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孟长青看着那堆没写完的纸不知做什么的时候,外廊中有脚步声急匆匆地响了起来,大约是见门开着,那人就闯了进来。孟长青一抬头才发现是许久不见的谢凌霄,“师兄?”
谢凌霄一见到孟长青很是惊喜,“长青?你回来了!”喜悦的神色还没保持片刻,随即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快走!我爹回来了!就往这里来了!”
“什么?”
谢凌霄是来找南乡子的,南乡子一早预料到谢仲春回到玄武必然要大发雷霆,于是事先他和谢凌霄说好,让他在谢仲春回来之前提前过来报个信。谢凌霄刚开始不理解为何南乡子要这么做,但是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他也就答应了。他和谢仲春一起下山办事,谢仲春前脚刚回到玄武,他这边立刻就赶过来了,山上的弟子说南乡子与李道玄在偏殿商议事情,他闯了进来,却看见了孟长青。
他一边推着孟长青一边道:“我爹刚从山下回来,他听说那个叫……叫什么,吕仙朝!他听说吕仙朝来参加道会,还带上了很多邪修,我爹听了可生气了,要杀了你!你快跑吧!”
“等等!可吕仙朝不是我带上来的啊!”
谢凌霄正推着孟长青,动作一停,“哎?不是你带上来的吗?可是他们都说是你带上来的啊。”
谢凌霄没想明白,“别管这些了!我爹反正可生气了,他还在山下听说了你和吴聆的事情,当时我们和紫微宗还有其他派的掌门几十个人都坐在那个茶楼里,那人在说的时候,我看到我爹脸都变黑了,有师弟听不过去就去抓住了那人,结果那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神神秘秘地和师弟说你其实还和扶象真人搞断袖,还说你们上过床,我爹忽然拍了下桌子,一整个茶楼就没有了!”谢凌霄说着话又回想起了当日的场景,心有余悸道:“不说了你快逃吧!我爹就是听说你回玄武他才赶回来的,他真的会……”
还不等谢凌霄继续推孟长青,孟长青立刻就去拉门,谢凌霄忙拽住他,“别从门口走!我爹刚上来了!从从从窗户走!”
孟长青转身去开窗,却发现那窗户上有着禁制,下一刻,门口有脚步声响了起来,谢凌霄吓到了回头看去,孟长青则是突然地僵在了原地,他感觉二十多年的阴影一瞬间全部笼罩了过来,脑海中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他发现自己人已经在了桌案底下了。门外谢仲春大步走了进来,看见了手推着窗户的谢凌霄,“你怎么在这里?”他皱了下眉。
谢凌霄还没有从孟长青从眼前忽然消失的那一幕中回过神来,半晌才对着谢仲春喊了声“爹”,话音刚落,刚刚死都推不开的禁制忽然间解开了,窗户砰一声打开,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又反弹了回来,来去扇动个不停。谢凌霄不知道怎么办,伸手去抓,那动静惊动了隔壁的李道玄与南乡子,很快,两人也出现在了门口。
谢仲春一看着南乡子,立刻道:“你让邪修进了玄武?”
南乡子见到是谢仲春有些意外,他先是没说话,然后道:“有话进屋说吧。”
桌案下的孟长青发现谢仲春不仅没有离开,他反而进来了。南乡子与李道玄也跟着谢仲春走了进来。谢凌霄站在窗户旁,他终于抓住了那扇动个不停的窗户,扭过头不着痕迹地揭开帘子看了眼,又往那花盆后面瞅,似乎在找着什么。谢仲春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收回了手,可谢仲春刚把视线收回去,他又立刻探头看了眼书架后面。书架后面自然空空如也,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疑惑。
孟长青其实后悔了,谢仲春给他留下的阴影太重了,他想都没想就躲了起来,可现在看来貌似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啊,可这回出去也没法出去了,案前坐了三个人,这要怎么出去?他听着谢仲春与南乡子说话,当谢仲春得知,吕仙朝竟然是南乡子请过来的时候,孟长青感觉到头顶的桌子猛地震了下,他几乎以为这桌子会塌。
“你老糊涂了吗?玄武四千年声誉在你眼里是儿戏吗?!你要让天下道门如何看待玄武?!如何看待东临?!”
南乡子的声音倒是没怎么变,依旧是不急不缓的样子,道:“师兄,这世上的事情,又岂是非黑即白的?我们要看的不是玄武,不是东临,亦或者说不是道门,不是这天下,我们要看的是这世间万法,天地大道,倘若只是着眼于邪修是恶人,邪术是恶法,那这世上的事情未免也太简单了些,正如你所说,杀完了就是。可是,当真如此吗?”
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为什么说众生皆苦,佛宗说不下地狱谁下地狱,那个地狱究竟指的是什么?
南乡子望着谢仲春,道:“我并非要为邪修开脱,规矩自然是规矩,我只是觉得,道者不该高高在上,我让弟子们下山去,也是想让他们多看看这人间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谢仲春看着南乡子没说话,南乡子亲手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谢仲春没去接。南乡子把茶轻轻放在了他面前,道:“我们也该好好看看。”
谢仲春终于冷冷道:“歪门邪说一套又一套,平日里倒是没见你做什么事。”
南乡子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笑。谢仲春见他那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又望向一旁一直坐着没说话的李道玄,道:“师弟,你在山上也不劝劝他?!”李道玄正在喝茶,闻声抬头看向谢仲春,谢仲春说完又深吸了口气,“罢了,你也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一下子回头看向李道玄,“对了,你那徒弟呢?”
桌案下,孟长青立刻抬起了头。
李道玄道:“刚刚跟着我过来了,如今在殿外吧。”
谢仲春一听就冷笑了声,扭过头对着那还在书架旁拿起花瓶不知道往里面看些什么的谢凌霄道:“凌霄,去把孟长青叫过来!”
谢凌霄听见声音一下子回头看去,他明显犹豫了,然后他点了下头,他放下了花瓶,走出门前他还抬头往房梁上看了看。奇怪,为什么不见了?
南乡子还在同谢仲春说话,还是说邪修的事情,谢仲春不买他的账,并不愿意多搭理他,也不想听他说这些歪理邪说,可南乡子却不急不躁,对着他念叨个不停。谢仲春听着听着忍不住又与他争辩了会儿,发现实在说不过他,道:“我不同你说话了,你也别同我说!你只等着哪日天下大乱,那时你就称心如意了!”
南乡子笑了,道:“不说便不说了,何必发这么大脾气。”
谢仲春一听这话心头的火又上来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如今反倒是成了我的错了?”
两人在一旁整理,李道玄继续喝茶,没什么反应。刚刚他一直在看谢凌霄,谢凌霄似乎在屋子里找什么东西,他看着谢凌霄把对面的书架、柜子、帘子内外甚至于每一处夹缝都翻遍了。李道玄想了会儿,忽然他喝茶的手一停,他又看向了刚刚那扇被谢凌霄推开的窗户,窗外是几棵古松树,枝头堆着厚厚的雪。李道玄慢慢地收回了视线。
他望了一圈这偏殿,就在这时,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孟长青正在蹲在桌案下听着谢仲春骂南乡子,忽然间墨绿的桌布被揭开了一角,他下意识一抬头,和李道玄的视线正好对上了。孟长青一动都没动,就这么蹲在那里睁着眼睛看着李道玄。
李道玄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慢慢地松开了手,墨绿的桌布重新放下了。
眼前恢复黑暗,孟长青陷入了沉思。
孟长青抬手按住了脸,如果此刻上天能够再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觉得自己绝对不会躲在这里。
李道玄终于无声地笑了下,却不知道在笑些什么。此时门外又有脚步声响了起来,弟子拦不住,只能对着南乡子道:“师祖,吕仙朝到了。”他话音刚落,吕仙朝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找不到人的谢凌霄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正巧此时李岳阳听闻谢仲春回到玄武,她上山来和两位真人禀报道会的事,三人就这么在门口遇上了。
孟长青绝望地发现,这个屋子里人不仅一个都没有离开,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越来越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孟长青:救救我。
李道玄:救不了。
第 123 章
吕仙朝是来找南乡子的,他没想到这屋子里人还挺多。谢仲春回头认出了吕仙朝, 脸色顿时间变得难看, 他对吕仙朝的观感很复杂, 一方面是对其人秉性和作为深恶痛绝,另一方面他又亲眼见到当日魔物之乱吕仙朝出手力挽狂澜救了许多人的性命,正因为如此,他对吕仙朝的态度是索性睁一只闭一只眼,只要他今后不再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但他没想到的是, 南乡子竟然会邀请吕仙朝来参加东临道会。
谢仲春自觉不是什么古板的人, 他连孟长青都重新接纳, 倘若吕仙朝就此洗心革面回归正途,他对吕仙朝也必然会一视同仁。可吕仙朝此人实在天生反骨桀骜难训, 偏偏就要当邪修做杀人狂,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对道门哪来这么大怨气。如今这样一个邪修来参加东临道会,这像什么话?
吕仙朝昨晚醉酒胡乱睡了一宿,身上还沾着酒味,他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进了屋便在南乡子对面坐下了,道:“你们这商量什么呢?”南乡子看着他笑, 道:“没什么。”吕仙朝注意到了一旁谢仲春望着他的眼神,给自己倒茶的手悬停住了,道:“哎这位不是乾阳真人吗?这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他说着话, 身后谢凌霄与李岳阳也进屋来了。
桌案下蹲着的孟长青听见吕仙朝的声音,脸上的绝望神色又深了几分。
吕仙朝这头还在冲着谢仲春笑,似乎全然感觉不到谢仲春眼神中的漠然,甚至还笑得越发灿烂张扬了。他抬手继续给自己倒茶,同时对着南乡子道:“喂,我今早刚上山的时候听你们这山上弟子说,这东临道会举办的时候,东临的百姓会聚到城中燃放爆竹和烟火来庆祝?”
南乡子道:“是啊,那烟火还是五颜六色的,你到时晚些出门便可以看了,若是不想出去,在高一点的山上也能看见。”
“我在春南还从没见过放烟火的。”
“那你这回可以看个尽兴了,那城中的烟火一放就是一整夜,早上起来登高望去,那远方的天都是红的。”
“当真?”
南乡子笑道:“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一旁的谢仲春忽然出声道:“岳阳!带弟子上一趟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全撵下山去,若是有敢反抗的,当场杀了便是。”
被点名的李岳阳走了出来,抱手道:“是。”
吕仙朝喝着茶看向谢仲春,“慢着。”他抬腿把一只脚搭在了桌案上,打量了谢仲春两圈,“你什么意思啊?”话音刚落,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李道玄自始至终都没说话,不过也没如上次那般直接起身离开。南乡子的视线在吕仙朝与谢仲春二人中打转,颇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给人感觉就是这两人当场打起来他也要先看一会儿再说。李岳阳伸手拉住了还在四处张望找着什么的谢凌霄,谢凌霄立刻站在她身边乖乖不动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谢仲春与吕仙朝身上。
吕仙朝横惯了,也不客气,道:“怎么着,要把乱七八糟的人赶下山去,乾阳真人这是瞧不起我们,觉得我们不配参加你们这道会?”
吕仙朝装疯卖傻还好,他一正经开口说话,谢仲春只觉得此人果然冥顽不灵,他也不和吕仙朝废话,道:“吕仙朝,你当日出手助道门平定魔物之乱,可见你心中尚能明辨是非黑白,既然如此,你理应早日回归正途,不要执迷不悟一错再错下去。你年纪尚幼,心性刚烈,遭受冤屈后一时行差踏错也情有可原,好在你还懂得大是大非,这份心性难得珍贵,道门今后也对必将你多加善待,多加容忍。自古天将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与筋骨,你遭逢剧变脱胎换骨,若是自此悔悟潜心修炼,将来必有大成,有朝一日名垂道史明示后人,也不辜负了众人对你的期望。”
吕仙朝没想到谢仲春一张口就说这么大一堆,他先是愣了一会儿,忽然就笑了起来,疯狂大笑,笑得直拍桌案,直不起腰,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手指着谢仲春,笑得快滚到地上去了。
谢仲春的脸色愈发难看,吕仙朝勉强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对着他道:“你们玄武的人哪来这么多期待啊?你们自己师徒乱.伦怎么不说?自己门中的事情还管不好,还要来期待这个期待那个,笑死我了。”
李道玄闻声看了吕仙朝一眼,桌案下,孟长青抬手无声地拍上了自己的额头,认命似的闭上了眼。
果然谢仲春呵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吕仙朝还在乐,他觉得谢仲春这个人太逗了,简直比南乡子还要逗,哪里来的这么逗的人啊?他本来都要笑得趴地上了,听见声音又伸手爬起来,“我是说,你别期待这个期待那个了,你们门中师徒□□先管管吧!”他看着谢仲春的表情,忽然反应过来了,“等会儿,你不会还不知道吧?”他说着话又不可思议一般地看向了李道玄。
李道玄只是冷淡地看着吕仙朝。吕仙朝前一刻还在地上坐着,下一刻,他却已经出现在了谢仲春的身旁,伸出手环住了谢仲春的肩膀。谢仲春这一生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哪怕是少年时期,师兄弟们也从不会与他勾肩搭背,他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脸上一片空白,他有些疑惑、甚至是有些惊异地看着吕仙朝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一旁的南乡子喝着茶见到这一幕差点被呛着,实在是没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