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要命。
可是又转念,苏文宣脑子里又满是他那一句:你若是不来,我就一直等你。
这霍祈东,说话就说话,每次把话都说得像是拿着石头往人心里砸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
苏文宣去赴约给高立做模特拍摄。
虽然苏文宣只是想随便拍拍,但显然高立同郝一洋没准备放过他,连同造型、服装都是齐齐整整准备好的。
整体造型,走两个色系,一个温柔的米色系,一个冷峻的黑色系。
苏文宣换衣服时,郝一洋不走。
他便看看更衣镜,再扭头看一眼呆呆站着的郝一洋:“你这是让我当着你的面换?”他手里拿着薄亚麻衬衣,坐在椅子上,看郝一洋眼神定定的,便发笑,“一洋?想什么呢?”
“你骗我的对不对?”郝一洋嘟着嘴道,“我也没有要同你复合,你……不必编谎话来骗我。”
他最近理了短发,头皮都能看到,搁在以前苏文宣少不得要摸摸他的脑袋,可现在不行。
苏文宣眼帘半阖地望着手里的衣服,这衣服手感不错,他摸索着,轻声应道:“嗯。”
这造型间的空间不大,郝一洋在镜子里见苏文宣低垂眼眸,纤细的睫毛覆在眼睛上,这双本来就动人的眼睛显得更漂亮了,他问:“文宣,你是不是怕我?”
“嗯?”苏文宣跟不上他的思路,扭头看他,“怎么说?”
郝一洋靠在桌边,反低着头:“好像在躲开我。”
苏文宣听到这话,他心道,可不是呢,一个一个的,都得躲着。
他抬手挠了下眉尾,掷地有声地道:“郝一洋同学,你知道吗?我在避嫌。”
“我知道啊。”郝一洋皱眉头,看向脚尖,“我只是说一说。”
苏文宣看着他就想到了李君晟,也自然想到霍祈东,算起来他们都是同龄人,但是心智上的确相差的太多。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意思,苏文宣道:“行了,别耽误我换衣服。出去吧。一会儿高立得着急了。”
郝一洋这才瘪瘪嘴,恋恋不舍地看他一眼,这一眼从脸看到脚,将他全身都印入了眼中,才慢慢出去。
等门一关,苏文宣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衣扣,换上这件法式亚麻小立领衬衣。
穿戴整齐,才意识到的确是很适合自己的款式,尺寸也正好,想来郝一洋的确是用了心思的。
苏文宣对着镜子摇头——小屁孩子,早干嘛去了?哼。
拍摄倒是很顺利,苏文宣不是专业模特,加上高立重点拍得是他的五官,尤其是眉宇,也不需要他怎么摆姿势。
最后郝一洋要跟苏文宣合影时,苏文宣直接拒绝了。
他知道郝一洋自然是要伤心难过,但他已经明白,不能给他留有余地,也不能给自己留余地了。
苏文宣后半程一直冷着脸,他向来不是脾气大的人,但一旦脸上没有表情,也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况味,于是郝一洋都没敢强求。
等从摄影棚出来,苏文宣接到郑云峰的电话。
郑云峰,利达影视的老板,苏文宣每个月都得跟他单独汇报一次工作室的运营情况。
电话里,郑云峰说是请他去赴个局,有几个制片人、投资方在吃饭喝酒,一会儿要开个麻将局,他们七个人,正好缺个麻将搭子,让苏文宣去凑一凑。
苏文宣挂断电话,心里疑惑,郑云峰的麻将局喊到他头上?这么找不到人?
等抵达城中有名的一家会所,看到两张麻将桌,苏文宣才心道不妙,赫然其中坐着个面色冷淡的霍祈东。
霍祈东见苏文宣进来,便抬头扫他一眼,眼神锋利,似乎眼泛冷光,在质问苏文宣为何昨天爽约。
苏文宣自然是理亏,也明白一定是他迂回地让自己出面。他嘴上同郑云峰与其他老板寒暄,心里却在叹气——这霍祈东,他是玩不过的。
但他怎么坐得下?他同霍祈东那次就是在郑云峰的局上,这不是往他心窝里戳?
的确如苏文宣猜测,郑云峰是在霍祈东两三句暗示下叫的苏文宣。
但人一来,郑云峰再看霍祈东的神色,就知道不妙。这俩人好像是有什么隔膜,有点冷眼相对的意思。
郑云峰感觉自己八成要办坏事,他想着这事儿不对,毕竟当初是他指挥人把苏文宣送到霍祈东床上的,仔细论起来,他也不好做人。
为了缓解尴尬,郑云峰对着苏文宣道:“小苏啊,那个,你陪陪王总他们啊,我记得你会打麻将的吧?”
好在旁人撑场面,已坐下的王总对着刚进来的苏文宣道:“来来来,赶紧补上来。我可是很久没打麻将了,手痒啊哈哈哈。”
他这一口南腔北调的普通话,可真是稀奇,苏文宣多看他一眼,又看他长着两撇八字胡,手腕上戴着一串琥珀珠子,又是个土老板。
会所的侍应生给每个人送酒,苏文宣绕过外头一张麻将桌,也不看已经落座的霍祈东,径直坐在这姓王的人对面,望一眼桌子。
真是讲究,用的还是玉质的麻将牌,在灯光底下泛着润泽的光芒,而且看样子应当是全新的。
苏文宣拿起身旁的酒杯抿一口酒:“玩多大?”他朝着几个男人一笑,开诚布公地道,“我可是个穷打工的,各位老板高抬贵手了。”
“不大不大,我们一向是打一不打二的。”王总笑呵呵地道,点燃一根雪茄,指着坐在那一桌的不知道霍祈东,“今天霍三凑局,我们啊陪着玩。”
霍三?倒是个不客气的,想来是生意上的老朋友。
苏文宣倒也没什么表情,只大大方方一笑,轻轻落落地道:“您这一,我恐怕也输不起,这可怎么办?”
他自然很清楚,打一不打二,是说玩一万不上两万。
随便玩一晚上,小则十几万来去,大则几十万,不封顶。
苏文宣只是个穷经纪人,跟这些老板们分分钟百万级千万级生意的比起来,十几万可算是大钱。
王总又哈哈一笑,颇具特色的八字胡抖得厉害,用手指点郑云峰:“让你老板出嘛!他既然把你喊来,你就让老郑掏钱!老郑是不是啊?”
郑云峰瞥一眼上家这位霍家的大爷,只看他默不作声,眼神冷然,便朝着王总点头:“对对对。小苏啊,你尽管玩,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头上!”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当然了,也别输太多,我这老板也是个空壳子不是?”
大家伙儿被这话弄得一笑,苏文宣手里端着威士忌的酒杯,嘴角也淡淡浮笑。
这王总显然是个爱说话的,又抢白道:“回头让霍三给投资两部电影,你的钱不就回来了?怕什么?”他瞥一眼垂眸,单手搁在桌面上的苏文宣,“我看你这叫来的下属,说不定是个会玩的。”他又同上下家道,“老陈、老冯,咱们啊,小心点,别叫郑云峰两边都赢了去。”
他这一叫,苏文宣才意识到下手这位男士,也是之前饭局上见过的,当时还有个姓朱的。
真够乱的,这一圈人又凑在一起了,平白恶心人。
苏文宣心里有气,又撒不得,憋在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很清楚,自己这身份,的确没有那当场甩脸色发脾气的底气,但是心里到底不痛快。
于是乎,出牌都带着风的。
一圈打下来,他一个人胡得热乎,叫其他三人瞠目结舌,又无言以对,毕竟没出老千,正儿八经的胡牌。
明眼人看出来,尤其是姓冯的跟姓陈的两个对家,互看一眼,一下就知道,郑云峰这下属是专门来赚钱来了。
因为这人不做牌,只胡牌,把把胡面都不大,显然是有的胡就胡,而且非常不给面子和不客气,明抢着胡。
等快换局时,王总嚷嚷着问郑云峰:“老郑,你哪儿请来的神仙啊?把把胡?牛!实在是牛!”
真应了那句老话,爱赌的人不一定会赌,喊得最热切的王总的确不算是个内行人。
苏文宣的下家,被他拦了两把好牌的老冯慢悠悠地递出一张八饼,道:“小苏应该是会算牌的吧?我记得之前老郑说过,你记性好。”
苏文宣不客气,淡然道:“对。”他打得这么直接,自然不怕人看出来。看出来又怎么的,他这得罪人也是碍着郑云峰的,反正顶天了,也是郑云峰的交际圈,这些老板他也不怕得罪。
他又施施然道,“冯总的记性也挺好。”
“算牌?”王总一惊,几乎是要吹胡子瞪眼了,夸张道,“敢情老郑你专门请人来赢钱的?”
这话让老陈和老冯俩心知肚明的一笑。
郑云峰这边小心出牌,那边又要被人挤兑,两头不是人,又对苏文宣道:“小苏,你悠着点儿。我们还要跟王总合作呢。你这一个人把钱赢了,回头叫我喝西北风呢?”
霍祈东不是没注意苏文宣,见他根本不看自己,手软软地搭在桌上,被绿色的桌底衬得更白,衬衣解了两颗扣子,从侧面望过去,可以看到一截若隐若现的锁骨,而人悠悠然地靠在椅子里,身体舒展。
别人出牌时,他微微掀一掀眼皮子,似乎很不经意地扫一眼,而手里的牌很乱,出牌却很凌厉,显然是个中老手。
苏文宣又时不时喝一口酒,有种怡然自得的架势。
霍祈东想,这人比人,的确是要气死人,这儿也不是没有同苏文宣一个年纪的人,可所有人但凡往苏文宣旁边一凑,全成了昏暗的陪衬,非但昏暗且油腻。
像是一部老电影,旁人全是灰色调子,只有苏文宣浸润着时光,有种世俗玷污不了的清透,于悠长的镜头中自有一股非凡的韵味。
他想,他应当是没有看错,苏文宣骨子里那点飘逸出尘,绝对是世间少有的。
苏文宣则顾着眼前的牌,差不多该胡就胡,根本不想憋大的,于是等一圈回来,他摸牌时,牌还没翻开,嘴角一笑:“
不好意思了,各位老总。”
他用手里那张牌将立着的十三张麻将全推到,到底是玉做的麻将,磕碰间有种清脆的妙音,听上去极舒服。
王总跟一只大头鹅似的探头越过这桌面来看他这自摸的牌,“妈的,自摸了个七小对?这怎么玩啊?”
听上去口气的确已经不大好,苏文宣却做没听见,接过上下两家递过来的崭新圆饼筹码,面上浮着淡笑,那笑意却未直达眼底,只是虚浮地客气一下。
冯总到底跟郑云峰熟悉,便打圆场,伸长手臂抻个懒腰道:“不行了。我老了,要不咱们这一桌,早点散?你们看呢?”
苏文宣赢得满满当当,也不多说,反正他也不是真的来赚钱的,也顺势掩唇打个哈欠,“冯总说的是。”
郑云峰一听则心道不妙,他知道苏文宣今天就是故意的,但也没辙,轮不到他往苏文宣这儿撒威风,只道:“这样吧,我同小苏换一换手?”
他们这一桌有人看过来,道:“我也想见识下这麻将高手。很久没遇到个真的会打的了!来来来,这位小苏同志,过来我们这一桌。”
苏文宣垂眸,轻轻扭头,随意地瞥他们一眼,眼神虚虚掠过霍祈东,焦点落在郑云峰的脸上,道:“郑总,今天这么晚了,又是周末,算加班吗?”
这话让人忍俊不禁,这儿除了他都是老板,见他跟郑云峰这么不客气,打牌也是极不客气,有心人很快就明白,郑云峰估计也是拿他没办法。
果然郑云峰推开椅子坐起来,“算!给你算法定节假日的三倍工资!回头年终奖给你加一个月!”
苏文宣知道逃不过去,便不再多说,拿着手杖起身,挪到了郑云峰的位置上,又旁若无人地对站在一侧的侍应生一抬手,漫不经心地道:“一杯威士忌,加冰。”
他的声音不重,但在这嘈杂的麻将声和说话声之间,格外清冽,叫人轻易不能忽略。
霍祈东就在他的上手,看他又自然地将手搭在桌上,再仔细看看,无名指和食指似乎还在以一种极为细微的幅度在摩擦桌面,仿佛是个习惯性动作。
几乎都不用想,霍祈东就知道这手一定是又软又柔又沁着温热。在皮相上,苏文宣是真的没得挑。
若不是在人前,霍祈东也许就这么覆上去握住他这白玉一般的手了。
第35章 035【一更】
两桌重新开始,苏文宣又洗着牌,抬手接过威士忌,对侍应生一笑,轻声道谢。
霍祈东听了,微微挑眉。
若是方才苏文宣还是打着出气的心态在打牌,这会儿他是用一种赌气的心情再打了。
霍祈东打什么他跟着打什么,也真是凑巧,霍祈东有的牌他都有。
下家叫苦不迭,笑着问:“哥们儿,你们老板让你悠着点儿,你这让我怎么吃?”
苏文宣打牌,除了不爱理牌,还有个习惯就是手里总是捏着一张牌,也不掀,就是一直捏着,偶尔摸到顺心的就一换,他听到下家这话,便淡然道:“你换吧,你要的那张牌,我手里一张,霍总手里一张,他应当是不会打的。”
言下之意是,他不打,我也不打。
下家空拳敲桌,砰砰响,“你们说说这叫什么事儿?连我要什么牌他都知道。”
郑云峰一笑:“小苏开你玩笑呢,他怎么知道霍总什么牌?”
霍祈东淡淡道:“的确在我手里。”
“……”
苏文宣今晚头一回跟他搭话,也不看他,便幽幽地道:“哦?那看霍总的意思,是要打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