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麒麟刚刚近到不死鸟的身,就有一道黑影倏地出现,一脚将麒麟蹬了出去。
方麒定睛一看,是一只四足着地,身有羽翼,尾巴长而蜿蜒,面部似马而非马的动物,它浑身覆盖着蛇一样的鳞片,乌黑的眼珠盯着麒麟,浑身散发着杀气。
“这是……”
“你忘了,已经死去的哨兵的精神体可以借由其向导重新现身。”陆阑秋盯着那只黑色的怪物,沉声道:“那恐怕就是你的那位大前辈,前任首席哨兵,库里沙的精神体。”
方麒看着那怪物:“这……玩意看起来,好像是一只西方龙啊……”
“不错,它就是一只黑甲龙。”艾丽诺盯着那只黑色巨龙,眼里第一次有了情绪,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位做事一板一眼一丝不苟的向导,居然也有这样温柔深情的表情。
“库里沙,我很想你。”她轻声低喃,仿佛透过那只黑龙看见了死去的爱人。
黑龙仿佛听见了她的呼唤,一声长啸,吐出一团漆黑的火焰,麒麟只得松开不死鸟的脖颈,转身闪避。
大鹏鸟则不停闪动翅膀,将火焰扇了回去,一时间,整个狭小的空间里火光冲天,逼人的热浪让两只精神体都有些吃不消。
此时不死鸟似乎看到了破绽,趁着大鹏鸟在帮麒麟对付黑龙的时候的时候,再次扑动翅膀,带着一身赤金色的火焰朝大鹏鸟飞去。
岚仔身子虽大,在这种狭小的地方就显得缺乏灵活性,又被黑龙缠住,一时不察,被不死鸟偷袭个正着。
陆阑秋顿时感觉大脑里面一片灼热,仿佛有人从天灵盖往脑子里灌岩浆,瞬间烧得片甲不留。
眼见陆阑秋身形一晃,方麒赶紧扶住对方,而麒麟也第一时间冲了过来,帮大鹏鸟挡住火焰。
陆阑秋已经昏了过去。
“陆老师!你没事吧?”方麒看到对方昏倒,整个心都乱掉了。
这是陆阑秋第一次在战斗中受伤,他在任务中只要遇上自己搞不定的事大都就直接甩给方麒,而在精神力的战斗之中却从未败过。
他是最清楚知道自己能力所能达到的程度并将之运用到极致的人。
可是这一次陆阑秋败了。
方麒搂紧怀里的人,看着有些焦急的大鹏鸟,那只倨傲的鸟儿有些焦急地扑闪着翅膀,在二人身边久久徘徊。
而金色麒麟还在与黑龙缠斗,不死鸟则带着熊熊火焰在一边观战。
方麒见状眯起了眼睛,桃花眼中精光一闪。
原本他以为他一只麒麟对付两只神级精神体恐怕有点吃力,但是以现在的情况看来,那只不死鸟的火焰攻击,似乎是有冷却时间的。
从第一次攻击大鹏鸟失败,到刚刚偷袭成功,时间是五分钟,也就是说,他需要在这五分钟里,收拾掉那只黑龙。
陆阑秋还是没醒,他只好小心翼翼地放下人,让大鹏鸟守着他,起身看着艾丽诺,忽然笑了起来。
艾丽诺看着方麒,好奇道:“你的向导都昏倒了,你还高兴得起来?”
方麒道:“我笑,是因为觉得你可笑,madam。”
艾丽诺盯着方麒:“你不会懂的,他走了,把我的灵魂也带走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方麒笑:“明明是你自己无能,保不住你的哨兵,你怪谁?”
“我没有!”女人大吼,声音里竟混着哽咽。
“那为什么你活下来了,他却没有?”方麒笑嘻嘻地,一字一句,句句诛心:“你怪别人没有增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的哨兵能豁出性命救你,你却不能豁出性命救他?因为他的牺牲有用,你的牺牲,无用。”
“你闭嘴!”
在二人说话间,黑龙的动作变得有些迟缓,毕竟如今不是本来的宿主,所以艾丽诺必须要全神贯注才能发挥出黑龙的能力。
就在此时,金色麒麟忽然发威,借着一阵助跑,便用前角去顶那只黑龙,艾丽诺这才反应过来,方麒刚刚是在诱使她分心。
“德拉克,赶紧防御!”黑龙顿了顿,口里吐出一团黑色火焰,而麒麟一身金色披甲,竟迎着那团火焰冲了上去。
艾丽诺心头大乱,转身呼唤不死鸟:“菲尼克斯,快点救他!”
不死鸟赶紧闪动翅膀,前去支援,可惜为时已晚。
“不——”女人撕心裂肺地大喊。
麒麟,头上有角,角上有肉,原本是设武备而不进攻的动物,谁也不知道,它真正发起进攻的时候,是怎样的凶猛。
黑龙硬生生被角顶了个对穿,刹那之间黑色火焰熊熊燃烧,将自己包裹起来。
在那黑色火焰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艾。”
艾丽诺抬起头,望着那黑色火焰,枯萎了容颜的一张疲惫的脸瞬间被点亮了:“是你吗?库里沙。”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啊,艾。”哨兵的声音遥远,可其中的深情却仿佛近在耳边。
“你是来怪我的吗?怪我让你的精神体受伤了。”艾丽诺语气里竟有一丝少女的娇嗔,这样悲壮的气氛里,竟一点不让人觉得突兀。
“不,我只是心疼你,这样太累了。”那声音轻轻道:“算了吧,艾,我不怪任何人,我只是舍不得你,可是现在看来,已经是我该真正离开你的时候了。”
艾丽诺如梦初醒一般喊了出来:“不要,我求求你,留下来,我不要复仇了,我只要你留下!“
那黑色火焰飘飘渺渺越来越弱了:“不要撒娇,艾,你只要记住,我是爱你的。”
在那之后,黑色火焰最终燃烧殆尽,只剩一缕黑烟。
艾丽诺盯着那黑烟,半天没有动作。
“他只是不想看见你因为仇恨活得不快乐。”清冷的声音,是陆阑秋,他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不,他不知道。”艾丽诺出神地盯着那团黑烟,看着它一点点,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他走之后的每一天,对我而言,都是煎熬。”艾丽诺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像是释然,又像是放弃了。
说完,她转身看着方麒和陆阑秋,开口道:“方麒,你给我记住,我不是败给了你,而是败给了我自己。”
说完,艾丽诺身后的不死鸟,忽然发出一声杜鹃泣血一样的嘶鸣声,一边燃烧着自己,一边冲向刚刚黑龙消失的地方。
“库里沙,你带我走吧。”火光中,传来了艾丽诺的声音。
熊熊火光照亮了在场每一个人的面容,只能看得到火光之中,不死鸟一点点与火焰融为一体,最后消失。
长达数分钟的火焰燃尽之后,艾丽诺昏倒了,而之前被她所控制的哨兵们也纷纷恢复了神志。
方麒眼疾手快,瞬间钻进了人群,将昏倒的艾丽诺扶了起来。
陆阑秋随后赶上,张开精神触丝对女人进行探索,最终朝方麒摇摇头:“她毁掉了自己的精神域,陷入了永久的休眠之中。”
方麒有些好笑地看着已经彻底不会回应他的原上司,苦笑一声:“哎,这可怎么是好,打扰淑女的美容觉,可不是一个绅士的行为。”
陆阑秋摇头,语气里满是疲惫:“她也许,只是回到了她的哨兵身边罢了。”
年过半百的女人,自始至终,安静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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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心上的人
三个月后,针对穆特的抗W病毒疫苗正式上市,这一种针对穆特被丧尸病毒。
“我说方队长,你最近是不是越来越懒了?”
而一转头,那个人正温柔地看着他,就像许多年前,有个人,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盯着那个穿着白衬衣的少年。
那时候的天很蓝,云很淡,时间悠长,青春好像大把的钞票攥在手里,他们都还很年轻。
转眼少年已经不再,可是有一个人依旧等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
不同的是,当年的白衣少年没有回头,而这一次,那个人,也回头在看他。
一眼万年。
时光清浅,恍如昨日。
我还是很爱你。
第157章 番外一 少年锦时
——他站在那里, 像是一棵挺拔的杨树,秀丽又端庄, 迎着风生长的样子美极了。
方麒痛恨医院。
他觉得那像是一个巨大的火葬场, 有的人焚烧的是金钱, 有些人焚烧的是对生命的热情,还有些人, 焚烧的是对人性的温情。
方麒的人生自出生以来就没有过顺遂,大约与他生的时辰不好有关系。
据说是大雪天的深夜里, 他老娘在床上整整疼了半宿也没人来管, 直到天亮了才被隔壁大娘发现送进了医院。
医生说孩子太大了,得剖腹。
可是她老娘浑身上下不过几百块,哪里有那个闲钱, 拼了老命地要顺产。没有办法, 只有硬生。
折腾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天的凌晨,方麒呱呱坠地。
有些人生下来就有DV全程记录,老爹姥姥姥爷爷爷奶奶居首期盼, 嘴一瘪就有进口奶粉送到嘴边,腿一撇就有高级尿不湿垫着。
可是他一生下来就只有傻眼,老爹赌钱输了跑了路,老娘靠给工厂做工生活,没有爷奶,没有DV,他差点连襁褓都没有。
还是靠隔壁大娘好心, 送了一块用旧了的枕巾,被他巧手的娘缝缝补补,也是块合格的襁褓。
大约是生他的时候费了太多的气力,月子也做的不好,他老娘在他记忆里,就是一个病歪歪的药罐子。
可也就是这么个药罐子,硬生生拖着病体把他拉扯到了十四岁。
他自小就是个硬脾气,大约也与这件事有关系。
孤儿寡母,自古以来都是被人欺负的,更何况他老娘身体还不好,隔三差五地要去医院报道。
为了生活,他三四岁就已经垫着个小板凳跟公共灶台斗智斗勇,或者拖着个比他身子还长的蛇皮口袋走街串巷地去捡塑料瓶换钱。
直到十来岁上下,他妈终于跟一个工人结了婚,婚宴办得很仓促,只有三桌,对方家里全是些举止粗俗的工人,跟他那个弱柳扶风文绉绉像黛玉一样的母亲一点不般配。
但是这个男人愿意负担他们母子的生活,每天早出晚归,骑着自行车穿着像是上了包浆的工作服钻进汽车底下,像个灵活的地鼠。
男人的工资不高,但有富余的时候会在下班路上给方麒带一些不值钱的零食,有时是五毛的糖,有时是三毛的爆米花。
男人宽大的,带着机油味的手掌像是一方小小的伞,在方麒的童年里遮出了一片现世安稳。
活了这么大从没尝到过甜的方麒以为自己的苦难的生活终于到头了。
前提是那一天工人的千斤顶固定好了的话。
上吨重的货车砸到人应该是个什么样,方麒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人一定很难活下去了。
所以牵着女人的手在太平间认尸的时候,他没有让女人掀开盖住工人脸孔的白布。
因为他已经认出了工人那双带着油污,又宽大又粗糙的手,连掌心的茧都生得不偏不倚。
女人在他眼前哭晕了过去,他努力想要挺直背脊拉住女人瘫软成一滩烂泥的身体。
可是没用,他那么小,刚刚够到太平间的停尸台。
在那之后女人的身体彻底垮掉了,男人的单位以男人操作不当为由,拒绝承认男人是工伤,最后女人歇斯底里地到男人单位去闹了几场,终于得到了一点为数不多的抚恤金。
这就是他们母子二人以后的生活来源。
生活的糟心让方麒过早地体会了世态的炎凉,也让他对生活实在生不起什么美好的希冀。
过了两年,女人有一天跟他说,她胸前似乎长了个什么东西,去医院一查,乳腺癌。
——大概是嫌他的人生不够操蛋吧。方麒拿着一纸诊断书,这么想着。
而那时候的他,身体像是雨后的春笋一样抽条,一天一个模样,每天晚上夜里都能仿佛能听到骨骼噼里啪啦生长的声音。
而他常常因为缺钙而被抽筋的痛苦折磨得在床上疼得翻来覆去,每当在夜里被疼醒的时候,他就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将这种成长的痛苦打碎了牙和血吞。
这世上的幸福大抵都是相似的,只有不幸却各有各的模样。
他每一次跟着女人去复查,每一次满怀希望地看着女人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都在想,是不是自己长大了,这一切都好了。
可惜人是长大了,情况还是一点没见好。
这样磕磕绊绊成长起来的方麒,骨子里对世界存在着怀疑,他始终小心翼翼地带着愤怒地看待这个世界。
可是人还是会长大,生活还得继续。
他只能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供养他那病恹恹的老娘,有时候钱实在周转不开譬如医院里新进了什么精密的检查仪器或者最新抗癌药物建议他们使用的时候,他就去找人借钱。
普通人哪里敢随便借钱给他,他就只好去社会上认识一些小混混,这些人愿意给他钱,他也就花一些时间去敷衍。
但也有敷衍不了的时候,那天下午正好是女人第三次手术之后进行复查,情况很不好。
所以对方说话不客气的时候,他也没有压抑自己的脾气,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该打的架从来不会退缩。
他当时还曾阴暗地想着,如果打伤人进去了,是不是就不用再面对医院一张张的存款单和女人越来越反复无常的病情。
可是当那个少年一身素白,神情冷淡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是懵掉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