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己的成绩单有数,来这个班之前,他对这种情况就有准备。
也不是没在这种乱七八糟的班级里待过。
其实乱七八糟的班级还好一些,学生们最多就是无心学习一心玩耍,荒废也是荒废自己的前途,杀伤力并不大。
真要选,这样总比别的情况强。
刚到陌生人多的环境里那种抗拒感还没消下去,时亦吸了口气,分几次慢慢呼出来,把注意力集中在心跳频率上。
老万是好心,但给他挑的这个位置实在不怎么样。
前后身边都有人,座位又不宽敞,想出去唯一的选择就是跳窗户。
他放下笔,往窗外看了看。
幸好是二楼,还不算太高。
-
因为班级里的特殊情况,老万光是点个名,就点了一整个早自习。
作为班主任,老万的耐性也实在好得有点儿过了头。叫起来一个学生就仔细看一看档案评语,有站没站相嬉皮笑脸的也不生气,反而还能笑呵呵唠上两句。
到后来索性不点了,就拿着那几份名单,跟前排几个同学聊起了天。
班里没人管,一不小心就乱过了头,连下课铃都差点没听见。
“时亦同学,非常抱歉。”
班长是个瘦高的男生,叫周成哲,责任感跟班级荣誉感都挺强,一下课就赶到了新同学桌边上:“其实班里平时不是这样的,刚开学,大家还没调整好状态……”
时亦对班里什么样不感兴趣,摇了摇头,低头翻了页书。
环境闹不闹,对他来说影响不大。
心理咨询的时候,最让程航头疼的一点,就是只要他想,随时随地都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什么人都打不开,什么声音都进不来那种。
如果不是在里面待久了他妈容易崩溃,他爸容易因为他妈崩溃爆炸,时亦其实可以永远都不从里面出来。
“你不要误会。”周成哲以为他不信,有点儿着急,“咱们班真的很好。”
时亦把书翻过一页,往后挪了挪。
周成哲又绕了小半个圈:“时亦同学。”
时亦看了他一眼。
周成哲:“真的,咱们班——”
“很好。”时亦替他说完,“我听见了。”
周成哲:“……”
周成哲正色:“时亦同学,我们现在是一个集体,你的态度也要端正一点。”
时亦没忍住,皱了下眉。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个“哪怕好好说话也百分百显得毫无诚意”之类的buff。
明明他就已经答得够认真了。
在人群里待着已经让他挺不舒服,能坐在这儿的突破就让程航那边兴奋了一早上,给他发了十来条消息,还单方面把这次的进步命名为了“从0到0.876的跨越”。
如果非要冒出个人在这时候跟他逼逼个没完,他说不定就能从这0.876再跨回去。
周成哲显然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依然试图让新同学尽快接纳这个班级,又往前探了探:“现在大家都是同班同学,我们应该携手共进。”
时亦低下头,看着他扶在自己桌子上的手。
周成哲:“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被轰隆一声响给结结实实截断在了半道上。
时亦愣了下,额外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声动静是桌子被踹得撞在了前排的椅背上。
不是自己理智那根弦崩了。
效果立竿见影,不光是周成哲,全班都因为这一声巨响静了静。
短暂的鸦雀无声里,周成哲张着嘴,往后退了退。
整个教室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一群人僵硬地嘎吱嘎吱转身,视线颤巍巍往他们这儿飘。
林间撑着胳膊,从往前挪了一大截的桌子上支起来。
他们前排的男生个头挺瘦小,在夹缝里侥幸求了个生,奄奄一息地扒拉桌子:“间,间哥……”
时亦觉得他的声音有点儿耳熟,抬头多看了一眼。
声音耳熟的小个头男生看起来脾气挺好,人也机灵,眼睛咕噜咕噜转个不停。
他们这一块儿地方本来就不大,这么一撞差不多已经挤成了一团。
男生在这一团里居然也顺利找着了个位置,来回看了看,目光跟他一碰,匆匆咧嘴笑了下,又拧过身去给林间做口型:“间哥,友——”
没等他把下头的字说出来,林间已经摸过眼镜戴上,朝还张着嘴的周成哲挺友好地笑了笑:“班长。”
周成哲有点恍惚:“林,林间同学。”
“是这样。”林间扶了下眼镜,把桌子拉回来,“刚刚我在睡觉,根据科学研究,人类每天的平均睡眠时长是八小时。”
“……”周成哲:“啊。”
林间拿出手机,给他看了一眼计时器:“我今天睡了三小时四十五分钟,可能还得再睡四小时十五分。”
周成哲:“……”
“一段质量合格的睡眠,需要舒适的卧具、安静清洁的环境和愉快的心情。咱们的桌子睡起来就很舒适,我的心情也很愉快。”
林间推推眼镜,很客气地跟他笑了笑:“为了我的健康成长,可以麻烦你下次说话的时候闭嘴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多么讲道理的同学啊。”
时亦同学看着同桌,这样想道。
第8章
在林间亲切和气的目送下,周班长听话地闭上嘴,飘回了自己的座位。
震撼效果在教室里又延迟了一会儿。
隔了几分钟,低分贝的嗡嗡声才终于重新在四面八方的角落响起来。
林间打了个哈欠。
他还有点儿没醒透,揉了两下肩膀,放下手机,转过头看向时亦。
时亦拿着书,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谁都没说话。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小区域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更安静了。
“间哥。”坐在前排的梁见有点紧张,来回看了两圈,“你……醒了吧?”
梁见拱了拱,拖着椅子一起挪回原位,在两个人中间勇敢地冒出来:“是这样的,这是你的新同桌,刚你梦游时候领回来的,叫时亦……”
要放在平时,林间的脾气其实还行。
尤其最近因为一些原因需要友善度,从来只讲道理不动手,他们这一堆小弟都跟着积极努力,特别友好和平。
但也毕竟是平时。
换了谁一宿没睡,第二天早上补觉的时候被闹起来两次,可能都不是特别能有什么好态度。
而且第一次是因为他的新同桌。
第二次是因为他的新同桌。
梁见刚差点被椅背钉课桌上,有点忧虑地别过头,看了看新同学那副好像加了个“我是书呆子”备注的眼镜。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新同桌可能是他间哥追寻和平的道路上一个不小的坎儿。
在梁见忧心忡忡的注视下,林间扶了下眼镜,先结束了这段有点微妙的沉默。
林间:“没着凉吧?”
时亦:“……”
“你被套没套。”林间笑了笑,“怕你盖不习惯。”
时亦:“……”
林间:“不盖被不好。”
……
时亦合上书,放在桌上。
刚才理智因为被打断幸存下来的那根弦,终于又嗡地响了一声。
缓慢地,十分安静、异常隐蔽地。
崩了。
时亦觉得现在自己就很想出去,随便上哪儿找条毛巾,糊他这个舍友的脑袋上。
“靠!”梁见来回看了半天,愣了一会儿,忽然大惊小怪地反应过来,“间哥,这就是你新舍友啊?”
林间醒得差不多了,整个人身上那种“别惹我,惹我就跟你讲道理”的气场消下去不少,脾气挺好地点点头。
他趴着睡的时间有点儿长,脸上硌出来了好几道印子,也没管。
一条胳膊架在椅背上,把手机上面那一排推送拉下来,从上到下挨个戳开看。
边看边从书包里摸了半天,翻出盒酸奶,插上吸管有一口没一口地喝。
看得还挺认真。
时亦暂时不太想跟他经过同一片空气,往墙边上挪了挪,给他誊了点地方。
梁见还没从劫后余生的惊喜里缓过来神,拉着林间东问西问,比他俩还高兴:“多巧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来来来,回头一块儿出去……”
新同学进来的时候,谁都没想到老万会把人塞到他们这个地方。
这种班级就是等着分流的,将来在学校升学率里都不配有姓名。整个班级自然分成两拨,听课学习的卯着劲等分班上楼,剩下的该睡睡该玩玩自由生长。
井水不犯河水
他们这一片儿散漫惯了,来了个戴眼镜闷头看书的书呆子,干什么都得小心,还不知道得多不自在。
梁见本来还很担忧他们这片会不会因为新同学变得和小伙伴们格格不入。现在意识到时亦居然跟林间一个宿舍,顺理成章把他算成了自己人,立刻放心不少。
时亦低头去找练习册的功夫,甚至还听见他十分活跃地又把“间哥同桌就是间哥舍友”这件事儿向四面八方传达了好几遍。
不明白和一个宿舍对自己的属性能有什么加成,时亦没太能对他的喜悦感同身受,换了本练习册拿出来,翻出支笔。
梁见绕了一圈,还没从兴奋里回过劲儿,看起来还想拉着他聊聊天。
时亦及时低下头,审着题摸出支笔,单手拔开笔帽。
临走没仔细看,拿了套专门拔高的偏题难题集锦。
题目确实挺刁钻,每道题都能从知识点漏洞里打条隧道,再从另一个漏洞里钻出来。
时亦审了遍有点复杂的题干,手里的笔晃了晃,才转了半圈,又堪堪刹住。
……
程航说书呆子不转笔。
时亦觉得这句话很可能是在驴自己。
但慎重点毕竟没错。
他搁下笔,抬头看了看。
完全陌生的、杂乱的、几乎找不到什么章法的班级。
刚才宝贵的那一点儿安静稍纵即逝,班里的混乱程度已经恢复到了跟之前差不多的水平。
班长看起来还没能顺利想明白腹语该怎么说,暂时还没恢复维持纪律的能力。几个男生在门口打闹,有人叼着牛奶到处乱窜,后排一群甚至还掏出了两幅扑克牌。
学委正挨座收暑假作业,抱着厚厚一摞,还很灵活地绕过了两个正在较量拳脚的男生。
走位熟练得让人心疼。
真说起来,时亦自己其实都有点惊讶,居然就真安安生生地在这个地方待了这么长时间。
整整一个早上。
左手写字毕竟不方便,时亦有点儿想用右手,又往边上看了一眼。
林间应该是终于看完了那一溜排了一长排的推送,正好扔下手机,叼着吸管站了起来。
“我靠。”
梁见正拿两条椅子腿儿着地晃来晃去,被他桌沿一磕,整个人哐当一声落到地上,吓了一跳:“间哥,你干嘛去啊?”
“洗手间。”林间抻了下肩膀,“用我给你带瓶水吗?”
“……”梁见:“间哥,这个时候其实可以不友善。”
林间很有觉悟地摇了摇头:“不行,友善是基本准则,是社会主义价值观。”
梁见:“……”
林间边说话边往外走,一句话说完,人已经走出挺远。
梁见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从桌膛里摸了摸,飞快翻出什么东西藏在衣服口袋里,小跑着跟上去。
时亦没太弄明白这两个人在说什么,也没费力气想。
看着林间出门,他就换回了右手拿笔,彻底把注意力收回到了题目上。
洗手间在每层楼的尽头。
他们这层的保洁阿姨很有个性,经常会因为不想收拾卫生,直接把门反锁上,让学生们上楼或者下楼去厕所。
但整个教学楼的锁又都非常没水准,拿张随便什么卡一撬就开。
到了后来,男洗手间干脆就成了一群男生偷着抽烟的地方。
锁芯咔哒一声弹开,林间收起校园卡,拉开了洗手间的门。
“间哥,还能去你宿舍吧?”
梁见等他睡醒等了一早上,好不容易找着机会说话,鬼鬼祟祟压低声音:“我们那几个宿舍都成重点监控对象了,宿管成天就蹲楼门口盯着,简直没人性……”
“去什么宿舍。”林间把酸奶盒子捏扁,扔进垃圾桶,“我又不在。”
梁见回头看了一眼,带上门,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连烟带火递给他:“间哥,你这个月还出去啊?”
“去。”林间看了眼他递过来的烟,没接,“戒了。”
梁见好不容易偷渡出来的烟,瞪大眼睛:“那你来厕所干嘛?”
“废话。”林间继续往里走:“上厕所啊。”
梁见:“……”
有理有据。
自从他们间哥开始讲道理之后,说出的挺多话都仿佛隐藏着莫名的道理。
梁见自己没胆子抽烟,又怕出去了叫年纪主任逮着查烟味儿,只能拿出一根闻着过过瘾,一边不死心地把着门跟里面说话:“间哥,那我们到底能不能上你宿舍煮火锅啊?”
“看你像火锅。”林间说,“宿管养那只猫就是专门逮你们煮火锅的,你们在七楼煮,它在一楼就能闻着味儿。”
梁见挺不甘心:“万一呢?门缝塞严实点儿,让新朋友帮咱们放个哨,咱们见势不妙就快点儿收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