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今年清明我领回来了,我的爱人,”石远恭敬地把酒洒在地上,又重重磕了三个头:“我会一直一直对他好,请爸爸妈妈放心我们。”
焦哲也洒出一条细细的酒线:“叔叔阿姨好,我是焦哲,我也会一辈子对石远好。”郑而重之给两位老人家行礼,心里又加上一句话:谢谢你们,让这世界上有了石远。
小猫在一个从街边小超市要来的写着“酸辣粉”的纸箱里睡得香甜,焦哲坐直:“狗子,拜祭过叔叔阿姨后,我有两件挺重要的事要跟你说。咳咳,这第一件,小猫的名字就起酸辣粉吧好不好,很有纪念意义。”
石远点头:“那第二件?”
“第二件,”焦哲摸摸鼻子:“第二件我没跟你商量就先做决定了,因为我查的那天正好是报名截止日,你先听听看,要是不同意我们再改。”
他深吸了一口气“狗子,我想和你一辈子名正言顺在一起,是那种在教堂和公证处交换戒指盖下印章、在彼此生命的最后一刻对方有权在手术单上签字、在墓碑上一笔一划刻下对方名字的那种……”
石远明显手抖了一下,马上打开右转向灯把车停在马路边熄了火:“哥哥,”他也深深吸了口气:“你……继续说。”
焦哲摸了摸他的头:“我报名了美国住院医的考试,复习、笔试和面试都很顺利的话,估计要一年左右,但中间我可能还要再参加个项目,这样加起来估计一年半到两年后我们去美国。去了之后你可以找点有兴趣的事做,比如继续读书,你年纪还这么小,再读个三四年出来工作也来得及;或者你有没有想过去赛车?你以前跟我说过很喜欢赛车,但在体制内不方便出头玩这个,觉得特别遗憾。我大学时学过一阵子空手道,最厉害的总教练岸本老师不仅是黑带五段、还是丰田车队的前赛车手,如果你想往这个方向走走试看看,我可以哪天约老师聊聊。
总而言之,如果我们真要一辈子在一起,要舍弃很多东西、要共同面临很多很多不可预知的困难和挫折、也要做好各种被打击的准备。石远小朋友,我一点也不敢保证我说的这个未来能有多顺利,去陌生的国度重新开始是我之前从来没想过的,但因为这个未来里面有我们两个人,我想努力拼一把,你呢?你愿意试试吗?”
石远没有办法忍住眼泪。
刚上大学时学校里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两个学长互相爱慕,晚上偷偷出去约会时被同宿舍的室友跟踪拍了照,以公开信的形式曝光到网上质问学校管理不严。文字犀利见血,还拔高到“未来的警察竟然这么做,不仅会严重影响警察形象,更会在以后打击违法犯罪活动及维护社会治安方面埋下极大隐患”云云,一时间两个才20岁刚出头的当事人千夫所指狼狈不堪。
辅导员、教导处、甚至学生会,都一批批来“了解情况”。第三天,两人中的一个写了封情真意切的万言书,字里行间是被勾引后的冲昏头脑和后悔不迭;仅隔几个小时,另一个同样声情并茂涕泪交加地抛出道歉视频,并附上前一人当时写的情书:“我会爱你一辈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前的海誓山盟有多真切、眼下的撕逼大战就有多不堪。
学校火速删帖平息舆论,直接做了都勒令退学的处理,但那短短半天的精彩大戏却让包括石远在内的一众吃瓜群众记忆犹新。
那天哥哥说要为以后打算,用了“一辈子”这个词、今天在父母墓前,他又用了“一辈子“这个词。但是不敢想多。这个词太重了,重到虽是从唇齿间发出、却好像能瞬间砸进心里。他怕。怕理想和现实隔着千山万水、怕这世上所有的圆满都是纸糊的月亮。
最重要的人一直在失去,爸爸、妈妈、婆婆,他们都跟他说过“一辈子”。
所以,满怀期待却绝不多想也绝不较真,外表再时时摆出一副“干你屁事”的酷酷样子,似乎就能形成一层保护壳,将伤害和失望牢牢藏起来、把别人的刺探和好奇统统隔绝在外。
队里的同事常喊他小酷哥,说大家都嘻嘻哈哈开玩笑时,他脸上常常挂着和年龄不那么相符的置身事外和冷静漠然。上次指骨骨折还是同事看他脱手套时慢慢腾腾、好心过来帮他拽一把时才发现,他疼得额头和后背瞬间冒了汗,可除了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脸上的表情依然又冷又酷。
可是谁能想到,命运有一天会给他派来个天使呢?在这个笑起来冰山都能融化的大男孩面前,不用讲你退我进的招数、不用玩欲擒故纵的技巧,好几次他像蚌一样大胆又小心地亮出自己看似坚强实则脆弱的心,对方没有嘲笑、没有轻慢,即使暂时没有接受却仍然报以同样的真心相待,而真的下决心在一起后,又立刻开始实实在在地着手规划未来。
石远就像在保护壳上轻轻敞开个缝,预想中的冷风暴雨不仅没有出现,还洒进一片金色温暖的阳光。
他在婆娑的泪水中想起上初中时,语文老师有一次在课堂上给他们读了一首诗,其中有这么两句:我原本只想收获一缕春风,而你却给了我整个春天。当时他并不觉得写得有多好,但老师那一脸自我陶醉又欣欣然的表情让他印象深刻,也就顺便把这两句记了下来。隔了这么多年,这诗和焦哲自动链接在一起,让他泪如雨下。
焦哲猜到狗子可能会很激动,却没想到他哭成这样,没有声音、泪珠一串串飞快地砸下来,很快打湿了卫衣前襟,那上面原本绣着一辆青草色的赛车,现在变成了深墨绿色,长睫毛沾了泪打了绺、眼睛和鼻尖又红又肿。
焦哲看着实在心疼,轻轻把他搂进怀里一下下拍着后背:“狗子啊,你再这样哭下去怕是一会儿得呼吸窘迫综合征了,缓一下好不好?或者我们下车在附近溜达溜达?”石远不说话,只任着他抱,觉得哥哥坚实的胸膛和这一小方安静的车里,是世界上最安全舒坦的地方,哪怕这一刻异星来袭、地球爆炸、山崩海啸……,这一辈子能认识哥哥、爱上哥哥、拥有哥哥、又听到哥哥刚才那些话,都全然无憾了。
剩下的路程焦哲坚持开车:“是你说的,来的时候你开回去我开,你昨晚也没怎么睡,快滚去眯一下。”
他有点担心,狗子虽然不哭了,但状态还像在梦游,半低垂着眼发愣,看看窗外又扭头看看自己。
得给这傻孩子找点什么事儿做啊……,焦哲灵机一动:“对了,你搜搜附近有没有什么土特产店或者杂货店,那里面应该有卖风筝的,刚才一直没看到,我超想放风筝。”
石远揉揉眼睛,很听话地掏出手机。
跑累了喊够了,焦哲把线缠在一根树枝上,和石远并肩躺在草地上看着海绵宝宝的大风筝在天上飘,四四方方明黄色的身体、两颗可爱的白色漏风大门牙,笑起来快咧到眼角的香蕉形大嘴巴。
焦哲很喜欢海绵宝宝,每次被打击被按在地上摩擦时看看它,都觉得心情明朗许多,又有力气爬起来对着操蛋的生活大喊:“我准备好啦!”
身边有一簇簇黄灿灿的野花和几朵白绒绒的蒲公英,微风送来了远处烧柴火和稻草的淡淡烟味儿,一群小麻雀呼啦啦飞走、看这两个两脚兽没什么恶意又叽叽喳喳地停回到树上。
石远刚才放风筝时出了一身透汗,笑得嗓子都有点哑,这一折腾倒是把好多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在脑后,心里也踏实多了。他偏着头,用手一下一下划着焦哲的嘴唇,那唇又软又润,在阳光下透着魅惑的粉。石远痴痴看着,将心里的澎湃万千化成野蛮凶狠的吻,密密实实落在焦哲唇上。
“哥哥……,哥哥我爱你,我要和哥哥一辈子都在一起,我也会好好努力,不让哥哥一个人那么辛苦。”
“傻狗子,”焦哲紧紧搂住石远:“和你在一起,即使辛苦,也不会心苦啊……”他喃喃道,在石远热烈的攻势和灼目的阳光下闭上眼睛。
毫无疑问,剩下的路程又是石远开车,焦哲在副驾驶上脸色绯红、浑身酸软:我草,老子一开始想给狗子找点事做,指的只有放风筝这一件啊!
作者有话要说: f非常后悔为了过关删了那一大段,我得尽快学学A03.
☆、第 19 章
那曲县,这是石远之前从来没有听过的一个地名,要打开那种介绍很详细的西藏地图才能查到这里。百科里说,那曲位于西藏北部,在唐古拉山山脉、念青唐古拉山脉和冈底斯山脉之间,南与拉萨为邻、北面和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及青海省接壤。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最高超过6000米,年平均温度-2.1度,属于高原亚寒带季风气候区。
这些字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就很陌生:海拔4500米以上身体会出现什么反应?6000米以上呢?高原亚寒带季风又是什么意思?一年刮两次、每次刮半年的那种?还有年平均温度都在零下,那么5月到明年2月里虽然包含了整个夏季,但好像还是不能穿夏装?
哥哥过几天就要去这个远隔千里、石远一无所知的地方了,他实在是懵。
焦哲走过来从后面环住他的腰:“才十个月,中间我还可以回来看你。”石远斜着他:“你是怎么用‘才’这个字的?”又叹口气:“再检查一遍东西,看还要不要再买点什么。”
“打住打住!”焦哲举手求饶:“狗子我求你了,这几天你跟前些日子备年货一样疯狂,红景天、羽绒服、厚毛裤、保温杯、润唇膏、防晒霜、西洋参、紫外线眼镜……,我又不是去了不回来!”
“呸呸!”石远变了脸色,回身抱住焦哲不满地咬向肩膀:“快跟着我呸几声!”
“啊疼!疼!疼!”焦哲边躲边大声叫:“狗子你可是一身正气的堂堂人民警察,怎么还这么多忌讳!”
“不管!快呸几声!”石远有点火了。
“好好,呸呸呸!我呸还不行嘛。”焦哲嘟起嘴亲上去,在这样的事情上从来不需要原则,狗子高兴就好。
机场大厅镁光灯闪个不停,一条巨大的红色条幅:“热烈欢送江林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第十二批援藏医疗团队”前面,十几个人身披红绶带手捧鲜花站成两排,摄影师扛着机器跑来跑去、记者面对镜头饱含激情侃侃而谈。领导讲完话医生代表讲,医生代表讲完所有人都噼噼啪啪鼓掌合影。焦哲木偶一样站在最边上,心不在焉。
狗子今天有特勤任务,一大早就被喊走了,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十个月可是真正四舍五入一整年啊,我当时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为什么要报名援藏!是,主任待我够意思,可他又不是我爹!和狗子分开不是一个月两个月而是十个月!我勒个去!我不想和他分开这么长时间,请问领导大哥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狗子你也是,任务怎么还不结束?能赶上来机场送送我吗?早上我睡得迷迷糊糊咱两都没有正正式式接个吻告个别……
“焦哲!走啦!”从神游中被捅醒,是医疗队中的普外医生叶宽,这次他两被分到一个房间,后面半年多要和这哥们每天在一个屋檐下了。
“哦好……”又朝大门口张望了一下,焦哲在队伍最后慢吞吞跟着叶宽走向安检。
冒着被训的风险开了警笛加足马力、一路脱缰似地狂奔还是没能赶上,石远擦着一头一脸的汗,站在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安检处门口神色黯然:“哥哥对不起没见上面,你到了那曲一定多保重。”
成都落地再转拉萨中间隔了四个多小时,焦哲和父母约在机场见面。
爸爸的头发已经全白、皱纹也比上次回家时明显许多,故意板起的面孔仍然藏不住一脸骄傲和浓浓笑意:“这次算不算是下去历练?回来就该提干了吧?说了你好多次你都一直没入党,趁着这次的机会把这事给办了……好像又瘦了一点?”
焦哲:老爸我好像离党越来越远啊……
“援藏是轮流的,我晋升跟这个没关系,那个……没有瘦吧,最近没比以前忙。”看向妈妈:“你们身体都好吗?妈你血压控制得还行?”
妈妈点头:“这个你不用操心,最近吃了个虫草胶囊,说是管血压的。”
焦哲叹气:“娘啊,我一正经大夫的话你不听怎么老听广告的呢,保健品不能替代药……”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跟你说件正事,”妈妈拿出手机:“还记得陈阿姨吗?你小时候她还抱过你,她女儿今年大学毕业回到成都,在银行坐办公室的,这是照片你看是不是挺不错?年龄、个头……什么都和你合适,我寻思你哪时候抽空在成都多待几天,争取把这事定了,你也不能一直在江林啊,回老家多好!”
焦哲被迫看着屏幕上十级美颜的脸:“妈我还不到三十,再说我们医院在全国都数一数二干嘛要走啊……”
“你还知道你快三十了?!我告诉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是……”
“哎呀时间到了,”焦哲抬起手腕看看表:“爸妈我不能跟你们说了,集体行动我不能一个人离队太久,我得进去了。你们多保重!”
逃一样匆匆而去,心里既慌张又有点难过和抱歉:“爸爸妈妈对不起,希望有一天你们能接受狗子和这样一个我……”
飞到拉萨后又在汽车上颠簸了六个多个小时,目的地那曲到了。
焦哲——
“狗子我安全抵达那曲医院,这里已经快五月了还是很冷,我穿上了你买的羽绒服,就像你在我身边一样特别暖和!沿途的每一分钟风景都特别美,天蓝得像宝石,也没什么云,简直跟P的一样。来迎接的医院领导不停告诫我们所有动作必须慢慢来,大家都调侃自己变成了小乌龟,干什么都要龟速进行才不会难受。刚才我们组里有个眼科的小伙子,看到雪山蓝天乐得跳下车就跑了几步,结果一头栽倒在地,哈哈哈哈我就想我家狗子会不会也这么傻?”配的照片应该是透过车窗拍的,果然非常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