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
护工护士崩溃地在病房外站了一圈,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法靠进去。见援军单枪匹马胜似千军万马地来了,赶紧把药和热水塞他手里,飞快跑了。
谢知顿时觉得头更疼了。
宋淡也不敢跟着他进病房,谢知脑子混沌,拿着药和水在原地飘忽了会儿,推门而入。裴衔意果然很乖,一动不动地躺着,见他来了,俊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爸爸!你来了!”
谢知很想拍个视频,等裴衔意醒了让他看看自己这熊样,没有六位数不给销毁。
他走过去把药和水递上,问他:“为什么不吃药?”
谢知递过来的,裴衔意倒是接了,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把玩着药片,却不吃,低着头闷闷道:“因为坏人很多。”
“还有呢?”
裴衔意慌张地看他一眼:“不是因为药太苦。”
医生说小孩儿行为的裴衔意其实更能表现他本人真实的内心。
……所以这人其实怕吃药?
谢知无言地低下头,想起自己某回在家发烧,裴衔意回来逼着他吃药的事。
那时两人刚结婚不久,他急着上爬,演戏不要命,隆冬三月在冷水里泡了几个小时,回来热得能熬粥,又不想去医院,金贵的毛病一出来,小D也没辙。
裴衔意捏着他的下颔把药片一片片塞进他嘴里,手上动作强硬,脸上偏还笑得温柔:“平时怎么看不出你那么怕苦?”
装得跟大尾巴狼似的,自己不也怕吃药。
谢知眸里掠起点笑意,刚要强迫裴衔意吃药,闹脾气的熊大人注意到他侧脸上的创可贴,眼睛立刻登时睁圆了,手中药片洒了满床:“谁欺负你了!”
谢知都快忘了,摸摸创可贴,又垂眼看了看裴衔意,福至心灵,严肃地道:“为了给你赚药钱,工作时受的伤,所以好好吃药。”
裴衔意的行为虽然有点让人哭笑不得的傻气,表情却基本正常,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忽然凑过来,吹了吹他的脸颊,随即用嘴唇隔着创可贴,亲了亲那道伤口。
温热的嘴唇触感明显,谢知僵在原地。
裴衔意的指背怜惜地在他的下颔骨上摩挲而过,带来阵痒意。然后他垂下手,将散布在床上的药片一一捡起来,珍惜地一口闷了。
谢知摸了摸脸,镇定下来。
按小孩子的逻辑,亲吻脸颊应该是表示心疼、亲近,还有诸如“亲一下疼痛飞飞”。俩人还共处一屋时,他听裴衔意抱怨过他爸,还以为这父子俩关系不好,现在裴衔意把他错认为他爸了,那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裴衔意还挺黏爸爸?
真看不出来,裴衔意居然是这么需要父爱的孩子。
谢知的眼神愈加复杂了。
看着裴衔意吃完药,谢知出去招呼了医生进来检查。傻了的裴先生总觉得有刁民要害朕,非得攥着谢知的一只手才安稳。
裴先生就算是傻了,气场也很强大迫人,医生被他警惕地盯了半小时,盯得冷汗都出来了,赶紧做完检查赶紧走,临走前哭笑不得地道:“可能陌生环境导致裴先生安全感很低,等再观察两天,没什么大碍的话,就让裴先生回家,那样他的情绪应该会稳定点。”
谢知点点头,等医生退出病房,他已经困得不行了。
因为裴衔意的一通操作,生怕他把自己气到自闭,病房里乱七八糟没人敢进来整理,旁边陪护的病床还乱着。谢知揉揉额角,实在困得没心情去收拾,抬来椅子,趴在病床上就睡着了。
困到一定程度时,站着都能睡着。谢知年少时养尊处优,压根不会料到未来自己能随便卷卷衣服就阖上眼。
这一觉又沉又长,梦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有,一会儿是三年前他在酒局上拒绝喝那杯一看就下了料的酒,被泼了一头一脸一身,一会儿又是裴衔意不怎么正经的笑脸和漫不经心的声音:“反正你都这么惨了,我也挺烦恼的,不如凑合凑合领个证,大家互帮互助一下?”
到最后,又是那个沉闷的房间,他头昏脑涨,意识模糊,四肢抽搐着,呼吸频率越来越微弱……
然后眼前猝然一片光亮。
谢知睁开了眼。
窗外夕阳西斜,散落三两束进来,将桌上他来时随手买的白色康乃馨染得红火。
眼前是缠着绑带的胸膛,腰间还扣着只温热的大手。
谢知的大脑空白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被挪到床上,具体来说,是被裴衔意卷进怀里了。
要不是一条腿暂时废了,谢知怀疑他能把自己整个夹在怀里。
怎么的,裴总平时睡觉不抱个情人或者等身玩偶还睡不着的?
谢知无语地扯了扯他的胳膊,发现病人的力气比自己大,想叫外援,又想起那帮怂货不敢进来。
啧。
谢知绝望地望了会儿雪白的天花板,努力入戏,把自己当成只巨大的玩偶。
浑身僵硬地给裴衔意抱着睡到天黑,裴先生总算是醒了,睁眼看到谢知,笑得好看极了:“爸……”
谢知伸手捂住他的嘴:“奉劝你不要再这样叫我。”
裴衔意迷茫地眨了眨眼。
谢知语气诚恳:“你清醒后会后悔到没脸再见我的,我也不想被你恼羞成怒地封杀。”
裴衔意大大的眼睛里有着大大的问号。
谢知:“革命友谊长存——你可以叫我长官。”
裴衔意上下嘴皮子一翻,应该是叫了长官。
谢知盯着他看了会儿,实在没忍住弯下腰,头抵着他的胳膊吃吃低笑出声:“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好玩儿。”
笑够了他抬起眼,发现裴衔意也在看着他笑。
那笑意和平日里的漫不经心不太一样,竟然有些深邃的温柔。
他怔愣了下,抿抿唇,推开裴衔意,翻身下了床。浪费了将近一天时间,他才想起看看手机有没有新消息。
打开手机,中午的微博推送还没被清除,上面写着:谢知耍大牌。
一看标题谢知就懂了几分,滑开屏幕点进去一看,果然内容和他想象的差不多:
当红小生谢知因为一部《关窗》大火,随即声誉一落千丈,频频爆出耍大牌新闻,这次无故轧戏,深夜又劳动全剧组陪他补进度,剧组员工敢怒不敢言,看来人气飙升的同时,脾气也见涨了[摊手][摊手][摊手]
谢知垂着眼,花费了三秒看完,不等裴衔意凑过来看,已经退出微博,锁了屏,将手机一扔,不怎么在意地理了理睡乱的衣服:“饿不饿?”
裴衔意摇头。
——小孩子有时确实会不吃饭,得好声好气地哄才肯吃。
谢知抬手摁了铃,面无表情地哄:“不饿也得吃,饭也是爸爸给你辛苦挣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中午十二点见=w=
第3章
一句话通杀。
裴衔意真是个听爸爸话的好孩子。
谢知揣着颗扑通扑通跳得平静的黑心,跟裴衔意一起吃晚饭。好在裴衔意没做出要他喂的雷人举动,宋淡观察什么珍稀动物似的,杵在病房门口,看一眼裴衔意,就拿着计算器摁一下。
耳边不停响起计算器“归零归零加加加”的声音,谢知有点烦:“你在算什么?”
宋淡:“算我的精神损失费,还有替裴总收拾烂摊子的劳务费。看他这样子,从现在累加到他清醒那天,我大概会变成亿万富翁。”
谢知:“……”
裴衔意大半没听懂,就最后一句话评价:“见钱眼开。”
宋淡不悦地看向谢家长。
谢家长当没听到,淡定地喝了口汤。
宋淡觉得自己还是得在傻了的老板面前继续人模狗样,于是忍气吞声。
主治医生则细心观察着俩人的互动。
谢知和裴衔意结婚,在圈子里属于半公开的秘密,在大部分人眼里,谢知是“嫁入豪门”,却不受宠爱——毕竟裴先生的风流大家都知道。
别说谢知,就连在裴衔意投资的这所私人医院工作多年,自认比较了解裴先生的医生都觉得稀奇。
裴先生潜意识里最信任的人,居然是这个貌合神离的前夫。
吃完晚饭,裴衔意不用叮嘱,自己就把药一口闷了。
恰好董珉也发来消息,绯闻被公关下去了。
谢知稍觉安慰,洗漱过后,见这位熊大人还是不肯让陌生人进病房,只能挽起袖子,亲自去整理陪护病床。
他穿着出来时随手拎的衬衫,稍微绷得有些紧,弯腰时勒出条清瘦漂亮的腰线,双腿修长笔直,裴衔意瞧得眼巴巴的:“长官,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谢知头也不抬,抖了抖被子:“你长大了,该一个人睡了。”
裴衔意瘪瘪嘴——二十七八岁的大男人做出这个表情,得亏脸长得好,不然瘆得慌——再搭上那句撒娇似的话:“人家还是个孩子。”
人家。
谢知的眉心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他实在很想知道裴衔意清醒后,想起自己的言行,会有什么脸色。
当天出事时人太多,消息压不住,宋淡和谢知初步商定后,干脆对外放出裴先生受伤严重的消息。
至于脑子上出的问题,能瞒则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宋淡挡住了想来探望的人,却挡不住来看热闹的董玟,谢知在医院呆得无聊,让他顺了两本书来,无聊时翻翻,看得累了,就望望窗外。
裴先生就算傻了也相当敬业,没有丢失太多工作能力。宋淡试探着拿出公司以前的文件给他看,发现他看文件依旧一目十行,完事潇洒签下大名,基本判断无误。又拿出现在的,裴小孩儿大笔一挥,宋淡看后觉得可以,便拿下去。
好歹事情还没那么糟,要是裴衔意彻底傻了,这事八成瞒不了多久。
有裴先生残存的工作意识在,再加上公司里好几个裴衔意还正常时撬来的厉害人物,撑上一段时间应该不愁。
待了一周,裴衔意做了套全身检查,确认没其他问题了,宋淡安排人和车,小心地把贵重的熊大人和熊大人他临时的爸送回了家。
宋助理做事向来周密,到家前谢知的行李也已经送去。
董玟陪着过来,坐在前座,拧着眉头不断偷瞄裴衔意。裴衔意被平放在车座上,闭目养神,不吵不闹,除了脸色虚弱点,和平时没多大区别。
他来的几次赶巧,没瞅见裴衔意发疯,心里不由嘀嘀咕咕。
车停时,安生了一路的裴衔意忽地睁开眼,冲谢知伸出双手要抱:“长官!我听你的话,一路乖乖地躺到车停啦!”
谢知坐在他身边,见怪不怪,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书,敷衍地点点头:“嗯,乖。”
裴衔意笑得眼睛弯弯。
董玟手抖着掐灭了刚点的烟:“操。”
果然傻得很彻底。
裴衔意常居的是和谢知假意夫夫那几年住的别墅小区,环境清幽,适合养病。护工先抬着裴衔意上了楼,谢知在回荡的“长官”声里,掀起眼皮:“现在确定了?”
董玟又点了根烟,憋了好一会儿:“妈的,能看到裴衔意这熊样,值了!”
谢知不喜欢烟味,往后避了避。
董玟思考了会儿:“其他事我会解决,不过也别真的什么都推了,隔三差五还是得露露面。”
谢知嗯了声:“麻烦你了。”
看够了热闹,董玟同情地拍拍谢知的肩,先走一步。
谢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腿交好叠翘着,难得还表现得优雅,翻看完最后一页剧本,行李和熊大人已经被收拾完毕。
等人都走了,他才抬起眼,打量这个住过三年的地方。
……什么都没变。
从他搬出这里到现在,两个月过去了,裴衔意居然没把他存在的痕迹抹除。
看来这俩月裴先生基本都在外面的情人家住着,没怎么回来过,把这事忘了吧。
谢知上楼想换件衣服,熟练地拐进客房。
打开衣柜,里面却空荡荡的。
谢知稍微愣了下,明白工人可能是搞错了,他一直住在客卧的。折身去了主卧,裴衔意安静地躺在床上,眼睛阖着,呼吸清浅。
谢知以为他睡着了,放轻动作,果然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挂在这边。他随手挑了几件常穿的,刚要回去,裴衔意就睁开眼,揉着眼睛模糊地问:“上哪去?”
谢知抱着衣服往外走:“你不喜欢别人进你的房间。”
裴衔意嘟囔了句什么,谢知正巧走到门边,没听清。
不过裴衔意果然还是潜意识里排斥别人进他的卧室,没非逼着谢知跟他睡一块。
谢知冲了澡换了家居常服,看时间还早,习惯性地往窗边的懒人沙发上一倒,软软的,几乎将他陷进去。他享受地眯了眯眼,这几天的糟心才散了大半。
歪了歪头,落地窗正对后院,后院种着棵蓝楹树,正值花期,繁华的蓝楹花怒张了满树,是这个季节别墅能瞧见的最漂亮的风景——也只有这个房间最适合观赏。
谢知一时出了神。
这个客房是他搬进来时挑的,那时窗外光秃秃一片,裴衔意的住处多,没多捯饬这边,后院只有堆石头杂草,以及煮饭的阿姨偷偷种的大白菜。
忘了是哪天,裴衔意忽然兴起,撅了阿姨的大白菜,移栽来棵蓝楹树,想尽办法地让这棵花树活了下来。
往后每年到花期,裴衔意也会过来,坐在窗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