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轩串好一串红薯,不紧不慢地在烤着:“向欣都高二了吧?真快,之前我记得你说她想学医来着,现在还想学么?”
“想啊,”向荣点了点头,“她跟你一样,早早就定下目标了,我还说你有空给她讲讲医学院情况呢,将来是本硕连读,还是直接把博也一块读下来省事。”
“小丫头还挺死心眼,”刘轩听罢笑了笑,“问题学医它是个坑啊,没听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么,我可不想做这个孽,反正还有时间,到高三还不改初衷再说吧,话说明年小丫头也该被迫过剪头发、穿校服的非人生活了,那是有得熬啊,现在想想,那会儿咱们也是真的惨。”
说着,又想起庄楠方才讽刺向荣头发长的话来,他回头,望了一眼坐在屋里的周少川:“那外籍友人到底什么情况?有戏么?”
刘轩是整个高中唯一知道自己性取向的人,向荣无须避讳,实话实说:“没有,就是同学,又住一个院,走得稍微近一点而已。”
“可我怎么觉得他应该是你的菜啊,而且看得出来,他对你挺不错的,就刚才在路上,他边开车还边看了你好几眼呢。”
向荣倒没留心这茬,何况周少川对他关心在意,早就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听完只置之一笑:“我追不上人家,别瞎琢磨了,还是说说你跟张歆吧,是不是一毕业我就该准备你俩的红包了?”
话虽这样说着,却还是禁不住回眸寻找了一下正被众星捧月的周少川,感觉此人比他刚认识的时候随和好相处多了,甭管怎么说吧,这也算是一个积极正向的好转变了。
作为正往好方向转变的人,这会儿却正试图从别人的嘴里套出话来,讲完了巴黎旅游规划,周少川三句两句就把话题拐到了国内的高中生活上,自然而然也就带出了向荣,众人不疑有他,一帮损友回忆着当年的故事,话里话外都没饶过向荣,周少川听得入港,不防庄楠在旁边,忽然拉了他一把。
“有烟么?”她问,“帅哥陪我出去来一根?”
女士向他要烟,周少川自然绅士地起身陪她走了出去,绕过烧烤摊和众人围坐的那一溜小平房,找了个背风无人的角落,各自点了一根烟。
庄楠娴熟地吐出一只烟圈,她高考没能发挥好,和自己喜欢的专业失之交臂,被调剂去学了经济,是以整天价满腹惆怅,精力全放在了怎么打扮自己和各种“作”上,一进大学,就无师自通的先学会了抽烟。
“哎,别那么心不在焉,”看着周少川,她轻笑了一声,“不就想知道向荣的事么?问我啊,你问,我就都告诉你。”
周少川能感觉出她对向荣的态度有点微妙,闻言淡淡笑了笑,却没说话。
“你不问,那我自己说了。”庄楠很痛快地直言不讳道,“我以前喜欢过丫,下死劲追过好长时间呢,还干了一堆特傻缺的事,都被人笑话死了,现在想想也觉得丢人现眼,可那会就跟着了魔似的,丫前前后后,总共拒了我至少三次吧,可我还是觉得,早晚能凭真诚打动这个人。”
顿了下,她自嘲地笑了:“够二吧?纯粹就一傻波依,后来才TM想明白,根本不是我不够诚意,也不是我不够好,是我生错了性别,我名儿叫“装男”,可再怎么装也成不了真男的啊。”
她适才喝了至少有两瓶啤酒,这会儿烟也抽得挺凶,周少川直觉她应该已经有点上头了,说的话可信度不高,然而最后一句落下,他还是不由自主扬了下眉毛,眸光倏地一紧,随即露出一副不明所以,又不可思议的表情。
庄楠的确有点晕乎,整个人都发飘,状态已接近于嗨了:“惊讶吗?哈哈,我告你啊,这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但绝对保真,我还没跟人说过呢,这是看你帅才告诉你,向荣丫压根就不喜欢女的!”
“是么?”周少川抽了一口烟,“口说无凭,你见过他有男朋友么?”
“你不是啊?”庄楠呵呵地笑着,“就算不是吧,那他也照样不喜欢女的,我跟你说,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可高中那会也清纯着呢,丫当然可以不喜欢我这一款,没问题,可你知道么,当时年级里对他有意思的,那真叫一个环肥燕瘦,各具特色,你等我给你数数啊……”
她掰着手指头,真的一五一十地数起来了:“有学习好聪明的;有温柔似水说话细声细气的;还有长得特富贵妖娆往那一站就是三道弯的;对了,还有清纯得能掐出水来眼神跟小鹿似的……基本上算包罗万象了吧?集邮也不过如此了吧?就跟那AKB48似,总有一款适合你了吧?”
周少川不是宅男,完全不解女团极致AKB48的真谛,但这么听下来,也觉得喜欢向荣的女生类型的确够丰富,心念微动,他面上不露声色地问:“嗯,然后呢?”
“然后?”庄楠身子前后晃荡着,“然后就没TM然后了啊!那么多姑娘跟他明骚暗骚的,想引起他注意,结果丫一个都不注意,这说明什么呢?别跟我扯他心系学习啊,狗屁!TM十六七的男生激素都快从脑袋顶上溢出来了,不找姑娘的只有两种人,姑娘看不上的,和TM压根不喜欢姑娘的!”
她说完,有些负气般把烟头扔在了地下,抬起鞋尖狠狠碾灭了它:“我也真TM绝了,傻逼似的喜欢了人三年,到上大学了,遇见一个装直男的渣同性恋才算悟明白这里头的道理!他们老说我没心没肺,其实我什么不知道啊?我跟你说,你可得把他看紧喽,丫将来要是也变成那种骗小姑娘的渣男,你可必须得跟丫断交!”
“要不然,”她翻腾着支棱苍蝇腿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周少川,半晌,忽作幽幽一笑,“你干脆麻溜的把丫收了得了!”
第39章 烟花易冷
高中同学聚会结束后,向荣就发现周少川的心情似乎变得格外好,虽则其后开了学,少爷依然逃课逃得风生水起,但偶尔遇上重要的专业课,他还是会出现一下的,并且也更愿意参加集体活动了。
连李子超庆祝脱单的饭局他都肯出席,更罕见得全程没有发表任何讽刺奚落的言语。
李子超如今是有情饮水饱了,整个人乐得像只鸡爪子开了花,一顿饭下来,不停地给孙娇夹菜倒热饮,秀得是不亦乐乎,充分显示出了他一直津津乐道的“被需要”感。
孙娇也把小鸟依人诠释得十分到位,至少从外表看,完全看不出周少川当日所说的那类“阴谋与爱情”论,不过向荣还是注意到她的手袋已从最初的帆布包,更换成了一个轻奢品牌,饭后拿出来补妆的口红和粉底,也是来自著名的彩妆奢侈品G家。
当然了,这并不能证明她一定是处心积虑、别有用心,毕竟在消费主义至上的年代,媒体三天两头就能生编硬造出一篇文章,用以佐证男朋友的爱需要变现才能有价值,凡是不肯为女朋友花钱的男人,作用统统不如一条狗,杀了吃肉都嫌多余,根本不配留着过年。
在这种蜜里调油的状态下,向荣也不好泼冷水,感情的事向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更何况他一个母胎单身的家伙,至今连恋爱都没谈过,又何来资格指点别人的江山呢?
倒是慧眼如炬的周大少后来点评道,李子超的这段感情也未必不能长久,前提是他的物质基础能一直满足孙娇不断持续增长的各类欲望。
所以别看人家不上课,想来也是自修过马克思主义哲学的。
当然这是后话了,是周少川之后在中秋节当晚,参加501的向家家宴时,随口聊天提及到的。
今年的中秋来得有些晚,再过一个周末就和国庆长假连在一起了,中秋是阖家团圆的节日,不消向荣提醒,向国强也晓得隔壁的小周同学漂洋过海、独自一人在北京求学,于是二话没说,便把人请到家里一块吃团圆饭。
月饼节自然最该吃月饼的,可惜那玩意如今都快成鸡肋了,摆出来供着还差不多,基本没人会碰,北方人无论过什么年节,只要跟团圆沾点边,大多会选择吃饺子,向国强准备了羊肉西葫芦和青椒马蹄一荤一素两种馅,之后分工明确,闺女和小周同学负责吃,他和儿子两个则负责和面、擀皮,以及包饺子。
“看见了吧,我跟我妹在家的地位一目了然。”向荣边擀饺子皮,边冲周少川笑着抱怨,“重男轻女这词我真只在书上见过,当时还纳闷是不是写反了呢,明明家里活全是我干,从七岁起我就会做饭,向欣到现在还只会煮速冻饺子跟方便面,就这样,人家向工还说足够了,女孩是让人疼的,做饭这种粗活就该让男人干。”
周少川坐在对面,隔着一条沾满面粉的案板笑吟吟地听着,心里琢磨着向高工这种重女轻男的模式真心不错,至少能让他因此窥见向荣擀面皮的英姿,看着那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动作,一度快到只能瞥见一根残影的擀面杖,周少川略微回忆了一下,感觉林妈当年的速度也不过如此了。
出门茬得起架,进屋擀得了饺子皮,足见他的心仪对象,确实是个既贤惠又能打的妙人!
周少川想着,垂眸一笑,再抬起眼,却见他心上人的发梢上沾了一点面粉,迟疑两秒,他忍住了没伸手帮向荣擦掉,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又递过一张纸巾,让向荣自己把它抹干净了。
犹记得之前在杭州时,他帮向荣擦头发,那会后者的反应好似有点大,周少川直觉向荣应该不喜欢在没确定关系的情况下乱暧昧,既然如此,他很愿意配合心上人的想法,反正再等上三天,到了这个周末,就该是他早已计划好的表白时刻了。
一切都已安排就绪,关于表白的方式,周少川其实琢磨了挺长时间,方始想出了一个足够独一无二且足够浪漫的形式,而在那之前,他觉得不该流露太多情绪,不然的话,向荣届时能感受到的惊喜恐怕就不够丰沛了。
“你俩一个擀皮,一个看,怎么还都默默无语上了啊?”向国强在厨房里和好了馅,望一眼餐桌旁一站一坐的那两只,“大过节的,来,给你们整点动静热闹一下。”
向高工说着,打开了手机准备开始放歌,旋即,屋子里响起了“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要说向高工在技术上那绝对是一把好手,但在某些方面的审美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向荣听着那铿锵的旋律只觉得脑仁疼,此时更加怀念起会放黑胶唱片的梁公权了,他感觉自家老爸在音乐方面的鉴赏力跟梁伯伯比,大约能隔着有……差不多一百个向欣那么远吧。
然而即便是向欣也听不下去了,从沙发上蹦起来大声抗议:“老向同志您什么情况啊,听这么上头的歌,不会是也打算加入广场舞序列了吧?”
向国强的品味惨遭质疑,隔着玻璃窗户瞅瞅儿子,觉得向荣脸上也写满了“您要继续放这个,那这活我就不干了”,他当即好脾气的笑笑:“行,嫌我俗,那你们给整个雅的啊,儿砸,皮擀差不多了,去给我们弹一宿钢琴曲去,先来个贝多芬,我都有大半年没听过你弹琴了。”
琴就在隔壁502,可打从周少川搬进去,向荣除了那一次给他上药,之后再没进去过,已经快忘了那钢琴长什么模样了,他倒是无可无不可,不想周少川听见这话,登时眼睛一亮。
“我怎么不知道你会弹琴?”周少川带了几分惊喜地问,琢磨片刻也就明白过来,“所以我屋里的钢琴原本是你的吧?”
“共享,”向荣笑着应道,“向工要不提,我都快忘了这茬了,不过弹得没你好,要不换你给我们大家来一首?”
这种事谁来都行,反正有“高雅”点的动静当背景音乐就成,向国强一人就能搞定一家子的饭,见状,催促着俩年轻人去隔壁搞点四手联弹——这也算是他为数不多能说出来的钢琴术语了。
时隔好几个月,向荣第二次走进了一度非常熟悉的502,因为有曾老太定期收拾打扫,房间显得干净整洁,但周少川从不开火做饭,屋子里不免少了一点人气。
应向高工要听钢琴曲的要求,501和502的房门此时都大敞开来,周少川打开琴盖,心念忽动,冲正在思考弹什么的向荣说道:“胳膊上还有面粉,去洗干净了再弹。”
“真讲究,用不用沐浴焚香打座啊?”向荣嘴上贫了一句,腿上倒是乖乖地溜去卫生间洗手了。
趁着这会儿功夫,周少川拿起钢琴上的一摞琴谱,飞快地塞进了电视柜下首的一格抽屉里。
神不知鬼不觉做完这摊事,他坐在钢琴椅的左手边,等向荣落座后,俩人却是面面相顾,大眼瞪小眼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弹些什么好。
“真四手联弹啊?”向荣寻思着,“弹……野蜂飞舞么?”
周少川点头:“行啊,来吧。”
“来不了。”向荣果断摇头,“水平不够,手指头容易抽筋。”
那你说它干嘛啊?周少川有点无语地看着他:“那要么来鬼火?”
“那更来不了了。”向荣摸着鼻翼笑起来,“我没有马凡氏综合征,谢绝帕格尼尼和李斯特。”
那说了半天您到底能来什么啊?周少川都听笑了,站起身坐到了沙发上:“我记得之前在乐谱里看见一个钢琴九级的谱子,所以是免费赠送的么?”
“哪啊,花大价钱买的,”向荣笑道,“考级是应试,跟真实水平不完全挂钩,我还考了表演级呢,就是传说中的业余十级,可说白了也就能弹肖邦初级,跟你比差远了。”
“我只弹过那一次,你一直记到现在么?”周少川话里有话似的笑问,“赶紧随便来一个吧,你爸那还等着呢,要不等会又该放会骑马的汉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