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漠揉了揉额头,想了想,露出几颗白白的牙齿:“但你是好人呀。”
夏时光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捡了个多大的麻烦回来,只是觉得这个人笑起来,一半是真的,另一半带了刻意,掩过了悲伤。
第29章 拜托
梁尹走进大楼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一寒,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正准备要上楼,就被叫住了。
“梁哥,梁哥!这边!”
梁尹看着围在前台的一堆同事,走了过去:“干嘛,一大早的蹲我啊?”
部门经理拿着手里的材料,拖着梁尹的手:“梁哥,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你行行好,帮我把东西递给池总吧。”
“怎么了,你材料交晚了?还是没做好?”
“呃,这个啊……”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站在后面的女性开了口,“梁哥你没听说啊,池总早上,直接让陈经理卷铺盖走人了啊。”
陈经理是从池怀霖他爸开始就在公司里的老人,于情于理池怀霖这么随便开除他,都不是什么好决定。
“对啊对啊,楼下都能听见池总砸东西的声音,”站在前面的女Omega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那个说池总的Omega死掉的传闻,是不是真的啊?”
梁尹心下一顿,面上没露出马脚来:“你听谁说的啊?”
大家一看梁尹的表情出乎他们意料,又犹豫起来:“可,可是,不是说,那个别墅着火了……”
“着火是一回事,死人了又是另一回事啊,”梁尹温声笑着,脸色又故作严肃起来,接过了文件夹,“好了,一大早地都聚在楼下干什么,快去工作!”
大家这才散了去,却仍旧小声地在探讨着总裁的私事,虽说梁尹的话没错,但池怀霖最近的花边新闻的确是少了不少,更何况,他还明确表示了已经和季川没了任何关系。
他们好奇着什么样的Omega会让池怀霖放弃季川,议论着他可能的身份,长相,地位,甚至是信息素的味道。
无人关心他的死活。
梁尹走进电梯里,有些烦躁地捏了捏鼻梁,这件事烦得他头都要炸了,一方面要把消息压下去,这样的事情对公司觉得是百害无一利的,越少人知道越好,另一方面,池怀霖本人崩溃得比他料想中的还要更彻底一些,虽然公司勉强还能正常运行,但看得出Alpha在一天天往悬崖边上走去。
而今天早上送来的调查结果更是让他笑掉大牙,说什么线路老化,天知道池怀霖为了那片薰衣草田,刚把外墙的重新翻修了一遍。
——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他们猜也猜到是和容婉儿有关,甚至牵扯上了季川,可找不到他们犯事的蛛丝马迹,三天过去了,连点动静都没有。
梁尹对着电梯里的镜子理自己的头发,叹了口气,把头抵在冰凉的镜面上。
啊,好想去看看小时光啊。
Beta站在办公室前,深呼吸了一口气,敲门进去:“池怀霖……”
办公室里竟是没有人,但那股压迫感却异常明显,梁尹顶着强压去开了窗户,看着三十多层的高楼,又默默地把窗户关了回去。
辞职,他要辞职,他不干了!
一脚踹开里间休息室的门,池怀霖果然在里面,死人一样地躺在地上,脸上蒙着的,是岑漠之前放在这里临时穿的衣服。
“真狼狈啊——”梁尹猛踹了一脚地上的男人,冷声道,“起来,工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没感觉了。”
“什么?”
池怀霖缓缓坐了起来,梁尹这才察觉到,Alpha整个腺体狰狞地翻着血肉,浸湿了大半的西装,那股无形的压制感才会这么重:“腺体,没有感觉了。”
梁尹呼吸一滞。
他大概是明白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池怀霖和岑漠刚联结了标记,本应该是最敏感的时期,哪怕两人相隔再远都应该有感应。
如今腺体没了感觉,也就差不多宣布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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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厉不厉害?”
“厉害——”
“酷不酷?”
“超酷——”
夏时光莫名其妙地有了种被吹捧的感觉,哪怕事实上他只是做了个巨大的泡泡出来。
眼前的Omega似乎对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不管他做些什么屁事都一脸崇拜,这三天里他受尽了褒奖,现在已经快要飞到天上去了。
“好啦好啦,”夏时光把玩具收起来,推着岑漠的轮椅往回走去,“吃饭时间到了,你肚子里那张嘴要喂饱。”
“哦。”
岑漠低下头,轻轻碰了一下自己尚未有任何迹象的肚子,又紧张地把手缩了回去。
夏时光说,这里有一个宝宝了,一个虽然历尽磨难,但仍旧健康成长的宝宝。
他说不清自己是种怎样的感觉,但每每想到,心跳快得都要止不住。
“你不喜欢他么?”
“什么?”岑漠抬起头,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啊。”
“那你喜欢他?”
这回岑漠不再摇头或是点头了,咬着嘴唇皱着眉,想了好半天。
“哎,你肯定不喜欢他,喜欢他你还至于跑出来。”
岑漠这才松开了嘴:“哦,你说池先生啊。”
他捏着自己的衣服,垂下了头:“不是的,是池先生不要我了。”
“渣A!”夏时光狠狠地一跺脚,电梯晃了起来,把他自己吓一跳,岑漠却在咯咯地笑着,像是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样,“哎,我给你做手术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你明明身体吃不消,他还要硬逼你。”
岑漠这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腺体,那块地方已经很久没有瘙痒过了,平静得有些奇怪:“它变好了。”
“对啊,本来就是靠手术强行打的标记,你身体太虚的时候撑不住,它自然就没了,”夏时光拍开岑漠的手,让他不要揉到伤口,“这个技术本来用在Beta身上的,用给Omega反而不合适,再说了,标记这种东西,要两情相悦才能成的。”
岑漠看了眼气鼓鼓的夏时光,又嗫嚅了两遍“两情相悦”,没说话。
“哎呀,”夏时光敲了敲岑漠的脑袋,“你这么笨,搞不懂的。”
岑漠捂着脑袋,冲他一笑:“嗯,时光哥聪明。”
夏时光又觉得备受尊重,尾巴都翘天上去了,也不知道岑漠偷偷笑他,少年下了轮椅就跑去喂那只来路不明的兔子了,夏时光把轮椅推到窗边,想到了早上,他看见的那个熟悉身影。
干嘛不上楼来呢,上楼来,他一定立刻认错。
不上楼来他都不知道自己金屋藏娇了呢!
夏时光气得跺脚,又看了眼便利贴上的提醒。
那个救助站的预约被他推迟了,岑漠好像有点心理问题,救助站又在山上,他有些不太放心。
况且他答应了对方要替他找爷爷,虽然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年龄,但是个有心脏病的老人,似乎和他同一天被送去了医院。
夏时光戳着便利贴,翻看着电话簿。
还有谁没问呢……
他又想起那个作事干净利落的男人来。
要是他的话,应该很快就能解决这样的问题吧。
岑漠远远地看着抓耳挠腮的夏时光,悄悄背过身去,摊开了手。
那是一颗纽扣,那天那个疯子抓住他时,他用力扯下来的纽扣。
“拜托拜托,”他合上掌心,虔诚地跪在沙发上,“爷爷不要出事。”
顿了一会儿,又补上了一句:“池先生也不要出事。”
第30章 臆想情人
那是条他十岁以前最熟悉的路,彼时路还没有铺得那么平整,放学回来的时候,女人总是说,慢点儿跑,别弄得一身灰。
而他总是不听话,背着书包也浑身是劲,一路跑到前头又跑回去,女人也从来不说他,只是拿出味道好闻的手帕,给他把鼻子上的灰擦掉。
她总是那样温婉,甚至带着点天真的善良,就像他那时候觉得,妈妈一直笑着,就一定会好起来的一样。
“池先生,”司机犹豫再三,胆怯地出了声,“到老宅了。”
池怀霖这才回过神来,些许是太久没回来了,看到那条四通八达的路,心里各种情绪弥漫上来,面上都差点掩饰不住。
Alpha无声地深呼吸一口气,无言下了车,老宅子的大门像是地狱开的前门,里头塞满了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恶鬼们,无声地嘶吼。
“总裁还真是不好请。”
容婉儿红唇轻挑,端坐在落地窗边喝着茶,看也没看他,外头是修剪整齐的繁花。
——种的还是他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那些。
他厌恶地撇开脸,事到如今他连和容婉儿斗嘴的心思都没有,随意地坐在了离女人最远的沙发里,这才注意到了站在旁边的池怀煜。
Beta的视线像触了电一般地挪开,欲盖弥彰地捏着怀里婴儿的小手抖着他玩,小家伙却不甚领情,咬着奶嘴还不停地蹬着他,而低眉顺眼的青年皱着眉头,只是躲着,也不敢碰他半分。
池怀霖看着小家伙翘起的小脚,竟是一时挪不开眼。
实际上他很早就注意到岑漠的反应了,那几天里出乎意料地能吃很多东西,原本不太喜欢吃的小饼干可以一天吃三袋,小仓鼠一样地嚼个不停;上次他带他去办公室里的时候,Omega还总喜欢在椅子后背和他之间做个小窝,蜷在里面看落地窗外的风景,哪怕只是普通的车流和LED屏幕上千篇一律的广告,那回他过了会去看他,人竟是以一个怪异的姿势睡着了。
他知道他整个人像云朵一样柔软下来,连发尖都会漂浮了,可他却在不由自主地逃避着,假装着维持着平衡。
他想,不管是他,还是他所谓的“家庭”,都不会欢迎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可手里的动作却是诚实的,在空闲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给浏览器开启隐身模式,看小鞋子小衣服,看奶瓶奶嘴,看孕期护理,听楼下准爸爸说一些Omega在怀孕初期会有一段短暂的排斥现象,还认真地保留着岑漠自己的空间,不让他压力过大而产生焦虑。
但他远远看着安安静静看书的少年,又在想,他在骗自己什么。
——又不是真的怀孕了。
“哥?”
池怀霖的思绪被猛得拉回来,这才发现池怀煜已经走到了他跟前来。
他轻嗯了一句,没有理会对方的意思。
“哥,你想抱抱他吗?”
池怀霖皱起了眉头,看着池怀煜献宝一样地把那小孩举到他面前来,小婴儿的皮肤很白,像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却又毫无防备地睁着双大眼睛,小手在空气里抓来抓去,散发着一股臭臭的奶味。
Alpha厌恶地眯着眼:“拿开。”
池怀煜脸上的笑一瞬间垮了,他迅速地弯下腰蹲了回去,把弟弟放进了摇篮里,捏着摇篮的边沿,似乎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次找你回来,也没什么别的事,”容婉儿这才放下了茶杯,转向他来,“就是想问问池总最近是出了什么毛病,董事会都抱怨到我头上来了。”
池怀霖不答,审视地看着容婉儿,女人的手段比他想象得要多得多,不说他根本找不到季川的人,容婉儿在火灾的时候又确确实实在他面前,不在场证明都是他自己做的,甚至都没有质问的余地。
当年她能让他母亲悄无声息地自杀,如今她依旧骑在他头上,把Omega从他身边抹去痕迹。
“你父亲时日也不多了,就吊着一条命,我也是看在他怀念这老屋子才陪着他在这里,这么多年,也算是仁义至尽了,”女人抚了抚头发,看了看繁盛的花园,“这池家的产业,可别还没完全到你手里,就砸得一干二净啊。”
池怀霖不语,缓缓走了过去,站到了阳台的窗边。
“小姨觉得,这花好看么?”
“嗯?”容婉儿的手一顿,杯子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我妈走的那天,”池怀霖拉开窗,让外头的冷风灌进来,“外头花也开得正热闹。”
“你什么意思。”
“夫人,夫人!”女佣匆忙跑下来,“老爷他醒了!”
容婉儿瞬间站了起来,不顾形象地碰翻了茶壶,踢开一地的碎瓷片,冲到了楼上去。
池怀霖没有理会,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出老宅,朝后山上走去,风猎猎地刮在脸上,像被鞭子抽得疼。
这是他母亲最喜欢的季节,没春天的昏昏欲睡,没夏天的汗流浃背,也没冬天的寒风彻骨,只是凉爽的季节,这个季节的花总是开得特别热烈,红的黄的混成一片。
有时候他会想,要是女人那时候没死,他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
他站定在半山腰上,身后是一个简陋的墓,十岁的他抱着骨灰盒睡了整整一个月,最后自己把母亲葬在了他们的秘密基地里。
“妈。”
Alpha的声音低沉,消散在风里。
“我把一个人,搞丢了。”
四周入目仅是荒芜,枯黄的树叶堆了满地,焦黑的树枝盘虬生长,那些他们曾经一起挂的许愿结早就烂成了灰烬。
阳光照不到这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靠在了树上,听萧索的风呜咽,“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从出事到接受,这个过程他都开始熟练起来了,短暂的消沉后他又是从前那个冷静而强大的Alpha,能够独自成长,占回自己的领地,肆意妄为着所有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