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啊……”桑野无知觉地仰起来搂住林烝的脖颈,亲昵地蹭在他耳边。
“……嗯。”林烝知道他是喝醉了,拥抱都小心起来,生怕太用力会戳破此刻的泡沫。
桑野毛绒绒地蹭,将一个单纯的吻落在他脖子上,忽然又像清醒一般问他:“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林烝心中一痛,无法回答。
桑野抱着他突然就哭起来,哭得什么形象也没有,他身体里那个尘封许久的稚子孩童剥开皮囊外的层叠伪装和虚构,露出一张惹人怜爱的、满是泪痕的小脸。桑野挂着眼泪鼻涕捶打林烝的肩:“都是你的错!”
林烝心疼不已地抱住他:“是我的错,阿野……别哭了阿野……”
桑野扒开他的领口恶狠狠咬住他的肩膀,直到嘴里漫起铁锈味,见血的创口把衬衣点红,他才呆愣愣松了口,林烝一声都没哼,只是在哄他“阿野不哭”。
桑野拿额头撞在他下巴上,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眼泪不要钱的往下砸,把林烝一颗心都砸得千疮百孔,都要碎了。
桑野哑着嗓音说:“今天早上我本来想做酒心巧克力的。”
林烝心里颤动,被桑野用手指按住嘴唇不叫他说话,只能听桑野接着说:“我贪那瓶樱桃酒,就把它喝完了,你尝尝,我口里还甜不甜……”
他坐起身吻林烝,用舌头轻轻勾了一下他的,分开又问:“甜不甜?”
林烝没尝到樱桃酒的味道,藏酒室里的红酒香味倒是溢满桑野的口腔,可他只尝到了桑野眼泪的咸涩。
桑野靠在他肩膀上说:“我叫费迪南从拍卖场上给我搜罗的,还有那枚戒指,现在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林烝肩头挣动想要开口,却被桑野更快地捂住,隔着手心手背亲吻,桑野哭着说:“我是真的爱你,真的,林烝,你不知道为了这句话我做了多大的准备。我一想到家就想到桑秦拿皮带抽我,我一想到恋爱结婚就想到她干枯的尸体,他们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折磨我,你以为病态的只有你?”
桑野和他对视,视线被水光模糊,其实都看不清轮廓,桑野望向他眼睛里:“所以你看,我们就是一样的,我们就是一样的神经病。不是所有的创伤都能被治好,不是所有的噩梦都是矫情,如果没有感同身受,别人根本无法理解我的懦弱和你的占有欲,在他们看来我们都是无事强说愁的白痴,都是沉迷镜花水月的不切实际的人。”
“我是真的爱你,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不想和你分开……”桑野抬头看着他,攥紧他的衣领像是攥紧深井里的绳梯,“你告诉我桑秦到底做了什么,我们把判决他的事情交给法院,然后我们就走,去天涯海角,去世界上其他的、我们还没去过的地方,好不好?”
林烝悲悯地看着他,桑野轻轻晃着他问:“好不好?好不好,林烝?带我走吧,是你不要把我丢下,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把我关起来把我带走,我都依你!……只要你不骗我,不要让我和她当年一样选择去死……”
桑野靠在他肩膀上压住眼睛,却等不到一个答复,他逐渐开始颤抖,开始厌恶方才示弱的自己也厌恶一言不发的林烝。
桑野:“你是不是决定不说话?”
林烝神色淡淡不言语,桑野一把把他推开冷眼打量他,醉后发疯的神经在沉默里尖叫,桑野拿起身边的空酒瓶砸在他脚边:“滚!你给我滚!”
砸在踢脚线上的红酒瓶炸开,飞溅的碎片划过林烝眼尾像是他哭了一滴血。桑野把橱窗打碎,从里面□□的名酒一瓶瓶往地上墙上砸!
林烝上前想要制止他的发疯,桑野挣扎着揍他,往他身上砸拳头哭喊:“我自己去找证据!我自己去翻桑秦!我不用你!早就该这样了!这世上除了自己别人谁也靠不住!滚开!你这个疯子!骗子!滚啊!滚!”
“阿野!桑野!”林烝把他死死箍住,不让他用碎片错伤自己,硬生生把人拖出了藏酒室。
桑野手里握着他最爱的木桐1945,和林烝扭打在一起,神经错乱一般恍惚,一会儿说要杀了他一会儿说自己要走,要回法国再也不回来。争执中那瓶1945飞出去砸在白墙上,“嘭”一声碎裂炸开,像是炸开一朵烟花,酒液顺着墙面流下来又像是猩红的血。
巨响之中两个人双双停下,风箱一般起伏的胸膛像是要抽尽肺里的最后一口生气。
桑野看着墙面的脸色惨白,林烝也不遑多让。
好一阵子房间里就只有他们沉重的呼吸声……林烝先一步回神,按住桑野尽量放缓了声音:“阿野,桑秦的事情交给我去做,好不好?我一定会……”
“不。”桑野转过视线看着他,眼睛里的陌生和排斥刺痛了林烝的神经,桑野站起身打理了一下衣服——纵然他身上的西装外套已经被酒浸湿了,衬衣也皱巴巴的——他还是非常做作且优雅地打理了一下自己,捋了捋头发。
“结束了,”桑野从桌边拿好自己的绅士杖,通红的眼睛被刻意忽略,他昂首挺胸支撑着自己,由上而下地看着林烝说,“结束了,你功亏一篑。”
“桑野!”林烝快速站起来抓住他的手腕,桑野掀起眼神淡漠地看他:“你是要用桑秦的事情和我做交易吗?如果不是的话,你就可以放手了。”
林烝攥紧他的手腕紧得人发疼,桑野淡淡笑了一下,凑上前恶意难耐地低声问他:“林总,你小时候喜欢的那只兔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林烝浑身一震,紧握桑野手腕的那里已经从桑野的皮肤里泛出受伤的红痕,林烝最终缓慢、缓慢地放开手,压着让自己平稳下来,声音同样哑着:“阿野,我们用一些时间去调节,就像之前那次吵架一样,都各自好好的想一想,但是不分开,好不好?”
桑野短促地嗤笑,林烝疲惫地问他:“好不好?”
“好啊,”桑野回答得轻快又敷衍,“那我走了,拜拜。”
林烝被他哽得喉咙和心口都疼,却无法再说什么,只能看着桑野离开。
桑野没有回32楼,去了当时他和林烝冷战四五月时买的那套小公寓里。等到打扫的阿姨把那里清洁好,桑野把自己埋进床铺的时候,感觉这栋小房子始终都透出一股腐朽的霉气。
桑野昏昏睡去,光怪陆离的梦里血腥一片,不见那颗朱砂痣也不见那朵红玫瑰。
打扫的阿姨还没走,看见桑野坐在床上阴暗地看着外面吓了一跳:“先生你没事吧!噢哟,吓我一跳!是睡不好吗?要不要喝点热牛奶?”
桑野摇头说不,又把阿姨打发走叫她这几天都别来,阿姨以为自己要被辞退了还想辩解一下,对上他满是血丝的眼睛最后又不敢开口,到底是走了。
他睡了没有多久,根本睡不着。
桑野坐在床上沉默,一连几天喝得烂醉。
没有人再会关照他的醉酒,也没人会态度强硬地强迫他爱惜身体,没人会给他用热毛巾擦脸擦身体,没有人会抱他去沐浴洗漱,挤好牙刷上的牙膏,甚至在他撒娇犯懒的时候亲手给他刷牙;没人陪他一起看音乐剧,没人包容他所有的捣蛋和学不乖的叛逆,没人会在夜里哄他亲吻他的头发……
船停泊,但港口风蚀破碎,被浪涛拍成碎末,桑野坐在房间里,厚重的窗帘把所有的光都挡在外面。
傅知非给他打来电话,语气里带着轻松的幸福向发小述说他和舒望的新生活——他们大概是要在一起了,傅知非的语言里流露出一种甜蜜。
桑野听得酸极了,心想出来混果然早晚是要还的,他折磨着在傅知非面前秀过那么多次恩爱,到现在苦果还是要自己尝。
桑野大度地向傅知非表示了祝福,又酸他,哼说早猜测到傅知非会栽在那小孩儿身上。
他想到从林烝那里看到的关于舒望的资料,欲言又止,到最后还是没有和傅知非说他是舒望救命恩人的事情——傅知非和他不一样,傅知非内心强大也更体贴温柔,能处理好这些事情。
他的声音有些蔫儿,被傅知非听出不对劲,问他怎么了。
桑野鼻子一酸,在这头默默地流眼泪,觉得心碎得快死了。
傅知非以为他还像前不久那样开玩笑,于是调侃着问:“你又做了什么把林老板气走了?”
屋里昏沉,酒气弥漫,桑野突然地就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的沉默让傅知非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就没有了调侃的语气。
桑野想,我该怎么说呢?说他搜罗了我身边所有人的资料,还查了你的小男友?还是和他说桑秦的事情,那些沉痛的让他懦弱的事?
桑野静静地看着地上碎了一片的酒瓶,看着他在自己公寓里砸掉的——像他在林烝别墅里砸掉的那些酒一样——墙上有炸开的酒液,滑过墙体像是褐色的眼泪。
他想要的自由林烝不会给,他想要的真相也因为林烝的溺爱和过于怜惜不会看到真相本真,他们永远都做自己,也永远在爱情的迷宫里得失相转,谁也不会改变谁也做不到纠正病态。
他们企盼光明却拥抱黑暗,彼此驯服却硬生生撕裂。
夜空有一种悲伤的美感,因为闪烁光芒的星球里,有一颗上面有他的凋零的一朵红玫瑰。
桑野看着斑驳的墙面,最后只是淡淡说:“我和林烝吵架,就因为一口红酒。”
“然后呢?”傅知非问。
“然后?”桑野看着墙上的痕迹,想着林烝腰间的那颗他最爱的朱砂小痣,声音在电话里失真疲惫,“然后就吵了一架,吵到分手,酒也砸了……”
“溅在墙上像是一抹蚊子血。”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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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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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是会老的,它太自由了, 像风抓不住。”桑野点了根烟, 在迷蒙的烟气里熏红了眼睛,他最近难受得太久太多次,眼睛时常肿着, 有些敏感。
男人的悲伤和女人不同, 他们惯会压抑, 怄在心里变成沉疴旧疾, 埋在火山底下一日薄发。
桑野没让人看见他的这一面,而林烝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比以往更加冷淡。
“最近没有听见你提起桑野?”许卿在电话那头笑说,“怎么桑爷改了性,不找你麻烦了?”
林烝掐碎了屏,淡声说:“嗯。”
许卿眉心一跳。
“所以我就不该动心……”桑野向傅知非总结道,“动心的人先死啊!动心的人爬进坟墓!‘你不应当为穿门走户而敛翅,也不应当为恐触到屋顶而低头, 也不应当为怕墙壁崩裂而停止呼吸。你不应当住在那死人替活人筑造的坟墓里’, 可是傅知非,我就一直、一直都住在那里面。走不出那顶黑色的伞, 尝不出甜味。”
傅知非沉默片刻:“林烝并不是不给你自由,或许只是关心你而已。”
桑野低声笑了笑,讽刺意味深重。
“没有笼子可以拴住他,他也不愿意戴上镣铐,我留不住他, 分开是早晚的事,”林烝平静地对许卿说,“就是这样。”
许卿哑然:“这不太符合你的性格。”
“对,所以我还是会……关住他?我不知道。”林烝疲惫地坦诚,“我一无所有,我不想连桑野也失去。他是唯一一个让我会有这种想法的人。”
许卿觉得他思想疯狂:“但是你……你不能这样做,你这样只会把人推得更远,你觉得桑野会像是乐意被你拴住的人吗?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答应你的这种想法。”
林烝:“你并不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
“你觉得我是怕林烝不给我自由吗?”桑野仰躺在沙发上,把脚架在茶几,“不,我怕他爱我。”
桑野:“太多的关心像是累赘,压得人喘不过气,人际关系总要有个你来我往,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他给了,我就要还。累。也怕我还不起。”
傅知非:“林烝也没要你还什么。”
“要的可多了,要我疯魔还要我孑孓不独活,”桑野轻声笑了下,“可是偏偏……让人绝望的是,我似乎没有爱人的能力。就像到了现在,分手第五天,我突然觉得这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分手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他们之间没有联系,桑野在第七天的时候走出家门,原本就不健硕的身体愈发瘦削,脸色也苍白。
他最恨医院,这一次却叫傅知非把自己送进了医院,他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疼得厉害。
不是一般的反常。
傅知非看着有几分担忧,很明显桑野说的什么“我没有爱人的能力”又是放屁的假话,显然他情伤严重,活像是中了情花毒要寻断肠草。
不过桑野自己并不觉得,怀特小姐把文件送到病床前给他签字,桑野唰唰落笔,一边问:“对了,之前那个……我找的那个谁谁,叫什么名字来着?绿眼睛的那位……阿兰?阿郎?阿尔贝?”
“……”怀特小姐,“阿德里安。”
“啊对,就是他,”桑野笑起来,“我有点想念蒙彼利埃的阳光了,他金色的头发可真好看,应该把他叫来玩玩。”
傅知非和怀特小姐双双皱眉,怀特小姐怀疑地问:“桑,你确定?背叛恋人可不是什么值得一试的游戏,我讨厌这样的男人,你以前从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