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焦躁的点就在于,别人迷茫时,他被按着脑袋闷头走,别人找清方向了,他的处境还是没有发生一丁点儿的变化。
庄妍是典型的严母,竹言蹊不怕天不怕地,就怕他妈瞪眼发火。他中学被摁头没胆造反,现在闷着脑袋走了这么远,这时候再掉头回去,舍弃的时间和精力未免太多了一些。
进退两难比道尽途殚还要折磨人。
被别人对比着点醒后,这种折磨就越发难捱了。
竹言蹊坐在接待区的沙发里发了会儿呆,直到又有人推门进了旁边的吸烟室。
他缓过神,脸埋进掌心揉搓了两下,手一撑腿站起来,走出华阳大门,搭电梯下了一楼。
*
竹言蹊课没上完提前开溜,本以为会比谈容更早下楼,没出电梯就做好了去办公室找人的准备。
结果走到户外,他单用余光就瞄到停在路边的熟悉黑车了。
竹言蹊小跑两步,靠近了才意识到车里没人。
他正疑惑是不是谈容没把车开去公司车库,左边脸颊突然贴上什么热烘烘的东西,车窗映出身后男人的投影。
竹言蹊抬手一摸,从脸边接过谈容贴来的奶茶。
大杯波霸加仙草,看封口包装,是在广场内圈的茶饮店买的。
“上车。”谈容解锁车门道。
“你今天这么快就忙完了。”竹言蹊绕去副驾驶,乖乖坐进去。
“来得早。”谈容似笑非笑地回答道。
来得早也是托了竹老师的福。
竹言蹊刚在机构干完一瓶饮料,对奶茶的欲望没往常强烈,他戳好吸管,吸了两颗粉圆,咬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
他边嚼边对谈容微微一皱鼻,算是对托福的回应。
谈容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前,目光在竹言蹊脸上滞留几秒,开口问:“下午发生什么了吗?”
竹言蹊怔了怔,咽下粉圆,眨眼否认:“没有啊。”
他不想揪着会被庄妍劈死的事不放,揉完脸就把情绪收拾得差不多了,不认为自己表现还有什么破绽。
谈容歇住驱车的动作,手腕搭在方向盘,一副耐心聆听的作派。
竹言蹊同对方僵持半分钟,总算顶不住男人的注视,故作轻松不在意地坦白:“真没什么,我就是刚上完课那会儿,突然有点儿不太想考试了。”
这套说辞和对袁易阳说的基本一致。
竹言蹊迎着谈容的视线,转念想到谈教授在他备考这件事花费的心力只多不少,临到考试抛出一句“不想”,站在对方的立场来看,未免有点不负责任。
“但是现在我已经不那么想了,面试该考还是考的。恐考症要不得。”竹言蹊飞快补充,胡乱掰扯了个名词填上。
谈容定定看他,眼底无风无浪,是一贯的黑深沉静,目光却透骨得吓人,好像一眼就能把他看穿了似的。
竹言蹊含住吸管,吸奶茶时用牙尖轻轻压了下吸管边缘。
谈容端视他良晌,收回视线,敛目沉吟,接着将手挪离方向盘,掏出手机,拨去通话。
竹言蹊咬着吸管,偷偷瞟他。
电话被接通,谈容口中弹出一连串他听不懂的句子。
什么暂行条例,什么定期编报,还有什么平衡表、资金表,P开头什么英文的说明书。
不提理解,单是听的速度都跟不上谈容说话的语速。
竹言蹊唯一可以直接听懂的只有最后几句。
“取消原定的视频会议,明天我回帝都一趟,可以亲自到场。”谈容道。
竹言蹊松开吸管,转头看他,不小的眼睛里藏着大大的疑问。
说好了五月二号晚上才出发,现在直接把行程提前两天,那他们岂不是要提前激活异地模式了?
他没出声,睁大眼睛等对方打完电话,胳膊往扶手箱一搭,略微倾身贴近谈容。
谈容切断通话,又在手机屏幕多点动几下,操作结束后,抬头瞧见竹言蹊兴师问罪似的盯着自己,不由轻轻笑了笑,伸手翻正竹言蹊左侧的衣领。
“你今晚就要走?”竹言蹊并不能被翻衣领吸引去注意,出言问他。
“嗯。”谈容应道。
竹言蹊动了动嘴角,想皱眉,又觉得自己理应理解谈容的工作安排。
“不是没心思考试吗?”谈容在他脸边捏了一下,“刚好,我还能带你去活动会场逛一逛。”
毫无疑问,他指的是柯南在帝都的第一站活动。
竹言蹊闻言不由愣了愣,突然有种干爸爸要包庇他旷课缺考的错觉。
“想去吗?”谈容低声笑着说,“想去的话,我们今晚就可以出发。”
第56章 友军
江城到帝都的机程不满两个小时。
晚上八点半,客机准时抵达帝都的国际机场。
立夏前的夜风凉丝丝的,吹到人身上不会觉得冷,是恰好能让头脑迅速冷静的温度。
离开航站楼,竹言蹊脑门立马被风关爱了一波。
司机早在临近的临时停车位等候,他在路边总共没站两分钟,便和谈容一起坐去了后座。
车门将夜间清凉的空气隔绝在外,脑门却依旧留有冷静Buff的余温。
“我妈说不定会直接杀了我。”抛开逃课的冲动和刺激,竹言蹊目视谈容,冷静镇定地陈述现实。
他连庄妍“杀”他时的表情腔调都想好了,一切素材皆取自已发生的历史事件,绝无半点夸张虚假的成分。
“我倒是觉得,我才是比较危险的那个。”谈容意外地没有安慰他“不会”,“不用担心”,自我打趣道,“毕竟怂恿你的人是我,她对我的印象怕是要大打折扣了。”
都说一段感情走得顺不顺利,双方父母的态度也占有一定的关键要素。
如今儿婿还没见上丈母娘,就先背上撺掇儿子“不学好”的罪名了,这还真是不一般的危险,和竹言蹊被训被骂不是一个等级。
竹言蹊听出“危险”的真正含义,顿时顾不上庄妍杀不杀他了,偏开视线连笑几声,笑够了才对谈容说道:“你是她心里的模范儿子,她才不会扣你那么多分呢。”
不过庄妍如果知道谈容由着他考前疯玩,估计也得狠狠噎上一口气。
原本还指望竹言蹊谈了恋爱后,能多跟谈容学学,不那么贪玩丧志,结果模范儿子牢牢杵在亲儿子的阵营,不跟自己站到一条战线。
更换立场的仔细想想,当妈的心累也是在所难免。
谈容眼底映着他的笑,嘴边勾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沿路的暖黄灯光渐次掠经窗外,也将那张面孔投照得忽明忽暗起来。
“我现在只希望我妈今年五一也跟我爸旅游去,千万别对我进行考前关怀。”竹言蹊“啪”地双掌合十,装模作样地阖眼拜了下,“就算是死刑延期,那也比即刻问斩好得多啊。”
他不怕大阳哥叛变反水,翻脸就把自己卖了。
怕的是庄严和主讲的老教师认识,万一结课后她给对方打电话,询问自己的个人情况,那竹言蹊只能扑通跪地,认错等死了。
谈容不改脸上淡淡的笑,闻言撇开目光,扫了眼中控显示屏上跳动的时间,意有所指地沉声道:“没事,她不会怪你的。”
*
官方第一站的活动地点位于开发示范区的博览中心。
考虑到某人的起床时间和赖床习性,谈容没把人带回自己的本地住所,而是在会场附近的酒店订了间套房,等明晚参加过活动,再改去其他地方。
挑出明天要穿的衣服挂在衣橱,竹言蹊同谈容先后去浴室洗了澡。
本着“及时行乐,能浪则浪”原则,竹言蹊暂且把死刑延期和当即问斩抛去脑后。
他匆匆冲了个澡,把浴室让给谈容,裹着睡袍扑到床上,趴在平板前细看场馆的平面分布图。
这次的活动有官方的授权和参与,也有各方金主的大力支持,光在租赁场地这块就很是豪气,不仅同时租下了A馆B馆,还足足占去了两个楼层,总面积惊人。
竹言蹊在大学期间去过几次漫展,深知提前做攻略、记地图的重要性,平板放大着场馆分布和时间表,手机简要记录着感兴趣的部分和相对合理的路线。
谈容走出浴室,一眼就看见他蹬腿趴在床上的背影。
竹言蹊腿长,当前姿势又很不端正,睡袍被舒展的肩背拉扯,在腰臀周边堆耸了几道,边角只盖在膝窝上方,露出两截肌肉单薄匀称的瘦直小腿。
他天生皮肤白,身上的肤色比手脸还要再亮一个度。
谈容见过对方不着寸缕、浑身透白的光景,却还是被那对小腿冲击了一番视网膜。
谈容脚下稍顿,手上擦头发的动作也跟着一停。
竹言蹊听到他开门关门的声响,知道谈容已经出来了,头也不回地道:“我们明天从B馆的正门进去吧,离展览区最近,可以趁着人流量没变大,先去看看手稿。”
他说完划到下一张的嘉宾介绍,从头看到尾也没等到谈容的回应。
竹言蹊心下生疑,打算朝后扭头,确认谈容究竟有没有洗完澡出来。
他脖子还没拧过去,一张毛巾从天而降,兜头盖住自己的脑袋。
与此同时,竹言蹊清楚感觉到腿侧的床垫陷下去一块,有人打床尾坐到自己身边来了。
“都可以。”坐到腿精旁边的男人道。
毛巾微微带着点潮意,正是谈容刚才擦头发的那条。
他在谈容头上完成了使命,现在又罩住竹言蹊的头发,临时加起了班。
“你把吹风机拿出来,就为了把它丢在床上放着?”隔着毛巾,谈容双手掌在竹言蹊脑后,轻轻擦拭对方的发根。
竹言蹊发量茂密,头顶的头发留得又长,洗完澡不擦也不吹,除了表面那层毛接近半干,里面还是湿漉漉的,粘在一起紧贴着头皮。
毛巾边缘蹭在眉前,竹言蹊本能眯了两下眼睛。
谈容从后擦他额边的头发,导致竹言蹊下意识地微昂脖子,如同一只被人扼住了后颈肉的猫崽。
“我想先做做攻略来着。”竹言蹊说,“反正现在又不是冬天,一点儿也不冷,早吹晚吹都一样。”
“我记得你上周才说过自己嗓子疼。”谈容道。
春夏换季感冒频发,最常见的前兆就是嗓子发干,如果不及时防备,可能接下来就是中弹感染。
竹言蹊当时一说自己嗓子不舒服,谈容就督促他勤补水分,忌口了两天,避免了上呼吸道感染发炎的可能。
“那是前一天晚上吃辣锅吃的,和着凉和没关系。”竹言蹊小声嘟囔了句。
谈容屈指在他头顶轻磕了一下,以示对他嘴硬的惩罚。
竹言蹊被敲完脑壳,顿时收了嘟囔。
他老实爬起来,改成盘腿的坐姿,抬手就想表明态度,接过毛巾自立自强。
谈容笑了笑,拨开对方伸来的手。
他大概吸干发根残余的水意,探身摸过被随手丢开的吹风机,插上床头的插座,调到标准模式吹了起来。
电吹风的噪音不可能完全消除,尤其近在耳畔,嗡鸣更是灌耳。
竹言蹊被它的音量影响,说话时不自觉大声了一点。
他举高平板,指着屏幕,让谈容来看舞台活动的嘉宾名单:“我们……”
他的声音被嗡鸣击散,传进谈容耳朵里,只剩模糊的几个字节。
谈容把风嘴拿远一些,附耳过去:“什么?”
竹言蹊侧过头,入眼便是男人干净利落的颚角,以及方正骨感的耳廓。
有些男人一旦帅起来,身上没有一处是不散发荷尔蒙的。
竹言蹊咽下想要重复的话,心思微动,忍笑拉近彼此的距离,嘴唇贴上男人耳根,小小地碰了碰。
“只说一遍,听不见就算了。”他对着男人耳朵道。
温热的柔软伴着细细的吐息,在耳边一触即离,把那片皮肤挑逗得痒痒的。
谈容眼皮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他面上纹丝不动,手指穿进竹言蹊干爽了不少的发间,关掉了运作中的吹风机。
丢开自己手上碍事的物件,谈容还不忘体贴地抽走竹言蹊手里的平板。
“不许咬我脖子,”竹言蹊转过面向,正对着蓄势待发的野兽,“我明天要穿的衣服可没有领子。”
谈容听到这么一句提醒,不禁低低笑了声。
他拉开自己浴袍的领口,肩膀的三角肌上赫然落着一枚牙印:“这是我该对你说的。”
第57章 粉丝
窗外是星月交辉,灯火阑珊。
窗内却是激烈火热的金鼓连天,白刃相接。
好在骁勇善战的敌方将领留有分寸,没把略逊一筹的小少帅逼到伤筋劳骨、出声求饶的境地。
隔天清早,恢复了元气的竹少帅撑起眼皮,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昨晚同他赤膊交锋的男人倚在床头,闲散屈起被下的一条腿,正握拿亮度调暗的手机看着什么。
察觉到身边人的动作,他眼睛还没转过去,得空的另一只手已经率先伸出,覆上竹言蹊头顶,撸猫似的摸了两下。
竹言蹊左脸压着枕头,同边的眼睛近乎阖起,只有右眼眯开明显的缝,满脸没消解的睡意,看起来活像一只没打够盹的猫。
还是毛被拱翘了的那种。
“我猜现在还没天亮。”竹言蹊翘着几根呆毛,打了个哈欠道。
谈容作息恐怖,竹言蹊又是个爱睡懒觉的。两人同床睡觉的天数不算短,竹言蹊少有几次是睁眼发现对方还在床上的,并且上身裸着,衣服都没披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