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人生何处不相逢、莫愁前路无知已、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嘛……,还有什么词我一股脑都给你背出来。”
“背个屁!”世锦摇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电视里说得对,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不对呀!”焦哲扇了他脑袋一下:“我那些词是抒发离愁别绪,你说的这特么都是什么!你不是男人啊!”
“呵呵呵!”世锦翻了下眼睛:“毕业那天你自己说的咱两又在一个单位一个科室太有缘分了,会不会一起干到退休?你自己说的!”
“废话你也知道我说的是会不会啊?这不就不会了嘛,就像冰如现在要是去英国你不跟着?我特么才不信呢!”
“江医生!车祸的三个!”小赵护士敲门进来:“下肢骨折、头外伤、还有一个先送去眼科了!”
“来了!”世锦拔腿往门外跑。
“三个?”焦哲有点愣:“用不用我上?”
“得咧您歇着吧,”世锦头都没回:“我搞得定!”
事实上世锦并没有搞得定,不是他不行,而是送去眼科的那个患者刚入院时所有重要检查都没问题,但半个多小时后血压急剧下降到60/40,科里其他人都在台上,走投无路的小赵只好跑过来求助焦哲。
焦哲倒是二话没有,反而觉得以自己最喜欢也最擅长的手术作为离职仪式,既能救人也更有纪念意义,他放下电脑飞快刷手换装进了手术室。
当天晚上十二点多,他和狗子正在看大庆的城市介绍,也就是过几天狗子要去参加DCGP漂移赛的地方,这个城市之前两人都没去过,想比赛完了顺便在周边玩一玩。
当一片寂静中的哐哐哐敲门声响起时,焦哲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前几天刚有个醉鬼半夜三更被老婆拒之门外后、在楼道里挨个骚扰左邻右舍,两个人大半夜被折腾得不轻,所以焦哲没打算理会,但紧接着石远的电话响了:“石远是我,焦哲在家吗?快开门!”
两人面面相觑,石远从床上蹦起来跑到门口:“江哥怎么了?”
世锦推开他闯进屋里,看着焦哲劈头就问:“你怎么不接电话?你要急死我?!”立刻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三瓶药:“你先把药吃了,吃完了我们再说。”
焦哲拿起其中一瓶:替诺福韦,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焦哲没事!现在才过去六个小时,你赶快吃上来得及的!现在吃阻断率接近百分百,你快吃!”
焦哲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回身去厨房拿水,没走几步狠狠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到冰箱上,石远箭步冲过去扶住,才发现哥哥全身都在发抖。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吃药?”石远急了。
焦哲没有说话,拿着杯子回到客厅。
世锦已经把三瓶药都给拆了,焦哲沉默地接过来,一把吃进去。
“好了药吃完了,现在可以告诉我哥哥是不是出事了?”石远把焦哲按进沙发,看向世锦。
“下午焦哲去交接时遇上个车祸重伤的,当时科里缺人手他就上了,缝合时针尖扎了他的手……,术前问过患者他说自己很健康,可血液报告刚刚出来了,HIV(+),也就是……,患者有艾滋病。“世锦颓然说道。
“什么?!艾滋病?”有一个二踢脚在石远耳边炸了,头和耳朵都嗡嗡作响,可是二踢脚并没有放过他,呼啸着冲入云霄又重重回了个身猛然扎进石远心脏。
☆、第 35 章
“石远你也别太担心,焦哲刚刚吃下的是艾滋病阻断药,24小时内吃效果几乎是百分百、72小时内吃也是百分之99点多,理论上问题……应该不太大……“世锦越往后声音越小。
“那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哥哥到底有没有被感染上?”石远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抗阻断药要连续吃28天,之后就可以去检测,三周如果都是阴性就可以确认没有被感染上。”世锦一屁股坐下来揪着头发:“今年这是第一例,我草怎么这么巧就摊上了呢……”
焦哲这时候脸色已经平静下来,虽然握紧杯子的手指几乎没什么血色:“好了药都吃了,再说什么也没用,”他看着世锦:“哥们儿谢谢你大半夜给我送药过来,都这么晚了赶快回去,你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
“江哥!”石远急急忙忙站起来:“还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除了吃药还能做什么?”
“明天要去医院做肝肾功检查,还有服药期间可能会出现头晕、恶心、没有食欲甚至幻视之类的反应,我在来的路上都已经发到你们两个的手机上了,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焦哲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浅笑:“拜托我也是医生,这些内容院里每年给手术科室培训时都会强调一遍,你放心吧。”
石远一脸肃然抓起焦灼的手指尖,那么小、那么不起眼的一个点,手术已经结束了几个小时,那个小点现在已经是极浅的红色,再过一两天它将会被新生组织完全覆盖和填充,如果不是里面有着致命的可怕病毒,它会像这世间任何一个人一辈子中一定会有的小伤一样,被忽略、被遗忘、被永久抛在脑后再也想不起来。像某个忘了带伞的雨后、像某个朋友偶尔的失约、像在拥挤的地铁里被一个很久没洗澡的人不经意撞了肩膀,当时的小小不快会被后面发生的事迅速碾过,再也不留一丝痕迹。
可是现在,HIV已经从哥哥指尖的这个点,悄无声息进入毛细血管、再由一刻不停歇的血液循环和淋巴循环带去全身。
石远想起小时候爸爸妈妈最后一次出门,和往常任何一次平常出门一样,爸爸拎着行李站在妈妈身后笑眯眯看着他,妈妈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略带惊奇地回头跟爸爸说:“你有没有发现小远最近长高了不少啊?”
婆婆啧啧两声“你们竟然才发现?”地摇摇头,还是笑着抓起他的手:“快跟爸爸妈妈说再见,”又催促道:“快走吧,家里有我你们都放心。”
那一幕,看上去也是无数个人中、无数个生活片段中最普通一个点,可是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天翻地覆、永远也回不去了。
石远木着脑袋跑到书桌前打开电脑,眼前的字仿佛是跳跃的密码,让他看一句要好久才能反应过来,而当“艾滋病晚期并发严重感染和恶性肿瘤”、“艾滋病终身无法治愈、只能靠药物控制病情进展”的字样闯入眼帘,更是颤抖得连鼠标都握不住。
全部看完之后,石远红着眼睛呆呆坐了好久,然后一声没吭爬上床像尸体一样躺下,不盖被子不说话、一动也不动。焦哲挨在他身边躺下,轻轻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狗子你也做过警察,医生和警察都是职业暴露的高危人群,这是没办法的事……,而且1000个人里面只有不到5个无效,哥哥我应该还没那么倒霉;反正现在能做的都做了,你就别再费脑子了。”
石远还是没反应,焦哲凑过去正要再说什么,窗外微凉的月光清清楚楚照出石远眼角两侧的泪痕:“哥哥,我知道……,可我……就是难受。”说完翻过来搂住焦哲的脖子,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
一夜无话、一夜无眠。就这样,让我们彼此紧紧拥抱吧。
比赛的地方竟然就叫大庆赛车小镇,离机场很近。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来这么靠北的地方,尤其是南方长大的焦哲觉得很新奇。才十月份当地已经很冷了,吃着热腾腾的酸菜白肉血肠锅、喝着当地最出名的晓雪啤酒,哥哥看上去心情很好——石远一开始不想让他来,这28天就待在家里好好吃药静养,但江哥说好心情和按时吃药同样重要,那就出来吧,闻闻赛场上呛人又迷人的胎烟、看看狗子我怎么率领我的漂移战车狂野横走,即使……即使最后真的有被宣判的那天,我们也在一起拥有过很多快乐的日子。
第一天是单人单车的“单走”排位赛,也是石远寄希望最大的一场,目前他不仅是这个圈子里的小透明、也是所在车队里最年轻的选手,只有这一场分数上去了,才有机会进入到双人双车的“追走”和后面菏泽与长沙两站比赛。
焦哲并不完全弄得懂具体规则,他只是被引擎一阵又一阵响彻天际地怒吼、被车辆在几近失控中仍能顽强起舞、被后轮以毁胎的方式拉出几乎淹没半个车身的浓烟所震撼,不知不觉跟着周围人一起挥舞手臂和大声呐喊,这感觉真是太爽了!
大屏幕显示目前的最高分是99.32、时速151.3km/h,很快该轮到石远上场。
99号,蓝白相间的车身。
我家狗子。
几十秒一瞬而过:速度、车身姿态、修正幅度、行经路线、胎烟大小……,焦哲屏住呼吸不敢眨眼。
大屏幕闪了一下亮出成绩:93.79、时速146.5km/h!第一次就超过90分!远远看到冯大哥举起V字冲石远示意,焦哲也骄傲地笑起来:我家狗子真是好样的!
石远的脸色倒很平静:“我还想超过95给哥哥报喜呢。”
“哪能一口吃个胖子,”焦哲撸着石远刚从头盔里扒拉出的乱糟糟的头发:“慢慢来,我看好多车手年纪很大头都秃了,你还是个小屁孩以后路长着,不着急。”
“没有,”石远笑了:“人家不是年纪大,只是头发少而已。”——头发最少的就是93.79那人,漂移老将、去年WDS世界汽车飘移系列赛洛阳站的亚军。
我们下次见喽!石远暗暗想。
“焦哲,张世宇和钱岳波来江林开会,想约几个同学聚一聚,你今晚有空嘛?”世锦是他们班乃至整个年级的路路通,谁来江林都会找他出面牵头。
焦哲有点犹豫,张世宇是他们班的还比较熟悉,钱岳波是口腔系的,五年都没怎么说过话。
“来不来啊?你要是在家没事就出来坐坐,正好张世宇……还想问你USMLE的事。”世锦应该是正在吃薯片之类,咀嚼声震耳欲聋:“能来就来吧,你从大庆回来后咱两还一直没见呢,晚上七点在鼎祥楼504。”
张世宇是他们班最早一个党员,要写申请、参加党员活动、正式入党前还得通过五六个“群众”的反馈评定,焦哲当时就是群众之一,辅导员仔仔细细问了不少问题。出来后世锦直冲他翻白眼:“你怎么这么认真?全部回答很好很好不就完事了,谁不是两分钟出来,就你用了快十分钟!”焦哲跳起来扇他:“你特么不早说!”
入党后顺理成章进了学生会,之后又当上副会长和会长,忙得平时在班里基本见不到人,焦哲自觉把自己和人家划成两个阵营,也没有刻意接触。毕业这么多年也只是在同学婚礼上见过几次,本来提不起什么精神去,但既然说到问USMLE的事,他眼下又不用上班没有借口工作忙,就只能不那么情愿地去了。
张世宇比大学时胖好多,发际线明显后移,雪白的衬衫牢牢扎进腰带里、勒出已经初具规模的肚子,相当领导的长相。
同学会是很容易让我们看到自己青涩无忧那段时光的窗子,隔了那么远隔了那么久,却好像见到眼前这个人就能触碰到当时的自己。几杯酒下肚以后,几个人不约而同想起拍毕业照那天。
那时满校园的合欢都开了,纤细到若有若无的花瓣梦幻一般笼罩在枝头,一大片一大片粉粉嫩嫩。合欢花期最盛的时候就是整个7月,所以又被称为“毕业花”,班长当时提议说“我们就在毕业花下拍毕业照吧。”大家一致相应,从阶梯教室跑着跳着去了图书馆旁边最大一片合欢林,当时教过他们解剖的刘教授正好经过,世锦直接给老师拖入镜,定格成了焦哲大学期间印象最深的一张照片——那样蓬勃又张扬的笑容,毕业后很难再有了。
“对了世宇,你怎么会想到问USMLE呢?”班级同学里世宇的发展非常好,刚过三十已经做到他们医院的院长助理,虽然在三线城市但医院在市里是一线,实权和前景都让很多同学相当羡慕。
“帮我一个亲戚问,她刚刚报完名心里一点谱也没有,我听说你考得特别好就来跟你取取经,要是方便的话我让她加你微信吧。”世宇今晚喝了不少,但脸色如常一点异状没有——尤其是旁边有世锦的衬托下。
“好,你让她加我吧。”焦哲点点头。
也就几分钟,通讯录那里出现个红点:“焦大哥你好,我是张世宇的表妹赵筝。”
焦哲点了通过,回复一个笑脸。
☆、第 36 章
和焦哲不同,赵筝是憋着一口气报的USMLE——谈了四年的男朋友因为毕业后一直异地,前几天在电话里吞吞吐吐提了分手,她潇洒打断对方话头、干脆利索地直接拉黑,可内心的委屈和郁闷却如鲠在喉、迟迟咽不下去,就打算来个“去你丫的!”远走高飞来疗疗伤,顺便脑补一下若干年后老娘依然青春貌美、就算生了一堆娃裙下之臣也多到逆天,而你个不长眼的早已又老又丑又穷又秃、看到老娘就痛哭流涕,一边跪下来自扇108个耳光、一边对灯发誓这么多年你依然是我心头无人能替代的那抹白月光。
可刷了一遍往年考题赵筝傻了眼:怎么这么难?考题怎么能出得这么细致?这还只是第一部分,要是轮着“地球上最难考试”的STEP 2 CK,那岂不是全军覆灭丢脸丢大了?她抓着脑袋一头拱进被窝,头疼到底是先堵住那逢人就说“单身多好啊,这么年轻考虑什么结婚,现代女性可是响当当的半边天,而且你们不是不知道我姑娘从小到大学习那个好嘞,这不明后年可能还要去美国当医生的!”的老妈那张嘴、还是先问问报名费给不给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