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鹿鸣被他雷得炸了一身毛,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往外走。
桑野向后一撑,眯起眼睛坐在办公桌上给自己点了根烟,单向透视的玻璃外垃圾桶上放着鲜红的玫瑰。
桑野吐出一个烟圈把玫瑰花包围在里面,漂亮如少年的桃花眼里亮晶晶地笑着。
桑野阴郁而黑暗地想:狗烝想赢我,这必然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睡你还是可能的。
特别能。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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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时间不出意料地桑野接到了桑秦的电话,叫他回家吃饭, 想来是对张鹿鸣要辞职的事情有所耳闻。
桑秦的独院别墅苏河市内放不下这么大的地, 位置偏向郊区,和192号地离得不远,这边是苏河未来发展的目标新区。
坐北朝南, 和林烝家一头一尾, 横跨了整个苏河。
桑野原本没打算在桑秦这儿吃饭, 他甚至专门回家换了趟车, 把林烝的帕加尼开来了,准备一会儿停去嘉南大厦外的露天停车场把他自己的车换回来。
可他没想到桑秦这边已经做了饭菜,柏婷荷亲自下的厨。
他后妈不是个有学识的人,没有上过大学,没有出过国。
她小心翼翼地,在桑野进门之后问了一句:“还没吃饭吧,要不要尝尝我做的菜?”
柏婷荷身上的围裙还没解,桑野没见过哪个有钱人家的太太会穿成这样的, 像是个保姆, 也就看起来比邱姨年轻些。
这些年跟在桑秦身边柏婷荷应该也是好好保养过的,但身体里的气质不是睡美容觉睡出来的, 何况她本身并不能算漂亮。
桑野看着柏婷荷,心想:凭什么。
凭什么这样一个平凡普通的女人,能挤掉他妈妈的位置。
桑野脸上笑说:“巧了,我还没有吃。”
柏婷荷摘下围裙,朝他笑了一下, 她笑起来很淳朴,进厨房去拿碗筷。
桑秦从楼梯上下来,显然也是听见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假惺惺的父子情在他脸上流露出一抹“温情”的笑意:“难得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饭,今天上班感觉怎么样?我听说有小姑娘在追求你,还给你送了花?”
“嗯。”桑野脱下外套,老管家德叔把他的衣服接去挂上,桑野松开腕扣活动了一下手腕。
桑秦一脸欣慰,但并不与他多谈情感方面的问题,毕竟他的前妻、桑野的母亲,是他们之间过不去的坎。
“我还听说今天张鹿鸣到找你?”桑秦说。
桑野替他拉开桌椅,桑秦坐在餐桌首位上,颇有“吾儿初长成”的感慨,叹道:“小张也是我手下的‘老人’了,这回是我的错,我没事先和她讲明白,导致她理解上面出了一点问题。”
桑野笑说:“以为我要占她的项目?”
桑秦一哂:“人嘛,难免钻了牛角尖……她没说什么吧?让你受委屈了没有?”
桑野懒骨头一样躺在椅子上,看邱姨和柏婷荷上菜,摆了满满一桌,恹恹道:“说了啊!就算她不说,我就看不出来吗!她以为我是个什么都干不成的笨蛋!”
桑秦叹说:“你刚来公司接触的就是绵山的大项目,难免会融入不进公司团体,多相处相处就好了。小张那边我也会去说说,真的是……”
桑秦在口吻里表示了对于桑野的支持,又义正言辞地说:“她的辞职请求我已经驳回了,明天还会再和她好好讲个清楚明白。对了,你和她说你在苏河有一家小公司,绵山的项目通过那家小公司周转?你什么时候成立的公司,也不和爸爸说一声。”
“啊,对,这不是我自己都忘了么!”桑野笑说,“那家公司是好几年前和傅知非一起成立的,就是个壳子,又没运营又没做什么的,空在那儿放着。”
“傅知非?”桑秦都有些记不起来以前的人。
桑野:“傅家老小,当年职工宿舍里住我们对门的那户。”
“哦,傅永君的儿子,”桑秦点了点头,“你们还有往来?住筒子楼都是你很小时候的事情了。我记得他妈妈好像还是个乡绅地主的女儿?”
“那您知道的比我知道的多,”桑野笑说着,一边菜上齐了,他招呼柏婷荷道,“小妈你站着做什么,坐下吃饭啊!这也就是我今天开了车不方便喝酒,不然要敬你一杯的,我不是个好儿子,这些年一直没回国,麻烦您照顾我爸这么多年,您辛苦了!”
柏婷荷很是受宠若惊,不知道为什么桑野突然的就变了性子。
桑秦打哈哈着一边叫他可以以茶代酒。
可桑野又不是真的想敬她,干脆就没接桑秦这话。
多少让桑秦有些难堪,好在柏婷荷不敢说什么连连摇手只说这是她应该的,还叫桑野在外面自己也注意饮食之类。
演出来的一派情深父子两个心知肚明,可见演技也是可遗传的。
只不过桑野对于这个爸爸已经看透了,他少年时候就伤够了心,怎么样都不会再度踏进同一条河流。
可桑秦不太一样,他对于这个儿子知道得太少了。
小时候桑野的脾气就有些古怪,桑秦还曾一度认为这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毕竟他前妻是那样的富有知性美,谁看了都会赞叹她的美丽,无论是外表还是心灵。
餐桌上是家常的江浙菜,桑野动筷的时候还笑说道:“我记得我爸不是喜欢吃广东菜?怎么还是觉得当地菜好吃么?”
柏婷荷不知道他们家曾经的那些事情,看桑秦没有搭话,便说:“他也就爱了几年广东菜,之后回了苏河……”
“吃饭那么多的话?”桑秦出言打断她,眼睛里往柏婷荷那边一瞪。
柏婷荷似乎也知道自己失言了,默默地没了声。
桑野只是笑笑。
当年桑秦还在广东的时候就出了轨,那时候他的广东老板还没破产,搞期权期货做得风生水起,赚了钱,桑秦也动了和发妻离婚的念头。
船公司淡季的时候他回了趟苏河,离婚协议摆在桑野妈妈的面前,瞬间就叫那个漂亮的女人苍白了脸色。
桑秦那时候心里竟还萌生出一种变态的快慰。
他的妻子太好了,太完美了,太爱他了。
桑秦自知配不上她。他的老丈人远在海外坐拥庄园地产和矿山,当年海外留学,的确也是爱过的。
后来就变了味。
那时候本国还未崛起,自然灾害和种种原因导致的人文荒芜从第七个五年计划里才重新恢复新的生机和活力,留洋机会变多了,他和傅知非的爸爸傅永君都是学校推举上去的公费生。
穷人家的孩子第一次坐了飞机,第一次看见那么高的大厦,走过康桥,游历巴黎铁塔,自由女神高举火炬。
他们和国外的游学诗人一起走过法国的花田,半自动化的农业发展让他们惊呆了。
而后在薰衣草庄园里桑秦看见了一个漂亮的穿着裙装的女孩。
她微微眯起眼睛叫了那位诗人的名字,他们是朋友。
而后她恋爱了。
不顾家庭反对要和那个可爱的男孩回去中国,她要和他一起生活,要和他组建家庭。
她的父亲严厉反对女儿的选择,生硬且强势地要他们分手,否则就和她一刀两断。
可那个大胆的什么都不怕的女孩竟就这样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他们谈了半年的异国恋,半年,连信件都来不及通上几封。
然后桑秦就在苏河车站看见了那个姑娘。
桑秦接到消息的时候惊呆了,他不住牵着她的手问她,你为什么敢来,你才一个人!
她穿着白裙子笑说,因为你在信里写“我梦见栀子花偷偷地亲吻了我”。
直到桑野出生长大,桑秦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虽然妻子一再强调她不想再回法国,她觉得中国挺好的,她懂四国语言,可以做一个很棒的翻译。
可桑秦一直都知道他们身上有一座山。
一天不出人头地,就一天不能让发妻回到她的父亲身边。
她应该住在庄园里,住在山上和城堡一样的她的家里。
而不是在职工宿舍,四五户人家一条走廊,走廊尽头是潮湿的水池,里面堆放着搓衣板。
把离婚协议放在发妻面前的时候,桑秦终于有了一种荒谬的解脱感。
“我和她离婚了,她就能名正言顺地回去找她的父亲,带着儿子更好,这样儿子也能得到更好的教育,我没有错。”
抱着这样的想法,桑秦理直气壮,直到他漂亮无瑕的妻子嘶声拉扯他的衣领问他“为什么”,他才觉得有一些的愧疚。
因为他出轨了。
桑秦并没有坦白。
他只是借着偶得的空闲回来苏河几天,很快就走了。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就连广东也飘着冰凉刺骨的雨夹雪。
那个勇敢的她和少女时候的勇敢一样,再一次追逐着爱情的脚步来找自己的丈夫,她带着孩子,出现得太过突然以至于直接撞破了最为无耻的场面。
柏婷荷站在房门里手足无措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脸上红红的,还带着腼腆和淳朴的笑容,问:“你是谁?”
桑秦的脸刷白。
“我是他的妻子。”
少年桑野听见他妈妈的声音都在发颤,在颤声里死死压抑。
他被妈妈牵着,被她用身体固执地挡住面前太过昭彰和残酷的现实。
可那时候他已经是个在长身体的少年,已经越过母亲的身高,可以看见摆在眼前的一切。
她倔强的、瘦弱的肩膀根本挡不住什么。
柏婷荷以一种女主人的身份出现在门里,听见他妈妈的这句话之后面露错愕、惊讶、愤怒以及种种情绪,最后变成了一种悲愤的自责和惶恐。
她生硬地扭过脸去看着桑秦,挤尽肺里所有的空气才颤抖着问出一声:“你结婚了?”
现在桑野是不会出手和他爸打上一架了,老头子这把年纪打一架估计要进ICU。
苏河本地的菜系和江浙菜并不完全相同,卤味和特调的辣汁让桑野吃不下饭,他也没什么胃口。
换做柏婷荷还是什么别的人,别的什么人都不可以。
他只有一个妈妈。
那个固执、倔强又勇敢的女人永远都笑得那么温柔,好像天底下没有什么好值得操心的事情。
除了害死了她的爱情。
她们根本没有回去法国。
她的自尊心不允许。
故事没有后来,她的爱情以喜剧开场,以悲剧结尾,好一个收稍。
“我吃饱了。”桑野擦擦嘴说。
桑秦看着他基本没动的碗筷皱起眉头说:“你这根本也没吃多少,是不是你柏阿姨做的菜不合你胃口?想吃什么下次来的时候和邱姨说一声,和德叔说也行,你又不是外人。”
“行呢。”桑野随口答应。
“刚刚你说苏河源盛,你的那家小公司是叫这个吧?虽然是家小公司,但企业合并还是要按照规章流程来,30%的股权我明天叫秘书拟一份样本文件,你最好和傅家的小儿子也一起商量着来,”桑秦说,“早解决了,我们好早点着手办正事。你手里拿了林烝和许卿什么把柄我就不问了,绵山的项目以后就是你的项目,你自己心里得有数。”
“至于其他的……”桑秦想到186和192号地,手上挟鱼的动作顿了一顿,他淡声说,“不着急。”
桑野笑了笑,从衣帽架上拿了外套准备走。
柏婷荷尴尬地问他:“不多坐会儿?”
“不了,我还有事,”桑野冲她笑笑,一面整理衣领一面对桑秦讲,“下午我和张鹿鸣说的非货币性资产投资也就是哄她的,爸你不会真当真了吧?”
桑秦终于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桑野挑着眉毛眼睛笑说,“我给梓安投的钱要算股份的,这些钱里的一部分又作为投资回到苏河源盛,说来说去不过从我一个口袋拿到另一个口袋,控制权我不可能给。但是地我是要的。”
他从德叔手里拿过车钥匙,在桑秦发青的面色下格外欠扁地扬了扬手:“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鞠躬。
☆、停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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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野这话无疑就是借着梓安的名义用自己的钱为苏河源盛买地,不能对源盛实施实际控制权, 桑野这颗野炮仗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炸。可是想到他手里拿着那么多的钱……桑秦咬了咬牙, 心里还有些恨。
食不下咽,桑秦把筷子一搁。
柏婷荷看出他的不快,还是劝道:“好歹多吃些?”
桑秦看了眼妻子, 没好气说:“我吃不下!”
“这又是怎么了?我看你们不是还说得挺好的么……”柏婷荷说。
桑秦:“好什么!我当时就不该让他跟着他妈妈走, 去了趟法国, 回来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都是惯得!要是他跟着我过那几年苦日子,你看他还敢不敢这么横!他外公那边就是瞧我们不上,连带着把外孙也养成这样,他就想我求着他去,你什么也不懂!”
柏婷荷抿了抿嘴唇,到底没有和他争辩。
桑秦越看越气,又觉得柏婷荷不争气,忿忿说:“当年我和他妈妈在一起的时候过了那么多苦日子, 也不见他外公有给过一分钱, 现在倒好了,养出个生了反骨的外孙来和我作对!”
“当年要不是为了照顾你, ”桑秦一咬牙,眼神往柏婷荷肚子上瞥了眼,“当初我也不会把他们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