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言蹊收起手机,含糊应道:“嗯,他跟我哥是老同学。”
服务生长长“哦”了声,没说类似“把你当弟弟看”的话,只重复道:“他对你挺照顾的。”
被特别照顾了的竹言蹊收回手机,走出肠粉铺,长舒一口气,更拿不准自己要不要“逃课”了。
他提了提单肩挂住的包带,进了校门,揣在兜里的手一握紧,老头踱步换成了快步小跑,迎着风跑进综合楼大厅,站到了排队等电梯的学生后面。
竹言蹊平复呼吸,吹了吹乱翘的刘海,心说也就是换个地方看书而已,他照样坐在后排,混满两节课,在谈容心里打个卡,再把阵地转移到自习室去。
反正他已经算谈教授的老熟人了,多去一次和少去一次没什么区别,去了或许还能加点印象分,好歹也是个热爱学习、不无故旷课的好学生。
竹言蹊等了约莫五分钟,总算艰难挤进了电梯间。
他这次没有踩着铃声赶课,找教室也找得不慌不忙。
推开后门,入眼便是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头,比上周的学生数量明显增加了很多。
竹言蹊退后半步,二次确认教室门牌。
C栋503,他确实没有走错。
“哥?你怎么过来了?”陈嘉尧坐在后门边上的最后一排,率先看见他,主动凑上前,“你有事找我?”
“大清早的,我能有什么事找你。”竹言蹊同他擦肩走进去,别别扭扭地排列字词组合,“……我在校外碰见你们教授了,他现在记我特别清楚,我怕我不来,他以为你这周翘课了。”
陈嘉尧捂捂小心脏,又奇怪道:“他记性这么好?你们都将近一周没见了,他还能把你认出来。”
“一言难尽,我三两句跟你讲不清楚。“竹言蹊哪好意思细说咖啡馆的奇遇,胡乱敷衍,“今天教室怎么这么多人?是不是都坐满了?”
上周后排还有空缺,这周的学生连前三排都没放过。
“我也不知道,我还以为这门课人数本来就多呢。”陈嘉尧用背抵门关上。
倒是和他同坐一排的男生自行接腔:“因为这周开始有人过来蹭课了。之前他们不清楚谈教授讲课怎么样,现在看了课表评价,全三五成堆的赶来占座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大家在周一上午基本都有课,开学前三周,很多老师考勤查得紧,有些人想蹭课但不敢逃课,只能拖到这一周了。
竹言蹊和陈嘉尧先后点头,接着转头对视。
“那我坐哪?”竹言蹊灵魂发问。
陈嘉尧嘴没张开,身体先动,一屁股歪座位上:“前排应该还有位置吧。”
竹言蹊朝前仔细看一圈,有是有,不过只剩中间第一排还有两个空位。
两人再次默然。
不出三秒,陈嘉尧扒住桌角,压上前身重量,竹言蹊箍他胳膊,使劲往后拉拽。
“起开,你前边儿坐去。”竹言蹊催促。
“我不!我害怕!”陈嘉尧誓死不从,“我作业还在讲桌上呢,我哪敢这时候离他那么近啊!”
竹言蹊不撒手:“你怕个锤子?他现在把我当成你,你作业写成一坨狗屎他也不会看你。反而是我坐前面比较危险。”
“不行不行不行,我刚跟这几个哥们聊过,谈教授高冷得一批,看起来还凶,我怕他指我回答问题!”陈嘉尧语速狂飙,嘴都快瓢了。
“你他妈一个本专业的学生,还怕回答问题???”竹言蹊想照着他后脑勺来一巴掌,“我是文科生你晓不晓得?我要是被提问了,那才是玩完了!”
陈嘉尧肌肉结实,个头没竹言蹊高,吨位却比竹言蹊重。
竹言蹊抠不动他,好言相劝:“我跟你说,你们谈教授今天心情特别好,他绝对不会凶你的。”
“你怎么知道?”陈嘉尧问。
“我早上和他一起吃的饭!”竹言蹊豁出去了,“他还跟我聊了很多,态度非常温柔,比上次带我们坐电梯还温柔。”
“那你更该坐前面了,你都说他温柔了,你俩更适合近距离接触!”陈嘉尧贴在桌上。
竹言蹊这下真想揍他了。
他想说“搞成这样到底是谁惹起来的”,然而话没出口,教室的前门先开了。
谈容手执教材,一只脚刚迈进来,班上热热闹闹、七零八落的学生瞬间肉身归位,只剩竹言蹊一个人杵在最后,遗世而独立。
不出意外的,隔着满教室的人头,两人的眼睛再次交接上了。
谈容眼神微怔,短暂地停了停脚步。
他故意和竹言蹊错开时间,提前离店,本意就是给对方一个“逃课”的机会。没想到他提前走了,小学生自己送上门了。
谈容低低笑了声,踏上讲台,插好设备卡,将这节课要用的PPT调出来。
后排没有竹言蹊的容身之地。
竹言蹊没办法,改掐陈嘉尧胳膊下的软肉,掐了两把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前挪,坐到中间第一排……离谈容两米不到的座位。
简直令人窒息。
竹言蹊拉开背包拉链,手在包里扒拉几下。
教资考试的砖头书太醒目,不能当着谈容的面放上桌,扒来翻去,只能抽出B4大小的笔记本,外加一支碳素笔。
摆好这点可怜的家当,竹言蹊折了页笔记本的纸角,瞄了瞄前面的谈容。
谈容手握鼠标,眼底映出电脑屏幕的方形光块,看起来犹如一款运作完美的仿真机械人,五官的每一道轮廓都在无声彰显着他的优良特质。
那种似乎永远不会出错的一丝不苟。
竹言蹊指尖一用力,将那张纸捏出一条很深的短痕。
谈容设置好多媒体,抬起那双映着光的眼睛。
他没看别处,目光不躲不闪地望去竹言蹊所在的位置。
竹言蹊心头一跳。
谈容顺带扫一眼他手上的小动作,眼尾透出一丝笑意。
竹言蹊松开手指,把那道折痕抚平。
他桌上只有纸笔,正想着谈容是不是发现自己没有课本了,后背突然被人小心碰了碰。
竹言蹊回头,是后桌的女生在戳他。
“你是不是没有课本看呀?”女生腼腆笑着,误以为他也是蹭课的,推了推自己的课本,“我的借给你吧,我可以和我朋友看一本。”
邻座也是位女生,听罢点点头,把书往两人中间移了移。
竹言蹊刚看清她推书的动作,又见对方视线升高,擦过他头顶,闭紧了嘴看他身后。
竹言蹊怔了下,再把头扭回头。
谈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讲台下来,无声无息地站到他桌前。
男人将用作教材的课本按在他桌上,在准时响起急促铃声中静视全班。
由于距离实在太近,竹言蹊更加清楚地闻到对方身上的疏淡冷香。
谈容的手轻盖在书上,而那本书仅仅挨在竹言蹊手边。
在日光灯冷冷的光晕下,两人的手间隙极短,仿佛这时稍一触碰,就足以十指相扣。
作者有话要说:
剧本:握上去,听我的,在小说届,只有我一个人说了算。
第14章 不错
条件反射性的,竹言蹊手指往里扣缩了一下,又很快舒张回原有的弧度。
也许是心理刺激过强,他甚至能依稀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微弱体温。
好在铃声持续不久,没有连带着把他的心跳震到同频。
课前炸锅似的喧腾被荡平殆尽,满教室的学生视线集中,齐刷刷照向此时唯一站着的谈容身上。
竹言蹊小小地缓了一口气,跟着抬头。
从他的角度,能够真切看清男人英挺的下颚线,以及喉间轮廓明显的喉结。
“在正式上课之前,我们先共同解决一下大家课后反应的遗留问题。”谈容平视前方,淡然开口。
随着字节的吐出,男人的喉间也开始轻微震颤。
修长的颈项和滚动的喉结,青蓝的血管脉络隐约绰绰,这画面在竹言蹊看来十足的性感。
他被由上往下洒来的雄性荷尔蒙袭了满脸,胸腔里的心脏强力跳了一瞬。
这一跳才要止住,谈容说完又敛了下巴,替他翻开按在手边的那本教材。
竹言蹊手离得近,纸张翻过时难免蹭到他的指尖。
他自己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谈容已经将书后挪一小寸。
翻到指定的章节,又把前面的页数压在书下,重新摆在竹言蹊面前。
完成最后一步,谈容按亮手中的激光笔,退回讲台。
大显示屏上投放出专业方向的几道问题,按照逻辑顺序先后排列,都是学生们课后向他提出的一些想法。
他结合其他学生的补充设想,占用短短五分钟时间,简单扼要地启发提点,确认大家没有疑议后,真正进入本课时的教学。
竹言蹊坐在“学霸专座”,没有面朝讲台偷玩手机的勇气,只能装模作样的记两笔PPT上的内容,再煞有其事的翻几页谈容给他的教材。
谈容书上的批注很多,每小节的案例讲解基本都是他另外自加上去的,完全没有跟着原版的老步调走。
部分句式拗口的定义也细心改过,一切以学生们的理解能力为主。
竹言蹊看着那些骨气洞达的萧散字迹,心说难怪谈容的课程评价会高到那个程度,他要真是对方的学生,他肯定也会喜欢这样的教学节奏。
心里这么想着,竹言蹊托腮往讲桌瞟了一眼。
谈容恰好停下说话,黑深的眼睛古井无波,从教室左边缓缓谛视到教室右边。
察觉到竹言蹊的偷瞄,谈容降平视线,同他对视两秒,嘴边似笑非笑。
竹言蹊刚才只顾着研究书上的批注,也没留意听谈容讲到了哪里。
他瞥瞥PPT,又瞅瞅谈容,再小摆幅地转动眼球,用余光瞧了瞧两侧。
第一排除了他自己,靠门靠窗的两列也挤坐了几位学生。
此时的他们有低头皱眉看书的,有凝神盯住PPT的,还有笔端抵嘴,一脸冥思苦想的。
总而言之,绝对不往谈容脸上看,也尽量不被谈容看上脸。
亲见其景,竹言蹊不由默然。
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是由于自己还在跟谈容互看,一时免不了心生逃避,不愿直面惨淡的现实。
“别害怕,大胆发表看法,说错了也不要紧。”谈容一开口,直接把现实怼到他眼前,“谁想尝试一下?”
你妈的果然是在提问!
竹言蹊后牙根登时咬紧,他捻了捻手里的书页,在谈容的注视下,慢腾腾地坐低了一些。
弱小,无助,还有一点可怜巴巴的委屈。
他真的是什么都!什么都!什么都不知道啊!
谈容轻笑,冲他比出“请”的手势。
竹言蹊瞳孔地震,呼吸一窒,接着便见男人的手稳速抬高,最终指向他身后的座位。
谈容:“好,三排的那位同学。”
竹言蹊:“…………”这他妈。
坐在中间三排的男生推推眼镜,顶着全班人的希望站了起来,扬声说出自己的观点。
语速有点磕巴,用词不够严谨,不过经谈容引导之后,条理逐渐分明,层次也清晰了很多。
谈容示意男生坐下,精炼总结两句,末了嘴角突然一挑,鼻腔哼出一声轻笑。
别人或许听不清,但竹言蹊却捕捉得明明白白。
他托腮的手往上移走,改撑额头。
他严重怀疑谈教授刚才是在逗他,并且他似乎已经掌握了证据。
*
第一节 课上完,五分钟的小课间如期而至。
封印暂时解除,竹言蹊互揉两手的指节,在桌下翘起今天的第一个二郎腿。
他掏出手机解了锁,收到陈嘉尧后排发来的微信消息。
陈嘉尧:[哈喽帅哥,去开水房接水喝吗?]
竹言蹊快速回了个竖中指的图片。
陈嘉尧贱嗖嗖的:[嘻嘻嘻,爸爸别气了,晚上我请你嗦酸辣粉呀~]
竹言蹊戳开输入法,头一个“滚”字没摁出来,余光瞄到讲桌后的谈容伸出手,拿过一小沓装订好了的打印稿。
那是陈嘉尧课前放上去的作业。
竹言蹊瞬间有了被老师当堂查作业的恐慌。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从包里摸出保温杯,毫不犹豫地离开座位,走出教室。
陈嘉尧凑巧刚从后门出来,抬腿追上道:“你怎么也出来了?不是说不喝的吗?”
“我说了吗?”竹言蹊颠了颠手里的杯子。
陈嘉尧完美还原图里的中指。
“你以为我想出来?”竹言蹊一把攥上去,不轻不重地掰了下,“谈容在翻你的倒霉作业,鬼知道你写成什么样子了,我可不想替你挨批。”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陈嘉尧连声讨饶,“我哪知道他那么严格啊,不然我上星期肯定什么事都不做,专门折腾那一项作业。”
“得了吧,那点儿时间还不够你打游戏的,给你一个月你也折腾不出花来。”竹言蹊撂开他的手,不客气地戳穿他。
冷天里的开水房极其热闹,可谓是学生课间的必争之地。
他们来得不够早,水房外排起了两列小队,在楼层尽头拐着弯,只留可供一人通行的走廊空间。
竹言蹊和陈嘉尧一左一右,双双排在队伍最末。
“学校也真是的,水房面积也不小,就不能多加一台开水器吗?”陈嘉尧探头往前看,“……我靠前面还有十二三个人,排到我们估计水都不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