中彻底走出来,因此哪怕他再怎么温柔体贴、出手阔绰,你都没有松口。
只是一切却在某天发生了转机。业文刑说自己深深为你着迷,不愿看到你沉溺于情伤,生活被其搅乱。他说自己看得出你是有特殊癖好的人,与蒋导演这种自诩正人君子的家伙完全不同,他能让你得到身体与灵魂上的满足,希望你能够给他一次机会。
当时的你恰好处于抑郁症发作的低谷期,一时自暴自弃便答应了他的邀约,却没想到一次失足千古恨,对方竟未经你的允许下私自录制了视频,并威胁你与他达成协议,否则就将这段视频发给你的继父或你的青梅竹马。
自那以后,你的人生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业文刑的私生活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糜烂不堪,手段也蛮横强硬。因为家境殷实,他结识了许多狐朋狗友,时常邀请他们来家中玩闹。而成为他新宠的你,就成为了他们的乐子,被迫承受着各种寻常人无法容忍的新把戏。
每当你抗拒时,他就将违禁药剂注入你的体内,丝毫没有顾忌你早已强弩之末,没有一刻不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处徘徊。
你用手指将那张卡片往底下一推,于是它瞬间埋没在那一朵朵艳丽的玫瑰花中,再也看不见了。
恨吗?你问。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你恨透了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怕极了他将你推向众人时脸上带着的微笑。
可你最恨的还是那个表面强势,内心却不堪一击的自己。
在历经千帆后,你才明白当时的自己之所以会沦落到这个下场,不但是因为上帝并不眷顾你,更是因为你不懂得自救,一味地屈服于现实——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罢了。
你的心忽然静了下来,知晓一切的你再也没有了继续待在此处的兴致。
无论眼前的景象再怎么真实,这终究是一场虚假的催眠罢了。梦醒过后,一切都没有了意义。你不需要考虑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毕竟你早就没有了将来,也不必再为往事牵动心弦。
——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你将那一大束沉甸甸的玫瑰花推至床尾,目光向病床左侧的床头柜移去,最后落在那个盛满白开水的玻璃杯上。你想起元渊对你的叮嘱,告诉你切忌将这个世界视作真实,让你在明白真相后,打碎玻璃杯并回到小说世界。
正当你手指抵住杯壁,决定将其推下床头柜时。你忽然留意到水面上的倒映,依稀瞧见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正是梦中人的脸。
你对元渊知道你现实中的经历并不惊讶,毕竟他是你笔下的人物,或许与你一直有些微妙的互通。
可一直身处小说世界的他是怎么知道现实中的你究竟长什么样?
就在你迟疑的刹那,一个声音用近乎刺穿你脑膜的力度大声尖叫:“千万不要相信他!这哪里是催眠,这分明就是现实世界!”
你心神一滞,手上的动作也倏然停了下来。
那个声音你并不陌生——那正是世界意识。
世界意识见你并未不听它的劝告,直接动手,悄声松了口气,下一秒却突然破口大骂道:“我都说了他不是好人!你还傻傻地听他胡说八道!你知道若你听信了他的话并摔碎玻璃杯,回到小说世界的你会落得什么下场吗?”
世界意识说到这里,轻嗤一声,阴森森地笑了:“他会像我当时对他做的那样,把你锁在镜子里,永远无法离开——毕竟没有利用价值的创世主只会给这个世界带来麻烦,在你选择听信他谎言的那一刻你就将所有力量尽数转移给了他。”
世界意识解释真正的你并没有死亡,而是被抢救成功,陷入了昏迷状态。当时的它见你有机可乘,便将你的意识诱骗到了小说世界中,代替原本崩坏了的主角。
因此虽然你的意识一直处在小说世界里,但你真正的躯体一直躺在医院的加护病房中,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