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上次回来你脸上的伤也是那两个儿子弄的?”焦哲挑眉。
“嗯,不让我进门,我闯进去后拍照时他们就动手了,还直接摔坏了我的手机充电器。”石远抿嘴一笑、神态放松又兴奋:“那特么也值啊焦哥!婆婆走时我就特舍不得,她是我最亲的人!”转过头很认真地盯着他:“我觉得焦哥以后也是!”
石远天天下了班就往医院跑——两个心心念念的人可都在那儿呢。
每次大包小卷先拎到婆婆床头,婆婆总是一边夸张地抱怨“怎么带这么多好吃的老人家年纪大了胃口不好哪吃得下呀”,一边跟周围人合不拢嘴地表扬他:“我大孙子!是个警察,可厉害啦!……没有对象,你有合适的?要不找个机会让他们年轻人见见……,多大呀?哎呦我大孙子才21,没关系女大三抱金砖不是!……可不咋地!一个个的都整天忙工作……,啊?那个不是,那个焦大夫是我大孙子的朋友,俊吧?快赶上我大孙子了!……”
每天换着顺序念一遍、石远只能低头拿着脸盆毛巾往外跑:“婆婆你慢慢吃,我去打点水给你洗洗。”
拐个弯排队等热水,听到护士站的两个小美眉凑在一起聊天:
“焦大夫下午又来了,你看到没?”
“没有啊!我在给21床做入院检查,好遗憾啊!”
“他真是帅哦,这么帅怎么还单着呢?”
“可能眼光太高了呗,上次六楼的那个谁,”其中一个压低声音说:“三天两头去急诊找他,结果焦大夫连正眼都没给。”
“看着也不是那么高傲的人啊,每次看到我们都很客气,上次咱院体检我给他抽血,第一针没进去,他还笑着让我别紧张呢!”
“哈哈哈哈,你是只顾着看人家的脸所以扎偏了吧!”
“哎呦你胡说!”
……
石远心事重重挠挠头,这医院里,占尽天时地利的竞争对手简直不要太多好嘛!
焦哲换好衣服刚出更衣室,世锦一阵风一样跑过来,满脸通红:“兄dei!你出名了!”推着他就往护士站跑。
一大捧间插着浅粉满天星的纯白玫瑰,花瓣上坠着晶莹剔透的露珠,还没走近阵阵清雅的花香就扑鼻而来。没有卡片没有留言没有落款,送花小哥:“我只负责送什么也不知道别问我大哥快签字还要赶着送下一家。”
焦哲:“……”
好几个护士在叽叽喳喳拍照:“焦大夫,有99朵哎!”、“花语是‘纯洁的爱’,啊啊好浪漫!”、 “那是白玫瑰的花语,浅粉满天星的花语是,我看看……,不可或缺的甘做配角的爱,妈呀这是暗恋我们焦大夫!”“暗恋?应该是咱医院的吧?”
主任匆匆忙忙过来:“阿嚏!”他使劲揉揉鼻子:“看一会儿就放一边去,这也太大一捧了!”又看看焦哲:“你小子挺行啊!这玩意儿不都是男的给女的送嘛!”
焦哲:“……,那个主任,我去干活了!”落荒而逃。
出门给石远发了个微信:“你?”
秒回:“哥哥太耀眼,我得扫清障碍。哥哥放心,我电话定的没留名字钱直接转到对方支付宝,谁也查不到,不会让哥哥为难。”
第二天、第三天、直至一周。“焦大夫的99朵白玫瑰”成为急诊室一景。
焦哲快疯了:“狗子你能不能消停点?你有多少钱这么糟蹋?”
石远嘴角噙着笑:“这怎么能叫糟蹋呢哥哥,再说我已经付完了半个月的钱,你再忍忍啊!”
石远打来的视频,焦哲按开却是陈婆婆的笑脸:“焦大夫啊,婆婆回家了,这阵子真是谢谢你,那么忙还每天来看我,这个周末你一定来家,婆婆包饺子给你吃!”
焦哲笑着:“婆婆你刚出院,好好休息最重要,饺子什么的不着急……”
屏幕立刻换上一脸调皮的石远:“婆婆的话你要听,不然包了饺子你不来她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身体就不好,你说是不是啊焦大夫?”
焦哲挠挠头:“好……,那我到时拿个换药包正好去给婆婆换药。”
石远打了个响指:“周六我去接你,说好了!”
一盘一盘胖胖的饺子上了桌,白中带着诱人的微黄,羊肉特有的香味伴着缭绕的水汽立刻冲进了焦哲的鼻子,对于漂泊在外常年靠桶面和外卖续命的胃来说,这简直是受宠若惊的一顿。
“小焦你是哪里人啊?”婆婆又给他端上来碗饺子汤:“我看你白白净净又这么瘦,是不是南方人?吃不吃得惯婆婆包的饺子?”
焦哲毫不停歇干掉好几个才把嘴腾出来:“婆婆我是成都人,但是来北方已经快十年了,越来越喜欢吃饺子,尤其婆婆包的这个馅真是太好吃了!”
婆婆笑出花来:“那就多吃点,等你走的时候婆婆再给你打包带走一些,我听小远说你经常忙得顾不上吃饭,把胃都累坏了,你看看这都八点多了你才下班过来,年轻人可不敢这么糟践自己身体,年龄大了可是要找回来的!”
石远在一边笑嘻嘻看着他:“你以后经常来,婆婆手艺里最厉害的就是饺子,”他慢悠悠加一句:“我——们都欢迎焦哥你随时来。”
四大盘,两个大小伙子吃着饺子喝着汤,转眼造了个精光。看婆婆已经困得在打盹,焦哲赶快起身给婆婆换药,等盖好被子出了房间,看到石远已经收拾完碗筷,正专注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削苹果。
暖黄的台灯光线给他的侧影镀上一层很温柔的金边,头发有点乱,几束光穿过发间映出细碎的光影,焦哲有那么一丢丢看呆了。
“焦哥来坐!”石远往旁边挪了挪:“吃苹果还是梨?梨子要等一下我还没削好。”焦哲从他手里拿出苹果:“婆婆恢复得不错,狗子很靠谱,表扬一下。”他三两口啃完苹果,又撸了撸石远的头发,往门口走:”我回了。”
石远默默站起来盯着他换鞋换衣服,看他手都放在门锁把上了,突然喊了一声:“哥哥……”
“还有事?”焦哲回头。
石远没有说话,隔了好一会,噗嗤一声低头笑了:“没事,哥哥走了我有点舍不得,但哥哥明天还要上班,我就不缠着你了;不过,”他指指窗外:“哥哥有没有注意到,外面下雪了?”
“啊?”焦哲三两步跑到窗台,当年从成都考来北方,雪是最大的诱惑,铺天盖地、冰凉清冽,再在阳光下化于无形,像一场人人都争相来赶赴的盛大宴会,却又在弹指间灰飞烟灭。所以焦哲一直很讨厌雪化的时候,但是下雪,自己必是会雀跃着跑出门。
“我要出去看雪!我要打雪仗!”焦哲双臂一挥、兴奋不已,眼睛亮闪闪的。
“那我陪哥哥去。”石远拿出一件厚外套递给他,又很细心地围上围巾。
“不用了,外面那么冷,我反正也要出门,过一下瘾就好。”
石远在围巾打上结,又向上拽了拽遮住焦哲的半张脸,“走,出发!”
小区里没什么人,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焦哲跑到路灯下面扑通一声仰面躺好:“狗子,我特别喜欢在灯下看雪落到脸上,特别密也特别美,像下一秒就能进入到童话世界。”
石远也躺下来,没有说话,两个人肩挨着肩、头碰着头。黑夜寂静无声,雪花打着旋儿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好舒服。
焦哲眯上眼睛:“狗子,我一直很想买个带院子的大房子,种一棵能开很多花的树,猫咪在里面窜上跳下,我就躺在树荫下面睡觉,等到树上结满了果子,我晃晃树就张开嘴等着果子掉下来,在衣服上随便蹭蹭就能吃。等到冬天下雪了,一边在屋里吃火锅、一边跑到院子里看雪花。”
石远不知什么时候侧起身子,左胳膊支着头,含笑看着他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然后伸出手紧紧握住焦哲的手:“那让我陪哥哥一起实现吧。”
四目相对,头上的路灯映在焦哲的眼睛里,像一枚小小的火花,微挑的眼尾像春天的第一缕风轻轻拂过杨柳细嫩的枝,石远痴痴看着,很虔诚吻了下去。
哥哥我给你盖章了,我一定会很努力很努力,让今天后的日日夜夜、朝朝暮暮,你都是我的、我都是你的。
焦哲看着他慢慢靠近的软而微凉的唇,浑身僵直却还是轻轻闭上眼睛。
☆、第 7 章
有人咣咣敲门,响度和频率都很不客气,石远有点懵有点气:“谁啊?”
没人说话,敲门声倒是不断。婆婆很紧张地靠近他:“小远,是不是……?”石远搂住婆婆的肩:“没事的婆婆,你进屋去不用理。”
打开门,一个非常陌生的老头儿一步跨进来:“小远啊,我是你四大爷!”
“四大爷?”石远愣了一会儿眼神骤然一顿:很多年前把所谓的六婶娘推下楼梯的中年人,一下子和面前这张脸重叠上。
老头儿大大咧咧一屁股坐进沙发:“找了你那么久,终于让我等着我大侄子了!”他抠抠鼻子、随手蹭在沙发抱枕上:“生活得不错啊,卖了房子可是赚了一大笔吧?”
石远冷冷看着他:“干你屁事!快特么滚!”
老头儿向后一仰,四肢舒舒服服在沙发上一摊:“年纪轻轻怎么火气这么大?我好歹也是你长辈,会不会说句人话,虽说辈分有点远,但亲戚之间不就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嘛!”
婆婆探头出来:“小远,什么事啊?”
老头儿斜眼一看,“呸”的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哎呦不是我说你啊小远,一个非亲非故的死老太婆你都管到现在,我这个实打实的四大爷怎么就这么入不了你的眼?”
石远冷笑一声:“我爸跟你都出五服了,你特么还在这跟我装什么装!快滚!”他走过去拎起老头的领子往门口拽,老头儿双手紧紧扒着桌子、腿伸进沙发下面别住底座,一张脸憋得通红:“我草你个小兔崽子果然还是这么心狠手辣,你是不是以为我当年没看到你故意撞了红娟腿那一下?咳咳……,我草你妈!打小就不是个东西,我今天还就不走了!我就赖死在这儿!咳咳……!”
石远黑着脸手上使了狠劲儿继续往外拽,婆婆慌慌张张跑过来一下子抱住他胳膊:“小远你轻点啊,别真给他憋死了!”
老头儿眼前越来越花,肺里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他手脚乱蹬:这小孩儿当年就不好对付,别真把自己给搭进去,儿子还等着这笔彩礼钱呢!他揪住衣服前襟拼了老命给脖子挣出点缝隙:“50万!你给我50万我就走!咳咳……!这点钱对你来说算个屁!咳咳……!”
石远冷哼一声,脸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狠戾地揪住老头儿往地上一摔:“你凭什么?你特么也配惦记我父母的钱?!”
老头儿被惯下去的瞬间,飞舞的左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紧紧拽住了陈婆婆,只听到一声带风的闷响,婆婆的头重重撞到地上。
世锦抱着滑板冲焦哲显摆:“这是我自己订制的宝贝,看这儿,AAA级7层加拿大枫木!这里,OS780目金刚防水砂!还有这儿你摸摸,哎呦摸一下就得了!你手洗了么,MARKTOP ABEC-11 Pro铬钢轴承!哎呀跟你说你也不懂,反正就是特别牛B!”
焦哲撇嘴:“个败家玩意儿!饭卡不够别跟我说啊,活该饿死!”
“下周还有个比赛,老王说我最近进步特别快,要是这次取上名次装备也不能太寒酸不是?”
“换人教了?被你小石师父嫌弃了吧?”焦哲一脸坏笑:“哦,他应该是在忙最近的什么论坛所以没空管你,你就可劲儿造吧。”这几天本市有个高级别的全国会议在举行,铺天盖地的大幅广告,街道上的交警也增加许多。
世锦摇摇头:“他已经两次没来练习了,”他迟疑了一下:“我听滑板队里的人说好像家里什么老人出事了……”
焦哲愣住。
一直没人接电话,焦哲下了班就直接跑去石远家,可怎么敲门都没人应。
一个多小时后,路灯下摇摇晃晃出现了石远的身影。“石远?”焦哲迎上去,是树枝挡住了路灯光线不够的原因吗?脸色惨白似有斑斑泪痕,被抓住胳膊身子还摇摇欲坠。
“哥哥……?”石远好像很努力才辨别出来眼前的人。
“是我,你身子怎么这么凉?到底怎么回事?”焦哲扶住他:“我们先上楼,慢慢说。”
家里毫无生气,到处都灰扑扑的,焦哲进门就看到书桌上陈婆婆慈祥微笑的照片,镶着黑框围着黑纱。
惊骇得踉跄了好几步,直到感觉怀里的石远快倒下了,焦哲才忍住内心的惊天巨浪把石远搀进沙发半躺好。
定定神,先去厨房烧了点水兑成一杯温的拿过来:“小远?喝点水好不好?”
石远阖着眼睛,低低“嗯”了一声。焦哲把杯沿挨到他唇边,看着他一点点把整杯水都喝下去了。
从卧室拿了毛毯给他盖上,焦哲摸了摸他头发:“我去煮点粥,一会儿你喝点再睡?”刚要站起来却被石远紧紧拽住袖子:“哥哥……”翻身扎进焦哲怀里,没几分钟,焦哲的胸前衣服全湿了。
那一晚上漫长无比,焦哲抱着石远一分一秒挨过仿佛能吞没一切的幽深黑夜,又孤单、又仿佛拥抱着全世界。
凌晨四点多,焦哲被怀里的滚烫惊醒,石远手脚冰凉、身体和头却热得厉害,嘴里模模糊糊念叨着:“别走……爸爸妈妈,都别走……婆婆……,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