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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期中考试。
沈暮央提前先到了自己班级。
昨天临放学前物理老师突然跑到她们班来,说是今天考试前提早45分钟到,他给她们班开个考前小灶。
同学们欢呼不已,纷纷跟中了头彩,听了这个15分钟到小灶就能物理满分甩二班成绩一条街一样。
沈暮央大概猜的到,这就是一种类似心理催眠、欺骗的小手段,不会有什么非常特别的知识点或者解题方法之类的东西。
真要有这东西,平时上课能不讲吗,早让她们练了百八十遍了。
这个主要就是临上考场前增强她们的自信心跟胜负欲的。
唉,各科老师们也是用心了。
“哎,你是不是真找孟寒学姐说了那个级草的事儿啊?”沈暮央刚落座,比她早到了不知道多久的小同桌戳她。
“啊。”沈暮央理所当然,“我肯定说了啊。”
“啧。”小同桌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怪不得呢,级草的告白计划声势浩大,吸引了多少人瞩目,可到了那一天却不声不响地什么都没发生,我听到小道消息是孟寒学姐直接去他们班把人喊出来训了一顿,令级草还未实施的盛大表白直接胎死腹中,太帅太高冷了,当时级草是满心欢喜地跑出去的,结果又垂头丧气蔫巴着爬回来了。接下来好几天都没提起精神来,上课走神,被各科老师轮番点名批评,连班级联赛篮球,他都没心情上场,可他是主力啊,又被几个搭档了挺久的哥们一通臭骂。”
“不过,该!”小同桌正义凛然,“小央你真是太棒了,谁让他渣呢。”
沈暮央轻咳了声儿,在桌子底下扯了下她衣服。
小同桌莫名其妙,“我夸你呢,拽我干啥?”
“你要是不想在考场上自责懊悔的话,还是别说话了吧。”沈暮央低着声儿,跟蚊子哼哼似的。
“.”
似曾相识的画面,物理老师精神抖擞地进了门,笑得豪迈粗犷,“同学们,今天大家士气怎么样?”
小同桌立刻正襟危坐,双臂搁桌上,小学生一样规规矩矩,随大流喊道,“好!”
沈暮央忍了忍,唇角还是无可避免地勾了起来。
现在看起来她小同桌好像挺亏的。
自从她俩做了同桌,沈暮央被人影响地越来越努力上进,课间都知道做习题了。
而人小同桌呢?
上课都会聊八卦了!
虽然事后还是后悔得不行.
听完了物理老师的专属小灶,班上同学收拾好自己的文具,开始挪位置。
因为考场就是按年级排名分的,所以只有几个同学出了班级,绝大多数同学还是留在一班,只是座位之间动一动而已。
沈暮央拿好她的文具袋坐到了考号的位置上去,刚准备把手机关机,“嗡”第一声,手机自己震动了下。
沈暮央预感似的,划开屏幕。
【加油,考好了学姐请你吃饭做奖励。】
是孟寒发来的的。
沈暮央眼睛弯了弯,一个字一个字往上敲,【应该我请学姐,感谢你帮我补习】
她这边儿还没发出去,对话框又跳出来一条消息。
【也不用太加油,放轻松,没考好的话,学姐背锅,是我教的你。】
“噗”沈暮央笑出声儿来,脑袋向下栽,一头闷在了自己胳膊里,孟寒学姐还有这样幽默的一面呢。
笑够了,沈暮央把之前自己打地那句话删掉,只回了句,【我知道啦。】
她知道孟寒学姐的意思的,认真对待却不能矫枉过正。
收起手机,没一会儿,开考铃响。
卷子发下来。
一科又一科,沈暮央做地仍旧有些吃力,好几门科目都是擦着收卷铃响才堪堪做完。
不过,她心里有数,比之上次月考,有进步了。
其中几门科目里的大题,上周补习孟寒才带她又顺了一遍题型,帮她把弱项知识点抓地又准又细。
分数成绩出来后,沈暮央的心就基本定了。
等年级榜一排出来,年级17名,比上次整整提升了12个名次,终于爬回了一班的中上流水平。
虽说跟孟寒没得比,但已然非常令沈暮央开心了。
如果说景水高中的年级前400是稳一本,年级前200则是211,前100是双一流,前50是国内大学不挑专业全部过线。
那年级前20就是真正是国内任意大学任意热门专业随意挑了。
想去哪儿都畅通无阻。
想一想,还是挺令人兴奋的。
不过事情是不能这么计算的,因为她们实际才高一,连文理分科都没开始呢,等文理分科结束,学生的个人天赋倾向性更鲜明,又将是新一轮的腥风血雨。
而且,沈暮央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孟寒,也因此,她可能永远无法获得完全的满足了。
毕竟.她现在还是人孟寒教的。
不过,其他的那些扔一边儿不说,眼前的这个期中考试年级排名17,带给沈暮央的好心情是近期很难达到的兴奋。
晚上,她怀揣着几乎令景水全校学生所羡慕的好成绩回了家,顺便跟爸爸聊一聊家长会的事儿。
饭桌上,眼前的现实却毫无预兆地突然给了她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小央,可是爸爸明天早上就要飞国外了,得一个星期才能回来,要不我跟你们老师打个招呼吧。”以前初中,沈凡基本都是这么做的,那个时候家长会也不是要求必须出席的。
沈暮央的好心情略微耗损了那么一点点儿,她还是很善解人意理解爸爸的,“可是老师要求必须全部家长到场,那要不然让你秘书来吧。”
“也行,等爸爸回来一定好好补偿你,看哪个周末有空,爸爸带你去爬山吧。”
沈暮央笑着点头,“嗯。”
事情发展到这儿还是和谐令人愉快的。
然后坐在饭桌上的另一个人就开口了,“既然老师有要求,叫秘书去还是不合适,让我去给小央开家长会吧。”
梁之秋如是说。
沈暮央听了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过去,人一脸慈母般怡然自得的笑意回望着她。
梁之秋又低头叹息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继而幸福地看着沈凡,“毕竟,以后总归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沈暮央下意识跟着看了眼她的肚子,一如既往的平坦,她的身材一直保持的很好,跟同龄人相比,甚至连轻微的小肚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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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楼的天台上,火烧云的晚霞,橙红鲜明圆滚滚的一颗大太阳斜斜挂在云端。
沈暮央蹲坐在围墙的边边上,听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吵闹声无声地掉眼泪,只是今天,不单单是学生的,还有很多中年人的声音混杂其中。
家长会,在老师明确提出家长必须出席的高一第一场家长会,沈暮央的座位,是全班唯一的空位。
那天她提出家长会之后的第二天早晨,沈凡赶飞机之前,偷偷摸摸地找她谈了一番话。
“你梁阿姨怀孕了,已经三个月的身孕了,我带她检查过,医生说她胎儿情况不是很好,必须要保持愉悦的心情,避免难过、生气等情绪。”
“她跟我说的时候,是打掉的意思,还要离婚。”
“当时她说,我们在一起本就是互相还算能看对眼,为了孩子能有个健康的家庭就这样草率地领了结婚证,可事实是小雯被送到了外地念书,独自一人背井离乡住宿舍,名声也在本地这边的学校弄坏了,当然她对不起你,是该有这么个惩罚,可你梁阿姨是她妈妈,再怎么样哪能看着自己孩子受苦呢?”
“这近一年的时间以来,我一直对你偏心,她们母女俩在家里就像是二等公民,你梁阿姨为了我也就这么忍过来了,可现在,她说她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她的一个孩子已经委屈成了这样,她不敢要这第二个孩子了,她害怕她把无辜的孩子带来这个世界上,又是一次悲催的命运,她只想要跟我离婚。”
“小央,我对不起你,没能让你无忧无虑在健康的环境中长大,可我也对不起你梁阿姨,在这么一个当口,我作为一个男人,已经把自己女人的孩子赶出去,还要打了她另一个孩子,再跟她离婚?我就是个畜生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啊。”
“爸爸在这给你承诺,等你成年,这个家未来的一切都是你的,你经商的能力天赋我看得很清楚,公司也只会是你的,就这两年了,你忍一忍,委屈你包容一下你梁阿姨吧。”
沈暮央脑袋埋在膝盖上,抱着头,脑海里只剩了沈凡的最后一句话,“小央,算爸求你了。”
男人穿着最名贵的纯白衬衫,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裤,而年过中旬满是歉疚的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细细的皱纹。
不复平日的俊秀儒雅,只余了一身的沧桑颓迷。
她能怎么办?
她还能怎么办?
她已经这么努力了,她以为她已经改变了命运,可为什么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既定的悲剧命运,所以无论怎么去改写,哪怕中途已经成功偏离了那么一点儿,但最后就还是会回归悲剧的结尾是吗?
这是沈暮央来到这一世之后的第一次崩溃,她不答应,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的。
让梁之秋以她家长的名义来开这个家长会?做梦,那至她,至她生母于何地,她死也不会答应的。
她也不敢想象,有了沈凡的孩子这个金牌令箭,梁之秋还会再做出什么样的破事儿来,而沈凡又会退让妥协到哪一步,这次连开家长会这样意义的事情沈凡都能为她来求自己,那下次呢?
下次又会是什么降志辱身、卑躬屈膝的事情要让她来接受?
她觉得很无力,重生以后所有的努力像是化为了灰烬泡沫,她全身的力气都一下子被抽了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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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寒推开天台的防护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女孩抱着膝,脑袋埋得深深的,本来就瘦小的一个人此刻整个缩成了小小一只,可怜兮兮地靠在墙边儿上,火红的夕阳将目之所及全部染上一层薄薄的暖橙,小姑娘那么一小团的身子却在斜阳的照耀下影子拉的老长。
像是日系的漫画里的某幕场景。
孟寒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却又被胸中莫名的熟悉悲伤压抑地更酸涩。
终于找到她了。
鹿君曦给她发微信的时候,她还以为是无聊的恶作剧,直到鹿君曦把前因后果讲得清清楚楚,很是那么回事儿,她才赶紧赶了过来。
据鹿君曦说,她是被部门新招来的成员关沫冉急匆匆从学生会拖出来的。
人是沈暮央的好朋友,说是高一今天开家会,要求是所有家长必须出席,学生自己带人过去,而关沫冉这边送完了自己的妈妈就去找沈暮央玩儿去了,可是硬是没找着人,教室里她的座位也空着,没有家长在那,关沫冉就给她发微信,打电话,结果怎么也找不着了。
预感绝对出事儿了。
这才来找鹿君曦,因为知道孟寒跟沈暮央关系也不错,但关沫冉没有孟寒联系方式,只能找本部门部长鹿君曦看能不能拜托孟寒帮忙找找人。
孟寒了解完之后就互相加了微信,开始跟关沫冉她们分工合作了,她负责找平时沈暮央和她待过的地方。
孟寒找了琴房,找了学生会的每一间办公室,连网球场都转了几圈。
最后,也不知怎么的,她就上了天台,她隐隐觉得女孩就是会在这儿。
好像,曾经有过很多次,她和沈暮央在天台一起待着,彼此沉默,小姑娘很难过很难过地趴天台哭,她就在一边儿陪着,什么也不干的光陪着,因为她不知道人家怎么了,人家也不接受她的安慰。
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恍惚记忆,深远得像是上辈子。
现在,真的在天台找到了她,也真的是在很难过很难过哭泣的她。
孟寒站在门口,离得大约有十多米远,依然能看见女孩的肩膀,在微微的抽动。
她发微信给关沫冉报完平安之后,就朝着沈暮央一步一步缓慢地走了过去。
女孩感觉到有人的靠近,抬起头来,看见是她,眨了眨眼,满脸的泪痕,只一眼就刺得孟寒心口痛得几乎呼吸不过来。
然后,女孩一句话都没说,又把脑袋埋了回去。
平时,沈暮央看见她,都会喊“学姐。”的,可是今天,没有理她。
“小央。”孟寒在她身前蹲了下来,女孩一动不动。
“谁欺负你了吗?”
“不哭了好不好?”
“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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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寒大概用了她人生中最多的耐心,她从来不会一个人这样自说自话,还是这么久这么久。
在她几乎把所有能说的话都说完了的时候,女孩终于有反应了。
哑得不像话的嗓音,几乎难以分辨出她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想再回家了.”
孟寒蹲着身子,漂亮修长的手指微动了下,手背上凸起一根根掌骨,像是压抑地用着极大的力气。
又一次问出了已经问过很多遍的问题,极轻的调儿,“是发生了什么吗?”
女孩不再回应她了,只是哭。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连续哭这么久,不会脱水吗?
还是说她面前这个小小的极孱弱的连被冷风吹一吹都要在医院躺两天的女孩儿,其实本身就是水做的,所以可以有无穷无尽的泪水这样挥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