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把你们等回来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面。”
樊澄也有好一段时间没见到过母亲了,打眼一看,母亲还是老样子,五十八岁的人了,模样还和四十来岁的人差不多,身材保持得非常好,面上皱纹也少,一双美眸仍然有着年轻时的美艳感。一头烫出大波浪的柔顺长发,用发带在一侧肩头松松束起,高领毛衣外罩着围裙。樊澄略感意外,因为她印象中母亲很少有这种居家的形象,大多时候她都一身精干的职业装。
樊澄撇了撇嘴角,先喊了一声“妈”,然后便走去洗手。转过拐角时,眼角余光望向玄关门厅,瞧见母亲走到父亲身边开始帮忙给他脱大衣,两人又是拉手又是拥抱,估摸着亲吻也少不了,樊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道:一把年纪了还秀恩爱,而且还是在自家已经成年的孩子面前,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不过她转念又想,她和谢韵之估计老了也是这样,于是也就放宽了心。
其实樊澄心里清楚,父亲母亲的相处模式完全是西方的感觉,并不很中式传统,相对来说对樊澄的态度也很西方,孩子在他们看来并不是自己的所有物或者继承者,孩子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路要走,他们能做的只是适时的规劝和引导。樊澄唯一感受到父母亲对自己的约束,只有两件事,一个是高考时她在母亲的半强迫下参加艺考就读央传,一个是五年前她因为从广播电台辞职准备考研的事与母亲大吵一架,彻底离家独自生活。
这两件事都是母亲带给她的,自然她和母亲的关系也有些紧张。不过现在回想,当年她高考时的状态其实很不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那个时候母亲其实是给了她引导。樊澄觉得如果不是母亲当年半强迫式地让自己参加了艺考,可能她也只能在某些二本中流学校混一混,没有办法获得现在拥有的一切。尽管现在她拥有的一切,不全是因为考入央传所获得的,因为她现在钻研的事业是写作。但当时考入央传,是给她提供了一个契机,能让她接触到更优秀的人,可以说她现在所获得的人脉网,是当时考入央传给她的。对于这件事,樊澄已经释怀。
只是五年前她从电台辞职那件事,是她与母亲分歧比较大的地方。母亲认为她完全有能力继续在电台发展,并借助电台上升到更高更广阔的空间,有一份稳定并值得奋斗的工作,比什么都重要。辞职考研是不应该的,尤其还是考剧本写作这种对她并无太大裨益的专业。但樊澄当时有她自己的想法,出发点虽然是有机会可以再一次接触万镜,但更多的是樊澄当时已经确定将写作当成自己毕生的事业,为此她愿意吸收任何与写作有关的知识。当时写作带给她的收入其实已经不低,她完全有能力靠这个在首都租一个好房子过好日子,所以她当时就辞职了。但是后来考虑到想要自己买一套房子,手头上的钱又有些吃紧,樊澄便省吃俭用,与别人合租,靠着吃苦耐劳的精神度过了考研时期。
也是那段时间,她写出了《红莺》系列,并且爆红,一夜跨入作家财富榜。等她赚足了钱准备买房,才知道她爷爷听说了她在首都过苦日子,把四合院的产权直接转到了她名下。爷爷的好意不能辜负,樊澄于是干脆就用自己赚的钱把四合院好好装修完善,从此以后就有了自己的房子。
现如今,母亲也已经接受了她的选择,她也能体谅母亲当年的用心。母亲当时确实是很担心自己的孩子会走上岔道。樊澄用自己的能力证明了自己的选择没错,程蓓蓓也明白孩子终于长大了,能够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只是母女俩都有傲气,谁也不愿率先低头认错,就一直这样僵着到了现在,关系仍然没有完全缓和。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现在,樊立东估计也看不下去了,这次回来他应该也有解决母女矛盾的目的。所以当樊澄和樊立东洗手后坐上餐桌开始吃面,樊澄观察到自家老爸一直在和自家老妈使眼色,一旁的程女士神情别别扭扭,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模样。
樊澄有点想笑,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咳哼……”程女士终于迫于自家老公的压力,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澄澄,今年过年,要不咱们出去旅行吧。”
“好啊,不过我不知道剧组那边有没有事,你们打算去哪儿?”樊澄挑着碗里的面条说道。
“先去上海看你爷爷,然后咱们再往南方走,也许去江西、福建看看。”程蓓蓓道,她突然话锋一转,“不止咱们一家三口,也可以约几个朋友。我看你最近好像和谢韵之关系很好嘛,咱们家和他们家也算是老交情了,说不定能约着一起出去呢。”
樊澄挑在筷子上的面条落进了碗里,汤汁溅出,落在了她下巴上。
“啥?”樊澄难以相信自己刚才听见了什么。
“你是不知道,谢韵之她妈妈梁云,前两天联系我了,哎呀,真的是好久不见。当年梁云跑咱们家跑得可勤了,三天两头在我们家吃饭。那时候我和你爸刚结婚,你爸还没外派,你爷爷奶奶那段时间一直住在首都,给剧团写曲子。老樊,梁云的老公你还记得吧。”
“记得,当然记得,谢盛谢教授,当时还是首都大学的讲师。”樊立东接道,笑着对樊澄眨了眨眼,“他下了一手好围棋,我和他是棋友。”
樊澄的嘴都成了O字型,她虽然知道自家和谢家有渊源,可并不知道自家父母和谢韵之的父母还有这段交情。她家爷爷啥都没和她说!
缘分,也未免太过奇妙了吧……
第六十六章
1月21日, 谢韵之休假第七天, 经纪人陈丹然终于通知她第二日要准备开始上节目。先是首都两家地方台有访谈节目请她去,时间分别定在1月22日和1月24日。然后从1月25日开始,《追影者》的宣传档期正式拉开帷幕。按照计划,1月25日也是所有后期制作完成, 成片报送广电审批的时间点。这个审核过程的规定是三十天, 也就是说到2月25日,初审结果才会下来, 如果没什么大问题,将拿到上线备案号,同时会定档。这个时候, 就可以开始正式线下宣传了,一般是开一个新剧上线发布会,同时签约的视频网站会开始大面积推送新剧的宣传片。
在广电审核的这段时间,片方肯定不能干等着浪费时间, 于是便会开始前期网络上的造势宣传。一般来说会上传先导片、剪辑片段、片花、剧集海报等等。但是近些年来很多片子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前期宣传势头猛, 然而后期因为审核的诸多问题, 原片被重剪,粗制滥造的味道扑面而来。导致现在业内很多剧组连前期宣传都干脆不做了, 在审批结果出来之前, 所有人都在赌运。所以不少网剧上线都悄无声息的,等你发现有新剧出来的时候,说不定该剧都播了有一半了。
现如今广电对影视剧的把控越来越严, 让影视剧创作行业的人实在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实在不知自己辛苦半年甚至一年的劳动成果会不会只是因为某些奇奇怪怪的理由而付诸东流。
《追影者》剧组虽然并不担心他们的这部剧会有这方面的问题,但到底还是不能百分百放心。好在,央影消息灵通,与谢韵之的经纪公司银承也通了气。谢韵之作为先头军开始宣传活动,给全剧组释放了一个良好的信号。
而这几日,谢韵之可谓过了她工作以来最懒散最舒服的一段假期,可惜,这段假期,她却与樊澄聚少离多。因着樊澄父亲的归来,这段时间,樊澄不是要陪着父亲走访各种老友,就是被母亲抓包去旅行社参考行程,或者安排各种出行事项。好在她每天还有一个去央影参加后期制作的借口,能抽身出来,悄悄来和谢韵之见上一面。但是也就只能陪谢韵之两三小时,她就得离开。
这段时间不仅仅是樊澄的父母亲需要她顾着,《追影者》的出版也到了最后印刷的阶段,樊澄也要忙。因着樊澄终于在社交媒体上露了脸,今年春节后,出版社计划着给樊澄安排全国几个重点城市的书迷签售会,各种事项也需要樊澄参与讨论。此外,就在1月26日,《藩篱》的英译版也开了第一次碰头会,樊澄与国文出版社译文组、万镜三方会面,对《藩篱》英译版前十分之一的内容进行了讨论,不讨论则已,一讨论倒是出了一堆的问题,虽然樊澄也觉得万镜的翻译很出色,可她作为原作者,对自己的作品有一种近乎于变态的精益求精的要求,万镜的很多翻译用词和用句在她看来其实是不准确的,她希望能够修正。万镜最开始还能接受,但随着樊澄提出来的问题越来越多,她的脾气也上来了。结果一场讨论会,两人闹得有些不大愉快。万镜受了委屈,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樊澄却铁面无情毫不让步,译文组的同事们感到尴尬且头疼。看来英译版正式定稿依旧任重而道远。
樊澄感觉自己如果不长出三头六臂,估计都要忙不过来了。自从成为全职作家以来,她就不曾这样忙碌过,每天过得都跟打仗似的,好像四面八方的人都在问她同一个问题:这个该怎么办,你拿个主意。唯有一个地方是清净的,就是谢韵之身边,可惜她却没有时间去陪谢韵之。随着谢韵之也忙碌起来,两人见面的时间更少了。每天只能视频片刻,聊慰相思。
时间在匆然中悄悄流逝,等樊澄和谢韵之回过神来时,已经进入了2月中旬了。2月11日是追影者剧组的大喜之日,因为广电的审核结果下来了,备案号的到来就好像给一个新生儿上了户口似的,《追影者》总算是个有身份的剧了,也能够与广大观众见面了。《追影者》的审核比想象中要快得多,不知道是看在央影黄总的面子上,还是看在樊澄和她背后樊家的面子上。更为让人开心的是,广电没有提出任何返工和修改的要求,等于说导演剪辑版可以直接上线播放。
正式上线的时间定在大年初二,也就是2月20日的晚上八点,于企鹅视频首播两集,vip用户可以多看两集。那天是周三,以后的更新日也是定在每周三,非vip用户只能看到两集更新,vip用户同样可以多看两集。
这新鲜出炉的消息在半个小时内传遍了整个剧组,制片人陆潇随即很快定下了《追影者》的上线发布会时间、地点和名单。2月20日当日下午三点,就在央影的大报告厅,时长大概是两个半小时。
赶着春节档上线的新剧,剧组成员都比较倒霉,大过年的还要加班,老板还不一定给你算钱。最倒霉的莫过于演员们了,大年初二的,一个也不能少,全部都得出席发布会。拿的钱最多,当然承担的任务最重,多少演员入行以来几乎都不能过一个完整的年,甚至根本没时间过年。
谢韵之便是这样的演员之一,今年也同样如此,而这一次樊澄也加入了她的行列。
“我也得穿成这样吗?”2月12日上午,央影的会客室内,樊澄一脸别扭地看着央影的服化师在给《追影者》的三位主要女演员量体裁衣,定制礼服长裙。三位女演员婀娜多姿的神态确实美不胜收,让人赏心悦目。但樊澄却默默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噗……”不等服化师回答,谢韵之先笑喷出来。一旁的蒋艺凌、杜伊然也跟着笑了。
“您可以选择自己想穿什么式样的礼服,我们也有西装这样比较帅气的礼服哦。”服化师说话的语气让樊澄想起了某宝的客服。
“哦,总之请务必别让我穿裙子,我实在别扭得慌。”樊澄道。
“大神,你多久没穿裙子了?”蒋艺凌八卦问道。
“好像自从初中以来就没穿过。”樊澄回忆道。
“为啥不穿裙子?”蒋艺凌问。
“为啥非得穿裙子?”樊澄反问。
蒋艺凌愣住,随即道:“嗯……因为是女孩子?”
樊澄一耸肩,道:“并没有人规定女孩子必须要穿裙子吧,有人规定男孩子必须要穿裤子吗?我看男孩子穿裙子也挺好。”
蒋艺凌哑口无言,随即大笑出声,道:“哈哈哈,有意思,确实挺有趣。”
“可是为什么穿裙子会别扭呢?”杜伊然充分发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把一个本来可以糊弄过去的问题又拉了回来。
“这么说吧,我这个人思想比较怪。我初中时,我的学校学习日韩,进行校服改革,要求所有女学生全部要穿裙子。我当时产生了一个迷思,难道女孩子必须穿裙子吗,我们没有选择权吗?后来我意识到,这好像是性别刻板印象强加给女孩子的某种枷锁,穿裙子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别人觉得你应该穿。这没道理啊,我就偏不这样。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愿穿裙子,我觉得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强加的性别象征,会让我感到不舒服。”樊澄用清晰平和的语言解释道,随即笑着补充,“当然,后来校服改革失败了,我们学校又变回了传统的运动校服,原因是大多数的女生也不愿穿裙子,青春期的女生心思都很怪,在穿与不穿之间形成了不穿的默契,穿了就要被排挤。而男生觉得打领带太麻烦,而且穿着那种衣服打篮球很不舒服。事实证明实用胜过美观。”
“大神不愧是大神……”杜伊然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