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东阳回来的那一天,是个阴雨天。
我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朦胧间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我的门外。
我有些挣扎,挣扎着不知道该不该睁开双眼,但很快,门锁被扭开的声音就让我知晓了来人的身份——宋东阳,好久不见。
“迟睿。”他喊了我的名字,我假装自己还在睡觉,就不理他。
他走到了我的床边,过了一会儿,我的手贴上了一片冰凉,是他的手。他抬起我的手,又亲了亲我的指尖。
我要极力控制,才不至于让他发现我还醒着。
我听到了细碎的响动,有什么冰凉的事物套在了我的手指上,我猜应该是戒指。
我将呼吸控制得平稳,按捺住眯眼看他的冲动,等待着他离开我的卧室。
但过了很久,他还是没有离开,反倒是轻声说:“噩梦结束了。”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话,就像是完成了一件极重要的仪式,他重新推开房门,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在床上又躺了半个多小时,才睁开双眼,又抬起手,看向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戒指却不像是普通的婚戒,反倒分外眼熟。
过了一会儿,我终于想起曾在哪里看过它——这是第三区特首的权戒。
宋东阳下手了?
他赢了?
三个月,未免也太快了。
除了感叹他速度之快,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宋东阳在我心中的模样,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万能的。
这个世界,仿佛没有什么他想要的,却得不到的。
我慢吞吞地起了床,刚出房门,就察觉到佣人们的态度不对。他们今天表现得更为恭敬,却将目光落在了统一的方向,暗示着我去寻找宋东阳。
我瞬间有了重新回房间的冲动,但在我付诸行动前,宋东阳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他一步接着一步,向我的方向走,我也只好走向了他。
他穿着崭新的特首服,整个人的气质显得冷傲又严肃,但当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竟一点也不害怕。
他轻吻了我的脸颊,低声说:“婚礼定在明天。”
“哦。”我应了一声,就算知道了。
“我将权戒赠予你,作为你的结婚礼物,从今以后,你会拥有二分之一掌控第三区的权力。”
“为什么?”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宋东阳做一件事背后的深意。
“你喜欢第三区,我就把第三区送给你。”
“我并不喜欢这里。”这句话我并没有开玩笑。
“你喜欢哪里?”他用唇亲我的耳垂,又在我的耳畔同我说话,“给我一点时间,我把它送给你。”
那一瞬间,我毫不怀疑,我说出的区域,将会成为宋东阳下一个攻占的目的地。
“你需要心理医生。”我很正经地提建议。
“我并不需要他们,我只需要你,”宋东阳身体前倾,紧紧地抱住了我,他的头枕在我的肩头,依赖又亲昵,“迟睿,我只想要你。”
我站在原地,双手自然垂在身侧,不拒绝,也不接受,过了一会儿,我回了他一句:“随你开心。”
他轻笑了一声,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我没反驳他这句话,事实上,我已经清楚地明白,我是走不了了。
我不是为了自由不管不顾的小孩子,也不是认为爱情高于一切的无知少女,正如宋东阳所说,我早就做好了联姻的心理准备,对象是宋东阳还是其他人,于我而言,并无差别。
也不对,宋东阳甚至是有些优点的。
他英俊耐草,位高权重,温柔浪漫,总不会让我过得太差。
而我们过往的那些相依为命、并肩作战的时光,会让我们永远不畏惧缺乏话题,我们可以慢慢尝试构建一个家庭,也算是圆了当年的愿望——毗邻而居,不离不弃。
我应该感到一丝开心,但事实上,就是冷冷淡淡地没什么感觉。
所有浓烈的爱,炙热的恨,早早地烟消云散,留下一个平静又冷漠的我,说不出这究竟算是个好事,还是个坏事。
晚餐丰盛得让人惊异,所有的餐具都换成了金银器,宋东阳为我切牛排、削苹果,几乎无微不至。我也礼貌地给他舀了一勺沙拉,他就很高兴,眉眼间都是笑意。
结婚前的晚上,按理说我们应该分房,但他很自然地进了我的卧室,没人提醒他,也没人敢拦他。
我们每个人睡一床被子,我快睡着的时候,他却将手伸到了我的被窝里,握住了我的手。
我猜他要向我说情话了,但我不是很想听,就问他:“迟慧怎么样了?他儿子怎么样了?”
“死了,送他另一个父亲了。”宋东阳给了我精简的答案。
我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说:“你是真的心狠手辣。”
他握紧了我的手,回我:“迟慧将手伸在了你身上,只是死亡,已经算厚待他了。”
“那么漂亮的男孩子,真情实意地喜欢你,你就没有半点怜悯么?”这话说得,我自己也觉得惺惺作态,但偏偏想知道答案。
“迟睿,”他很自然地翻了个身,搂住了我的腰,“在我眼中最漂亮的人,是你,我不在意哪些人喜欢我,我只在乎我喜欢的你。”
“至于怜悯心?”他嗤笑了一声,“我没有这种无用的情绪。”
所以宋东阳的情话,是真的好听,听得我生出了困意来,没过多久,就陷入了梦里。
半梦半醒间,我仿佛听到他低喃出声——“迟睿,我爱你。”
第二天,雨停了,骄阳挂在空中,是难得的好日子。
庄园仿佛一夜间就变了模样,佣人们的胸口都别上了礼花,一起到卧室为我更衣。
礼服格外妥帖,没有一丝尺寸不对,宋东阳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又亲自拿了袖扣,扣在了我的袖口。
他称呼我为——“我的爱人”。
礼服试装妥帖了,宋东阳就不得不离开了,按照佣人递给我的婚礼流程,宋东阳要亲自骑马,绕中央大街行进一圈,再回来举办仪式。
据说这是历代第三区特首成婚时的传统。
宋东阳离开后没多久,我的婚房内出现了一位久违的客人。
我是真不想在此时此刻见到他,但他偏偏出现了。
我喟叹出声。
“周枫。”
第63章
我不相信他过来是因为对我旧情难忘,倘若他真这么款款情深,即使我劝慰他,他也不会和联姻的对象成婚。
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了,甚至有些陌生了,他看我的眼神也有些陌生了,依稀能见到些许喜欢的残骸,却多了惶急和算计。
他说:“迟睿,你怎么能嫁给宋东阳。”
我用指腹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我说:“没有人能拒绝宋东阳。”
“迟睿,宋东阳囚禁了迟家所有人,很快就会将他们全部处死……”
“我并不清楚你说的是真是假,周枫,你并没有证据。”
“我这里有你母亲的亲笔信。”周枫慌张地开始翻找自己的袖口,找了半天,信件却悄然滑落。
我无声低叹,弯下腰拾起了信,我说:“我这就看。”
我拆开了信,但事实上,我并不熟悉我母亲的字迹,迟家人同我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紧密,但好歹是我的母亲的信,我得看。
信里的内容大致是求救,宋东阳囚禁了所有的迟家人,将会在数日后将他们尽数斩杀,她祈求我杀了宋东阳,拯救所有的人。
信看到了一半,我硬逼自己落了几滴泪,颤抖着手,说:“怎么会这样?”
我的演技似乎足够唬人,周枫面露不忍,缓缓地讲述了宋东阳的暴行。
“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气得浑身发抖,周枫眼中的怜悯更深,他说:“现在只有刺杀宋东阳一条路了,只有宋东阳死了,才有可能救下迟家人,救下第三区。”
“但宋东阳现在是第三区的特首,他死了就是群龙无首,会带来更大的混乱。”
“周家和迟家会出面安抚大众,”周枫还是太嫩,轻易地说出了机密的讯息,“但前提是宋东阳必须死,迟睿,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你。”
我闭上了双眼,颤声道:“我不想杀宋东阳,我和他总归这么多年的兄弟。”
“如果你实在下不去手,那重伤他也可以,”周枫轻轻地哄我,像过往我们在一起玩时,那般骗我,“宋东阳的周围都是守卫,只有同你在一处时,才会撤下人。”
“迟睿,想想迟家,想想自己的未来,你不想同宋东阳在一起,不是么?”周枫的话语显得格外成熟,又格外诱人。
我睁开了双眼,盯着他看,他像是松了口气,从上衣内里翻出了一把小刀,递给了我。
他说:“这是沾了迷药的刀,你借机捅到宋东阳的身体里,再摇晃室内通知佣人的银铃,我们的人就会过去救你、带你走。”
“宋东阳的身手比我好,未必能伤得了他。”我只是阐述事实。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他说:“你们上过床了,对么?”
我并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我也反问他:“你和你的联姻对象,难道没有发生性关系?”
他低下了头,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男人在床上,总是不设防的。”
我盯着周枫看,难得有了些伤心的情绪,我记得我们在第三区一起上学、一起吃喝玩乐的时光,也记得他曾多次幼稚却坚定地试图保护我,我们曾一起开甜品店,也几乎有了“可以试试在一起”的错觉。
但时间会带走很多东西,单纯的情谊、善良的内心、以及坚守的原则,周枫或许是逼不得已,或许受了家族的蛊惑,但他的所作所为,足以将过往所有的情谊抹去。
我伸出了手,掌心向上,他拿着小刀,犹豫不决。
但他还是把它放在了我的掌心,他说:“一旦得手,记得摇晃铃铛。”
我扯了下嘴角,我说:“好。”
周枫,你或许真的不够了解我,我的性格注定了我不会做这种事,除非我打了同归于尽的主意。
周枫赶在佣人进门前,迅速地离开了,我刚刚将小刀收入了礼服的内里,佣人推门而入,递来了新鲜的水果。
我低头看水果盘,碰到一样不认识的,就指了指。
佣人笑着说:“这是刚刚从第一区运来的车厘子,味道极甜,价格也极贵,每一颗等同于同样大小的银块。”
“宋东阳这么有钱的么?”我抓了一颗,咬了一小口,果然汁甜肉美,不禁弯了下眼。
“宋先生的生意遍布各大区域,迟先生放心,绝对养得起您。”
我斜睨了他一眼,他自觉失言,后退了一步,低眉顺眼。
“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宋东阳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寻声而望,就看见他自门外走进,手上甚至还拿着马鞭,“睿睿,问别的男人名字,我是会吃醋的。”
“他为你邀了不少功劳,说了许多好话,我看这人机灵,就想记下名字,回头让你赏他。”我一边说,一边又抓了几个车厘子,逐个吃了,心情倒是没方才那么抑郁,快活起来了。
“你觉得他好,自然是你该赏他。”
“我又没甚么钱。”
宋东阳盯着我看了三秒钟,像是在确认我说的是不是玩笑话,他问:“你在第九区一路积累的钱呢?”
我想了想,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就说:“全都填到你公账上了啊,你那时候选举缺钱,最后也拉不来什么赞助了,干脆都给你了。”
宋东阳沉默了一会儿,问我:“那后来选举成功,怎么不跟我说?”
“我不是回第三区了么,吃住行都有迟家负责,也不需要什么钱,也就没再说了,况且那时候,钱给你,和在我这儿,也没什么区别。”
“你身上都没多少钱,如果真逃跑了,以后吃什么,喝什么,怎么过活?”他的声音很平静,我却莫名听出了一些怒气。
我只得哄哄他,说:“所以我现在也没有逃走啊,这不是马上就要和你结婚了么?”
“以后,靠你养我了。”
宋东阳一下子笑了,同我说:“我会好好养你的。”
接下来就是盛大的婚礼仪式,我在现场果然没有看到任何迟家人,教父念着婚礼的誓词,宋东阳说了“我愿意”,我也说了“我愿意”。
婚礼结束后,宋东阳非常任性地推了所有的应酬和答谢环节,跟着我一起进了婚房。
刚刚进了房门,我就从外套里取出了匕首,干净利落地扔在了床头柜上,我问宋东阳:“你要杀迟家人么?”
第64章
宋东阳一贯游刃有余、冷静自持,这或许是自成年后,我从他的脸上第一次看到那么明显的情绪。
他盯着那把小刀,仿佛盯着最恐怖的怪物,过了许久,他才说:“那取决于你,迟睿,如果你想杀他们,那就杀了他们,如果不想,那就囚禁他们。”
“我知道你憎恶迟家人,”宋东阳的回答并不在我的意料之外,因而我表现得还算冷静,“但他们总归是我的家人。”
“他们并不是。”宋东阳打断了我的话。
“什么?”
“他们并不是你的亲生父母。”宋东阳冷静地说着足以让我变脸的话。
“这太荒谬了,宋东阳,”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总是在告诉我新的真相,却没有任何的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