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最擅长攻击A系的自然是A系,而这种性格的人,我只能想到一位。”
金钦从胜星湖边站起来,他蹲得有点久,在奥河身上扶了一把才稳住身子。他看着奥河,带了一点灰的眸子在胜星湖的星星边淡了许多:“奥河,我有一点确定,因为草莓,因为你的金钦词条,我喜欢你。”
他没有说完自己想说的,又转过身盯着胜星湖看了许久,低低地说了句:“走吧。”
晚间的坦灯火通明,即使气温不低,却仍然有冬意弥漫在战火纷飞的城里。
奥河载着熟睡的金钦返回城内时,要给集队的人员让出通道。他们比原计划晚了两个多小时。
他迟疑很久,唤醒金钦,毫不客气地利用了他刚醒来时的不清醒,问道:“是因为A2吗?”
金钦摇了下头,向夜空中呵了口气。夜晚的坦不像胜星湖一样冷,那团气飞快地散入空气,再也不见了。
他看着奥河,仿佛很累了一样,平时绷成一条直线的肩背此时疲累地靠着座椅,头也歪歪地在车窗上靠着,他摇了摇头:“不是为A2,他有他的立场。”
“24……不知你懂不懂,人类是过分贪婪的动物,什么都没有时还不觉得,可一旦拥有了什么,就会开始不知足。”他笑了笑,打开车门跨了下去,“你是我的不知足,我有点害怕。”
第27章
奥河跟在金钦身后回了宿舍。
这样的情况很少见,平时他更喜欢和金钦并肩而行,那样会更亲密。他也喜欢在行走时拿手心、手背、手指……随便哪里,去碰一下金钦。
他一直以为,是他不知足,是他渴望亲密……
早上出门前,奥河把窗帘拉开了一半,除了前线恒久不散的硝烟味,现在的宿舍还能闻到些残留的阳光的味道。
金钦刚进门就被漏进来的探照灯光刺激得眯起了眼,他快走几步,一把合上了窗帘。
屋里的光一下就遁得寻不到影,金钦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不知在想什么,也看不清是背对着,还是面对着窗。
奥河往前走了一步,又不知说什么,仓促地停下了:“钦钦……”
金钦的声音很亮:“嗯?”
“我……”奥河搓了搓指尖,“我不知道,你就是我的钦钦,你好像是我的全部,有了你,我就不知道什么是不知足了。”
黑暗中,金钦轻轻笑了声,窗边终于传来些行走的声音,他边走边脱外套:“我可不做谁的所有物。”
奥河的声音有些委屈:“做我的也不行吗?”
“奥河,胜星湖很漂亮,但我永远都到不了拉多加湖畔了。”金钦走到了他面前,帮他解开了领子下的第一道扣,“去康曼,来坦,已经是我最大的自由,而且不用很久,这些自由也不会再有了。”
屋外的夜色被橙红和黑色分割,屋内却只有朦胧的白。
金钦站在一片白蒙蒙中,面无不甘,陈述事实:“我十八岁时写出了镕的主程序,当权说我是落城之幸。到现在,又是十八年,顽固派想置我于死地,方修盛把我当作最有用的棋子,是我一步步选择、争取,又退让,才到这个地步。”
“你认为我能活过几个十八年?下一个、下下一个……不要把我说过的话当作负担,不知足,也就仅此而已了。”
“如果不能带给你拉多加湖,是不是就不可以?”
“不,只要是你带来的,我都喜欢。”
“胜星湖?”
“喜欢。”
“我在家里种了花,虽然等我们回去,它们很可能已经死了,不过……”
“休想,不稀罕死花。”
“那我再重新种吧……”
金钦点了下头,突然想起奥河这次种花的花费,他抬起腕子,在奥河额头敲了一下:“回去之后先抢救,抢救不了就算了,我也没那么喜欢花。”
“嗯。”奥河认真地说,“您喜欢钱,我知道。”
“我只是不喜欢被不事生产的人掏空我的积蓄。”
“钦钦,我敢打赌,让R系最年轻的机器人来,他都数不清你的存款后边到底有几颗零。”
“那是你们R系不行。”
白天在胜星湖边受了寒后,金钦一直在活动手指,总觉得关节处还被寒气笼罩着似的,怎么活动都伸展不开。
宿舍太小,他一个人时还好,现在多了个人高马大的奥河,登时憋屈了好多。他抻直手指,从奥河身边绕过去:“蒋辽源给了你多久的假?”
“理论上来讲是三天。”奥河跟上去,“但他没有明说,应该是默认可以把这当作探亲假,那就是十五天。”
“我最多再驻四天,剩余十一天你自己安排,我就先回去了。”
刻薄,得理不饶人,该讲情话时跑偏来羞辱别人。奥河吸了口气,继续跟在他身后:“那你得带着我,你安排我算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金钦记得军部给宿舍配备了简易的暖手宝,他翻了几个抽屉都没找到,有点恼火,“三天到了就回去吧,你我的关系暂时是个秘密。”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公开?”
金钦站定,没回答问题,拿食指把奥河推得离自己远了点儿:“不要打扰我找东西。”
“暖手宝是吗?”奥河歪着头,往他身后点了点,“门后置物柜第二层,你从来没看过宿舍手册吧。”
“看那些东西做什么……”金钦顺着他指的方向,顺利地找到了暖手宝。
这种简易暖手宝用起来还得灌热水,实在麻烦,再加上坦冬天的气温也算适宜,在这里基本没人用。
不过听镕说,暖手宝在康曼那边非常吃香,晚上出任务,他经常会带几个暖水包,需要用的时候,就挤破暖水包来填灌暖手宝。
镕说得傻里傻气,听得金钦却有些不是滋味。暖手宝的温度已经上来,他找了块毛巾,裹住暖手宝放在了手背上,小声抱怨:“简直像我肚子里的蛔虫。”
奥河帮他把毛巾理整齐,傻笑道:“你路上睡着了都在搓手。”
金钦确实畏寒,自小也没挨过冻,估计还是太娇气。
以前每到冬天,金觅都会笑他是吃炭翁,别人家过冬只需买两三千块的炭,金家就两个人,得四千多快五千块的炭才能勉强熬过去。他也不反驳,金觅一说,他就捂着耳朵东躲西藏,好像这样话就找不到路,钻不进耳朵了。
这会儿听奥河这么说,就像儿时的时光倒流回来。金钦愣了下,过了半晌,捂上耳朵摇了下头。
奥河也跟着愣住了,随即又笑开了,他学金钦,捂上耳朵摇头:“怎么?这样做,我的话就飘不到你耳朵里了?”
“还能听到。”金钦眼角的弧弯了一点,眼里的灰也跟着生动了几分,“我就是想起金觅了,你和她很像。”
“啊?”奥河自认不愚钝,哪怕他真是个大笨蛋,也知道天底下哪有说对象像妈妈的……他的眼眉倏地耷拉下来,心有不甘,问得不情不愿,“哪里像嘛?”
“一样漂亮。”
金钦从床上坐起来,下了床飞快地进了淋浴间,路过奥河时,在他耳朵上亲昵地捏了一下。
他手上还带着热气,奥河下意识躲了一下,又觉得传到耳骨的热意非常舒服,他缩着脖子,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床边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听着从淋浴间传来的水声,感觉这一夜,许多东西轻轻地拨开了他体内的诸多零件,一路逆流而上,从脚底到头顶,正在一关一关往该去的地方走。
他说不清,冥冥中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的影子,但打开手心却依然什么都没有。
后来想起,这个夜晚实在美丽。
谈起钱的金钦,提起金觅的金钦,有小动作的金钦,两个十八年都没有完全磨掉的“金钦”在这个夜晚异常活跃。
奥河只记得,半夜惊醒时,金钦脸上还带着不甚明显的笑容,他临走时还急匆匆地在自己头上摸了一下。
这一夜,坦的A系面临程序崩溃。不只是坦,康曼、荷特、博凯……任何一个顶在前线的城市,都传来了同样的消息,所有的消息在同一时间跳上了军部的预警平台,又齐齐汇聚在了金钦的终端。
几个小时前,坦的气象小组公布了寒潮将至的信息。那时金钦已经睡了,错过了这条预报,他下楼时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套,越走越冷,等到了指挥部,嘴唇已经冻得一点血色都没有了,他单手推开门:“各组负责人到齐了吗?”
坦驻扎了七千余A系,此前已有三千多人出现了程序无法自主清理的问题,几个小时前,报告异常的数字突然增加,在金钦到的这一刻,刚突破五千。
他面色实在不好。不知谁递来杯热水,他只看了眼,什么表示都没有,注意力又回到了控制台上。
这是落城区与第三自由军交战以来,落城区遭遇的范围最广的一次袭击。各地的情况还在陆续上报,参照坦,情况都不会很好。
坦的指挥官姓荆,单名集。
荆集刚从前线下来,肩章被什么东西撕了一半,凭空透出些惊心动魄的味道来。她站在金钦身旁,眉头深锁:“要封闭信号区吗?”
“暂时不用。”金钦低头匆匆看了眼终端,和镕的对话框还是一片空白,他继续说,“并不确定这是短时袭击还是……”
控制台上跳出了最新的消息,经过近四个小时的飞速增长,在十分钟前,各地A系的受影响数字停止了变动。
金钦松开了撑在控制台上的手,疲惫地捏了捏鼻梁:“短时袭击,安排人员进行修复。”
荆集知道面前的人是金钦,并没有说任何质疑的话,她抬起手飞快地下了几道命令,代替金钦站到了离控制台最近的地方:“之前在册的三千多名A系列还需要重新审查。”
“对。”金钦感觉终端振了下,他拿起看了眼,是镕的报平安消息,他这才彻底松了气,“无法自主清理程序只是幌子,其真正的目的是让A系陷入瘫痪,战时随机瘫痪……荆长官,帮个忙,我需要尽快回到落城。”
受影响的地区太广,事发突然,尽力封锁消息的情况下,“A系再出问题”依然占据了多数报纸第二日的头条版面。
荆集安排的车非常妥帖,没有受到媒体的半分打扰,金钦顺利地回到了第三实验室。
媒体围猎失败,可金钦抵达落城的消息还是第一时间放在了方修盛的案头。A系受影响不是一件小事,他开了一夜的应急会,面容有些罕见的疲惫。
李俭就当没看见,声调平平地说:“金钦刚刚进入第三实验室,怎么安排?”
“……由他去。”方修盛手里有另外一份报告,里边完整记载了金钦最近的多项活动情况。
沈等则曾经因为自己帮助方修盛监视金钦的事无比惶恐,甚至闹出了离家出走的笑话,但他到现在都不明白,作为当事人的金钦为什么一点都不生气。如果他能看到此时方修盛手中的报告,恐怕这个疑问会消散很多。
方修盛掌权多年,手底能利用的人再多不过,想要了解金钦,沈等则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面观察镜。他对着报告里的一个词看了很久,从笔筒取出一支笔,在那个词上画了个圈:“办好一件事,确保蒋连源的计划顺利实施。”
李俭应了一声,接过那份报告。
他不敢在方修盛面前细读,出了门才翻开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圈出的词——“已审阅”。
再往前看,他的心漏跳了一拍,说不清的寒意一瞬间涌了上来:金钦同R24?
第28章
李俭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金钦的场景。那时他还在读大学,念的是法学专业,做禁毒研究,金钦来他的学校做学术报告。
那一年金钦十八岁,比当时的李俭还要小三岁。了解风向的人都说,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金钦恐怕要拿下首席科学家的位置了。
也就三五个月后,A1横空出世,军部在官方网站悬挂了一个骇人的数字,在全球范围内为A1寻找适配主骨骼。
一家民间实验室接下了这项任务,在A1与主骨骼适配并更名为“镕”后,这家实验室宣布并入军部,列入首席实验室,排名第八。
李俭参加毕业典礼的那个夏天,落城区宣布了首席科学家是谁,金钦的脸出现在了大街小巷所有的屏幕上。
曾经,李俭认为自己和金钦离得很远,他有时候会想,人和人的智慧能相差多大?
他应该比多数人强,所有人都说法律职业资格考试是落城区难度最高的考试,但他轻松地拿到了高分。
可与金钦相比呢?这个人比他还要年轻三岁,却看起来轻而易举地,站上了落城区的顶层。
送熟悉的客户时,李俭曾开车路过据说是金钦住宅的区域,那个地方视野开阔,一眼望过去,只看得见郁郁葱葱的树林,连一个屋顶都寻不到。
在落城这样的地方,人们习惯居住在像鸽子笼一样的高级公寓里,想住得更高、更大,但很少人会想着住到别墅,这已经超出了金钱可以解决的范围。
金钦就理所应当地住在人们根本不敢想的地方。
李俭用了十二年,搬进了那片神秘住宅区的隔壁,他住到了顶楼,六层的楼高已经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对于一个律师来说,这几乎已经到了他在落城的职业天花板。
而同一年,金钦写出了《战时机器人维护手册》,耗时两周,内容涉及面广,难度虽高,但语言简练易懂,极大地提高了可操作性,降低了内勤人员学习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