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业两只手没地方放,最后从兜里掏出一双筷子:“先吃饭,吃完去办退赛手续。你吃过药,没资格进半决赛了。”
孔玉动动嘴,没敢反驳,最后接过筷子又点点头。
次日,孔玉的退赛引起不小波澜,无伤痛报告,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放弃参赛权。祝杰关上手机,同时关上的,还有校队群里铺天盖地的猜疑。
“杰哥,你想什么呢?”薛业重新戴上2552,“原本还想看你半决赛,没想到时间撞了。”
祝杰把2553戴好,想得很多,最担心孔玉的事影响了薛业。“没事,跑那几圈,你一转头就看见我。”
“行,我多转几次,多看你几眼。”薛业摸了摸杰哥胸口的编号,沉住气,“走,咱们杀进决赛!”
“决赛见。”祝杰伸手,一个转身的功夫,撕掉了薛业贴在脖子上的创口贴。
半决赛,男子三级跳仍旧分AB两组,每组8人,各取前4名。薛业分在B,由于预赛跳出最高分数,排第八跳。
第七跳是人品不咋地,第六跳是中文不太行,第五跳,林景。
“你师侄怎么退赛了?”林景还想搞心理战。
薛业蔑视他:“身体不太舒服,你管这么宽?”
“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态扛不住了?”林景意图明显,相比薛业,他更喜欢孔玉那样的对手,有潜力但一击击破。
薛业,像是全方位无死角高防御的堡垒,除非他内部自己瓦解。
“你这么好奇,自己问他去啊,问我干嘛?”薛业懒得理他。
中文不太行绕了个圈,转到他面前:“对不起,我和我的朋友,卢克,向你道歉。”
“你……”薛业记不住人名,“你叫什么来着?”
“我的名字,叫迪文。”中文不太行想要握手,“我的朋友名字,叫卢克。我好老,是大学三年级了,他不老,是大学一年级了。”
薛业拍了迪文手一下,勉强当作握过。旁边那个,根本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刚好薛业也不想搭理他。
祝杰也编在B组,A组准备,他却注视沙坑那端。
薛业什么时候认识留学生了?头发金的。
“你好厉害。”迪文孜孜不倦进行中文输出,“你是个很大的对手。”
“我们不该和他,说话。”卢克用蹩脚的汉语、明显的态度,化开一道所谓公正的线。他把迪文拉回阵营,眼神目空一切。
薛业懊悔没有随身携带康熙词典,这人找拍。他随便往径赛那端找,杰哥等候多时,迅速朝他打了个手势。
“嚯,还带暗语呢。”林景这两天听说一些,没想到薛业和祝杰有一腿,“眉目传情,怕我们不知道是吧?说什么呢?”
“杰哥说,别理傻逼。”薛业甩甩脚,准备试跳。
当男子1500米半决赛B组开跑时,三级跳这边也进入B组测试。因为孔玉的退赛,只有7人,又因为薛业的横空高分,第一条上场就拉开架势,从16.35米起跳。
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等薛业的分数。谁也不敢压分,怕估分不准被淘汰。三轮试跳取最高分数,等薛业的成绩上榜再做打算。
考验并非只在技术和身体素质上,竞技体育拼到最后是意志力和心理战,只有两者拔群的运动员才能登顶。
到林景,他轻松一跃,16.65米。这个成绩接近了自己的极限。薛业和本校留学生迪文同时参赛,他已经料到自己不可能夺冠。
但也不希望罗季同的徒弟夺冠。这是一股恨,一股嫉妒。
那个死老头,隔三差五把薛业单独拎出去训练,一口一句教育资源公正公开,可他的徒弟比普通学生掌握更多技术,这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单拿精准控分这一项,罗季同只教给那几个人了。
可恶。林景在等候区归位,迪文起跳,卢克做下一个准备,他和薛业中间空出两个空位。
“听说你把一个教练弄进去了?”
薛业还在想孔玉今后的打算。“不是我弄进去的,他们卖药。”
林景当然知道,但装作不明事态:“不会是……当年他把你怎么着了,你公报私仇吧?”
薛业的脸转了过来。
“当初他到底和你怎么着了?”林景抱怀,看迪文落进沙坑,这是比赛,薛业再想动手晾他不敢,“说说,还有你现在怎么对男生感兴趣了?”
裁判员打出手势,警告林景场下交流。
林景回以手势,闭上嘴。孔玉退赛不可能是受伤,这件事必定对薛业有影响,他想看看,薛业的心态究竟有多稳。
薛业走到起跳线规定区域,赛道上,1500米半决赛进入最后一圈,赛况接近白热化。他试着找了找,分不出人,但有一双鞋格外显眼。
杰哥的战鞋。
战鞋的鞋底,其实也有两道红线,跑起来才能看见。
别理傻逼。薛业深吸气,调整腹式呼吸的节奏。杰哥说不理,那就不理。
不带炫技色彩的朴实起跳,随着身体重心上移,发力点高于髋部。查漏补缺式的训练方式给他一条最难走的笨路,不绕开身体短板,选择迎难而战。
16.84米的成绩,稳居B组第一。
薛业黏着一身沙,下场直接站到了林景的对面。
“收拾我来了?”林景稍稍和他拉开距离。
薛业目不斜视。
林景眼神有点闪躲。
“我他妈懒得收拾你了。”薛业终于开口了。他一说话,立即有裁判示意。
林景已经做好输给他的心理准备,再轮跳,自己无法超越16.84这个数字。被薛业压着分数也不是一次两次,无非就是再多一次。
然而薛业却朝裁判员打出手势,轮跳机会弃权。
就录一个成绩。
他不跳了!林景喉结一动,立即明白眼下什么状况。他自信能用一个成绩冲进决赛,他根本没把自己当作对手。
“你跳不过我。”轮跳弃权等于比赛结束,薛业可以说话了,“我都没把你放在眼里,你自己跳着玩儿吧。”
就这么牛逼。说完薛业心里舒服了,他望向直道南侧,带红道的黑色跑鞋跃起,正在冲线。
杰哥牛逼,不愧是他。
第135章 笑死了
林景极尽敌意地瞪着薛业, 这人怎么可能这么平静?
“还不服是吧?”薛业知道他的心思,“是不是特别恨,觉得罗爷爷把技术都教给我了?”
“他偏心, 还装好人。”林景回答, 拨开云雾找到和薛业较劲的根源。除了运动员之间的竞争意识, 还有对罗季同的偏向不满。
薛业则是一脸漠然:“偏心?他偏我什么了?”
“你别装,你们和我们这种普通体校生,学的东西能一样吗?”
林景听见自己的心在咆哮。不一样,根本不一样。薛业、高一届的傅子昂、高两届的严峰, 学的东西根本不一样。他们被罗季同单拉出去训练,在每个晚自习, 每个清晨。
“你是指, 控分的技术?”薛业问。裁判员又在给手势,让他立刻下场。
林景默认。轮到他跳了,但薛业没有让开的意思。
“你想知道, 我今天告诉你。罗爷爷说过,三级跳是单人项目,不用控分,尽最大能力跳最好成绩就足够了。”薛业从不把这些当做秘密,之所以不说, 是没有必要,“让我们练, 是怕上场紧张,师兄弟之间有个照应。单人参赛根本用不上, 所以不和你们提, 免得分心。”
林景不屑一顾:“你自己说的话,自己信吗?”
“信, 罗爷爷就是这么说的。”薛业目光澄清,“控分的技巧没有别的,就靠练。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控制肌肉发力,指多远跳多远?没有捷径,是练出来的。你把16.50米练几万遍,也能掌握跳这个距离的速度。”
“别挡着我!”林景不信。他不想听。
薛业却执意告诉他:“你以为罗爷爷偏心?他才不偏,教你们和教我们的技巧完全一样。真正拉开分数差距的是基础,是身体强度。”
林景听到这里笑了:“你不是就想说,自己天赋比我好吗?”
“对,我就想说这个。”薛业很少提这个词,总觉得用天赋压人没技术含量,但只有自己明白,天赋不是扩充技术范围的重点,“不信你就试试,我的训练强度分你一半,你都受不了。”
把话说清楚了,薛业一吐为快,扔下哑然的林景掉头就走。神他妈天赋,说到底还不是练度大,能扛多少强度,就出多少分数。
这么一想,自己也挺牛逼的。
径赛这边结束不久,祝杰对出线并不意外。精英赛确实高手云集,不能掉以轻心。他朝下场的方向走,远远看见一个人,刘海拢向脑后,米色短钉跳远鞋像长在脚上。
胸口、背后,戴着2552的编号。
脖子上一个紫红色的吻痕。
在等自己。祝杰不自觉地加快几步:“跳完了?”
“嗯,杰哥我看见你冲线了,回去我帮你刷鞋。”薛业赶紧凑上去,眼睛里漾起笑。
又能帮杰哥刷鞋了,薛舔舔的胜利。
“鞋有什么可刷的。”祝杰一把捋趴了薛业的刘海,力气过大,捋得薛业微微后仰,“那两个留学生,找你什么事?”
薛业边走边掉沙,仿佛边走变掉渣:“他们啊,叫……”他没记住,好像什么迪什么克的,“叫迪克,过来表示一下友好。那个红头发的,就是拽苏晓原的那个。我没理他,我从来不理傻逼。”
“赛期不准动手。”又是苏晓原,祝杰卷起舌尖,“他……约你暑假去迪士尼?”
“提过那么一次。”薛业试探旁边态度,“杰哥,你想去吗?”
“不去,幼稚,没意思。”祝杰一票否决,干脆且酷。
于是薛业的热情惨遭滑铁卢,杰哥不去,自己也不去了。他看看旁边,也是,杰哥这么酷才不去呢。
想象不出来杰哥戴兔耳朵的模样。
要是真戴上了……这兔子吃人。
迅速换好衣服,回酒店。薛业惦记孔玉的事,半跑半走。祝杰则在身后不紧不慢跟着,只要不是薛业的事,他都不关心。
“白洋回来了吗?”推开1512的门,他迫不及待问。
孔玉摇头。薛业一下傻了,垂下脸看着地面,若有所思。到现在还没结果,不是已经去拿通知了吗?
事已至此,他还是往后看,和杰哥高中前后座坐三年,出了事就习惯往后看。杰哥在就没有办不成的事,高考准考证丢了都帮自己找回来。虽然少不了暴怒后的一通臭骂。
“杰哥,白洋还没回来,是不是没戏了?”
“不好说,要是有事,应该会打电话。”祝杰单手插兜,运动包上挂着薛业的跳远鞋。
孔玉看着那双鞋:“你进决赛了吗?”
“废话。”
孔玉笑了笑:“挺好,放心吧,我自己去认罚,不牵连你们。”
“我怕你牵连?”薛业炸了,想把这个师侄踹飞,“我出过那么大的事,还怕你牵连?你自己前途没了知不知道!”
“呦,吵起来了?”白洋推门就看一场大乱斗,“先恭喜你们,已经拿到两个项目的决赛名单了,今年咱们首体大后劲十足。”
陶文昌在白洋后面,嘴里叼着一袋运动员专饮,手里是名单。“今年留学生有点泛滥吧?白队你看,光三级跳一个项目,决赛8人,4个外国名字。”
孔玉往前蹿:“白队,我……”
“你离我远点。”白洋把人往后推,“你别跟我说话,我怕被你传染蠢了。薛业,你师侄反省够了没有?”
“没够。”薛业脑子一热,“不是,够了,结果到底怎么样?”
陶文昌把专饮嘬得滋滋响,明显是显摆俞雅送的。“真不知道这算走狗屎运还是命不该绝……全队通过!”
“通过?”孔玉一直都是撑着,扶着桌面有点晕,“真的?我……我不用开除了?”
通过了?薛业赶紧揉揉脸,逼自己保持镇定。行了,通过了,今年没有查这一项,不会牵连师兄。
“通过……”祝杰仍旧没有放松,“白洋,你是不是还有话说?”
白洋往后一瞥,有时候祝杰确实算不上聪明,可有时候他的直觉又很惊人。“你们自己看吧。”
他打开牛皮纸袋,拿出详细的队员个人信息和尿检报告,一页页摊在床上。薛业钻到最前面,一行行往下审查。
先找检测成分表,再找孔玉的比赛编号。对准,信息交汇。
盐酸哌甲酯,阴性。
“阴性?”薛业猛然抬头,把同样好奇低头的陶文昌撞了个眼冒金星。陶文昌捂着可怜的鼻梁蹲在地上,酸得眼泪直流,说不出话。
“疼么?”祝杰伸出手,仔细检查薛业的后脑勺。没事,没破。
薛业点了点头:“不太……疼。”
“祝杰你大爷。”陶文昌捏着鼻子声音变了,“友尽,不送,今晚你俩莫得圆房,守活寡吧。再睡一张床我就躺你俩中间,咱们仨生命大和谐。”
大脑好像在头骨里打忽悠,薛业盯着阴性两个字久久不放:“这……这不是查了吗?没检查出来?”
“没错,查了。”白洋并不侥幸,“这几年精神类药物泛滥成灾,校联赛可能不会查这一项,但精英赛的规模是必查项。这类药,已经引起了重视,兴许还会在大学注册运动员内抽查。”
孔玉站在一边,不敢吭声,他哪敢说话,这屋里的人每个都能扼住他命运的喉咙。万一师父知道,自己往后就真没人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