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飞机平缓后,霍祈东才意识到苏文宣似放松下来,但手肘一直顶在扶手上,一直没松开。他这才有些意外地问:“你恐高?”
“嗯。一点点。”苏文宣轻咳一声,毕竟一个大男人,有些不好意思,“不是很严重,坐好就好。”
此时,空乘服务人员上前轻声询问相关需求,并问要不要将座椅放平。
“不用,谢谢。”苏文宣一躺下,心更悬着,胸闷心慌症状也更明显,因此一般他都是正襟危坐。
霍祈东越过他对空乘道:“送一杯温水给这位先生。”
等人走了,他才握住苏文宣的手:“那你之前一个人来的?”
苏文宣点头:“我这不一直出差坐飞机?没事的……习惯了。”他用力地深呼吸,“你看也没多大事情。”
然而此时飞机一个轻微地颠簸,霍祈东的手就被他捏得生疼。
苏文宣看着他越来越严肃的脸孔,也忍不住苍白着脸孔笑起来:“适应一下就好了。”又道,“那个要么你躺一会儿?”
霍祈东黑眸凝视他勉强的笑脸,不做声。
空乘人员将温水递上时,霍祈东主动接过来。
苏文宣轻声道:“我自己拿吧,我喝一点,的确好受一些。”
他这个症状的确也不是很严重,否则这么多年也不至于独来独往地坐飞机,但是看霍祈东这么紧张,心底里又是暖的。
取过水杯抿一口,他才握着杯子问:“你休息下?”
霍祈东忽的抬手勾住他的下巴,凑过来轻轻一啄他的唇:“之前说的去度假,想去哪里?我排个具体时间?七月份山海投资有五周年庆典走不开,八月初开始时间比较多。”
“那差不多……”苏文宣顺着一想,“没定,你想去哪里?”
霍祈东平静地道:“南法或者北欧?”
苏文宣眼神一亮:“挪威?一直想去领略布道石的风光,坐船途径吕瑟峡湾,再去卑尔根放放空?八月份又是北欧的黄金季节,的确适合一去。”
“你知道挪威的盖朗厄尔和埃兹达尔之间那条63号公路吗?”霍祈东见他似乎对此感兴趣,便引着他继续道,又仔细观察他,看他的确没有异常反应后,才放心下来。
“63号公路?”苏文宣一想,好像有些印象,“据说有许多发卡弯?”
“十多个。”霍祈东握着他的手指,抵在自己的唇边,轻轻碰了一下,道,“陪我去?”
苏文宣笑了:“把我送到挪威的山野林间么?”他靠近霍祈东,轻声道,“好了,你休息会儿,不用特意陪我聊。我自己也可以想点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的,好不好?”
霍祈东手指扣着他的下巴,用近乎于一模一样的语气和腔调道:“我不想休息,想让你陪我聊点别的事情,好不好?”
苏文宣笑起来:“现在是不是要轮到我对你说——别对我这么好了?”
这小老虎看着冷肃又严厉,偏偏对自己和颜悦色起来,真是百般深情。
谁才能禁得住这种独一份的偏爱?
哎,吃不消。
苏文宣抿着唇,低声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过,我妈前几天同我打电话,说是我嫂子——准备一家人去国外,可能日本或者新西兰……如果你能抽出时间来,我就同你一起去?就不参与家庭旅游了。”
霍祈东看他眸光都柔和了,低声问:“那我们也算家庭旅游吗?”
他的声音轻极了,在苏文宣耳边飘过。
几秒后,苏文宣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
苏文宣低眸,望着被他握着的手,心里想:我是早就想有个小家了。
他不无眷恋地道:“小霍……跟我说说你家里?”他依稀自己是见过霍祈东的母亲,那次在商场去找郝一洋时。
印象中,也是一个和和气气的妇人,同文女士的年岁应当接近,不过看着贵气,穿着打扮也的确是讲究。
霍祈东也叫了空乘过来点了杯咖啡,才慢慢地说起自己的家世情况。
苏文宣听得出,他平铺直叙的描述中,言语之间不见任何的夸耀,似乎丝毫没有在意如此富有的家庭。
听他简单说了些,苏文宣不禁问道:“你二哥呢?”
“我二哥?”霍祈东的手指在两人面前,一晃,“除夕夜那晚上,我告诉过你,撞飞了……”他的手指在虚空中一滑,好似一只鸟儿飞出去。
“……”
苏文宣陡然意识到身边这位霍家三少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他怎么给忘了?
“那现在呢?”
“运气不好,还在床上。”霍祈东皱着眉,眸光落在虚空之中,似乎有些感慨地道,“他撞我的时候,可能没想到,我没死也没瘫,反而他自己倒了大霉。”
“你们不是亲兄弟?还是……谁是捡来的?”苏文宣不解,有些吃惊地开个玩笑。
他当然知道,有些家庭的兄弟竞争是很激烈的,但这种你死我亡的竞争方式,已经超过他的想象。
“我父亲是这么培养我们的……我们也没有办法。”霍祈东黯然地道,“这是一局游戏,从我们托生到现在,就没的选择。”
苏文宣陡然想到的是家里那缸鱼。
三尾鱼,最后只剩下一条,那一条,叫小霍。
他就是小霍,小霍就是他,还未可知,可能他也未必可以活到最后。
“我从小被丢在外面。要什么有什么,但也要什么没什么。”霍祈东抿唇,淡淡然似笑非笑,道,“二哥被养在家里,他最得意,跟妈也最亲近。”
“得意?你是说你父亲最喜欢他?”苏文宣慢声问道。
好奇怪的家庭,一家三个小孩,一般都是中间那个不得宠,他们家反过来。
“嗯,长得像他。”霍祈东似乎苦笑。
难怪得意。
“那你……”苏文宣也不知道怎么问,“那你大哥呢?”
他还是记得去年沪城之行,邵青说的,霍家两个儿子趁着老爸不行了要夺遗产的事情,现在怎么局势好像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霍祈东淡淡道:“他跟我一样,但他回来得早。我这些年才回来的。”
“那也不至于手足相……”苏文宣觉得这话都说不出口,这又不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你父亲知道你二哥找人伤害你?或者知道你报复你二哥?”
霍祈东身子一挺,握住他的手坐好:“他默许的。他都知道。”
苏文宣心道,这还真是一缸子鱼啊。
而霍祈东的父亲,也许就是他这个养鱼人,丢一把鱼食,看看谁能自己活到最后,甚至中途可能用金属杆子把某一条鱼给赶远一点……
这么一想,真的是后脊发凉。
“现在呢?剩下你跟你大哥两个人竞争?”苏文宣问。
“不是,我父亲也在这个局里。”霍祈东道,“他还没真的老去,至少可以再干上二十年。”他轻笑一声,“他要是愿意,再生一窝,可以再这么玩一次。”
“……”
“值得吗?赚钱不就是为了让家里人吃好喝好睡得安稳点?”
“不是钱,是权利。”霍祈东wen着他的手背,眸光若有所思地轻声道,“权利的游戏,比金钱游戏,可要刺激多了。”
“你们这种出生即在终点的人,我是不懂。”苏文宣摇摇头,皱着眉寻思里面的关系,“听着啊,就累。那你们往后呢?你父亲就任由你们这么……胡闹?”
这可是亲生儿子,亲生的手足兄弟。
霍祈东默然了一会儿,眉宇间略有沉色。
他道:“我父亲在扶持大哥,我手底下最大的金融盘子已经给他了。父亲的意思也很明显,我毕竟不是长子……怎么也轮不到我。”
“你爸爸,真的是你爸爸?”苏文宣想到苏茂琉,顿时感觉这小家小口的,以及爸爸那四五不着搞文玩的模样,是多么的温馨可爱。
“呵……”霍祈东轻笑,热气喷在他肌肤上,“这个问题,我从十岁不到,怀疑到我二哥撞我之前。不过,现在我知道了,他是,所以我才有这种狠劲,遗传。”
“等一下。”苏文宣觉得自己在看什么宫斗电视剧,还是政治类的。
大明王朝1566?康熙王朝?雍正王朝?他这脑子,想着得回去问问老苏和文女士,历史上哪个皇帝这么无情。
霍祈东轻轻问:“什么?”
“现在他最得意的二儿子瘫痪,剩下一个你大哥、你,还有他自己,你又说现在你爸要赶你出公司让你大哥来负责,那等于变成你跟他们俩竞争?”苏文宣想,这剧情……到底是雍正还是康熙?
苏文宣怨自己历史没好好学,现在恨不得打个电话给文女士,让她回忆一下电视剧的剧情。
霍祈东淡淡道:“我无所谓这些钱。我只是……想跟他证明,我才是他最优秀的基因。”
这眼神虚着,这口吻轻飘飘的……
“那你……”苏文宣不想说话,“算了,你的家事,外人不方便置喙。”
霍祈东亲吻他的耳尖:“你不是外人,苏文宣,你早已经不是外人了。”
“……”
苏文宣心道,我还要掺和你家这些事不成?
不过心思绕来绕去,他有那么片刻时间,竟没意识到自己正在三万英尺高空,那长久以来畏高的毛病都被遗忘在角落中。
等下飞机时,六点不到。
霍祈东的车已经在机场外等候,两人准备去吃个饭。
但刚上车,苏文宣就接到了李曼的电话。
“苏总,出事了!”
李曼的声音又着急又焦躁。
苏文宣一听这五个字,一顿,便轻咳一声道:“曼曼,你慢点说。具体呢?”
他注意到身旁的霍祈东望过来,他握住他的手掌。
李曼道:“陈佩把王海潮勾搭小网红的照片发给了水军公司,现在网上微博上全是王海潮的八卦。王海潮的律师已经联系到我这里了,说我们工作室透露出去的,要告我们。”她急促的语调稍微一缓,又噼里啪啦地道,“这件事主要原因在我,我这几天不是跟陈佩走得近?她来找我吃饭,聊天,我都去开解她了。昨天她说想看下王海潮当时的照片,她那么求我,我一时心软。手机上又的确有,就给她看了一眼,结果当时我身边实习生找我有个问题,我就一转头大概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她用自己手机拍了我手机照片……”
说完,她长长一叹气:“苏总,该怎么处理我就怎么处理我吧。我算是砸你的招牌了。”
苏文宣同李曼共事多年,怎么听不出她的懊恼和糟心。
他也深知,事情本身也不严重,无非是照片是从李曼这里出去的,才叫她这么心急如焚。
苏文宣语气平静地道:“事已至此,你也别多想。我现在回公司,我们面谈一下?”他抬手看一眼腕表,正正好好分针过十二,“还是你要回去陪老方吃饭?那你先下班。”
“别开玩笑了苏总!”李曼的声音撩高,恨不得当面跟他对峙一番,但是几秒后又立刻偃旗息鼓,蔫儿似的道,“你快来,你不在,我没有主心骨,慌得要死。”
等他挂断电话,还未开口,便见霍祈东皱眉望着自己。
苏文宣便一笑:“真不好意思,我还的确比你忙点。劳烦你把我放在哪里?”
霍祈东便对司机说了利达影视的地址,才对他道:“要紧事?”
“不要紧。”苏文宣淡淡道,“都是常规的事情。只是我不在,李曼着急。”
霍祈东正要开口,苏文宣便轻笑:“不需要你出面帮忙,你去吃饭。”他语调柔和,抬手轻轻抚了一下霍祈东的面颊,“听话,好不好?”
这话说完,霍祈东下意识地眸光瞥向前排。
苏文宣看到他的眼神也才想起来,原来这车厢也不大,而前排坐着个司机和许昶。
这就尴尬了,平白折损这冷面霍总的形象。
苏文宣一笑,凑在霍祈东的耳旁压低声音道:“下次我注意……”
霍祈东微微撇过头,亲了下他的嘴角:“嗯。”
等回到工作室,走得人都差不多,苏文宣注意到小珍和策划冬冬都在。
他推着行李箱进去时,李曼几乎是从办公椅上跳起来冲过去,要帮他推行李。
苏文宣摆手:“去给我倒杯水,其他的办公室里说。”
他说完,站定,看一眼其他人,扬声对远一些的小珍道:“小珍,现在帮我汇总王海潮的八卦关键词,整理一下热点数据。”
“好啊。”小珍应声,“另外苏总,王海潮的官博不是前天刚交出去吗?他们现在弱化绯闻,将事件矛头对准我们工作室,我们这边的几个对外的官微都在被攻击。我看了下数据情况,百分之六十都是水军,真实粉丝可能百分之三十多的样子。”
“行,我知道了。”苏文宣说完见李曼拿着水杯过来,两人一前一后进办公室,他将笔记本电脑抽出来搁在桌上,又喝一大口温水润润喉。
李曼则无奈地瘫在椅子里,颓丧。
“好了,你又不是职场新鲜人,这点小事情还难得到你曼曼姐?”苏文宣打趣她一句,“没多大事情的。”
“坏就坏在刚过完解约合同,前天呢又刚把所有对外营销渠道的账号资料交接出去,现在好了,全赖我们倒打一耙,我们过河拆桥,里外不是人!”李曼说完才一停顿,“不对,主要我不是人。”
苏文宣听她只字不提陈佩,就知道她心里极其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