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把备选名单找了出来,指着上头一个名字说:“老师您看,这同学也是建院的,您应该有印象吧,您觉得他合适么?”
“合适,”周少川看着那个名字,一秒钟都没犹豫地接口说,“如果他答应演出的话,那我就演。”
系主任对纸上写的“向荣”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了,心里也觉得合适,但嘴上却还是老奸巨猾地答对说:“这不太好吧,不能整套戏的男主角全让我们院担纲啊,那别的系不说,光物理系的师生们肯定就该有意见了!”
“如果他不演的话,那我也就不考虑了。”周少川又在此时十分大牌地甩出了一句话。
“那不能,哈哈,”副社长赶紧打起了圆场,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总之她就是很没节操地一定要坚持周少川来出演,“这个向同学吧,本来就是颜值担当,气质突出,我们是听说他好像挺忙的……既然大家都觉得不错,那就定他吧,你俩一个是前系草,一个是现系草,哦不对,你应该已经算咱们校草了,不完全属于建院私财,所以算不上冲突,就这么定了吧。”
周少川对恭维丝毫不领情,扫了她一眼,淡淡开口纠正说:“我什么草都不是,而且他比我帅多了。”
系主任&副社长以及一屋子乐呵呵瞧热闹的老师学生们:“………”
小周同学,须知过分谦虚可就等同于骄傲了!
然而周少川并非是谦虚,他的字典里压根也不存在这两个字,他是真情实感地这么觉着,而且只要得着个机会,就一定要把这个想法不吐不快地当众说出来。
于是,毫不知情的向荣就这么被摊派上了男主角的任务,他最近一段时间小活不断,说实话也没那么多闲暇时间,周少川特别知情识趣,研读完剧本,直接给向荣讲了一遍,还把沈正之每段戏里的情绪和台词都总结了出来,打印好一份,放在向荣床头的小桌子上,让他每晚睡前记上两段就行。
校庆定在了五月间,作为献礼话剧,这出《我最爱的祖国》也将于五月底在校内公演,排演时间只有短短一个多月,向荣差不多每晚都得到大礼堂报道,进行排练。
而第一天,社长兼导演这个大直男就给大家先讲了一下戏,而后,定下了一个清晰的基调。
“钱元凯和沈正之是挚友,两个人从少年时代起就是知交好友,有共同的追求和目标,一起留学海外,又一起在战争年代相互扶持一路走来,两家人关系也特别好,还一度开玩笑要为下一代儿女指腹为婚。”
“那么问题来了,我知道现在有一种风气特别不好,从影视剧就开始蔓延出来了,动辄要俩男的卖腐,我也知道好多女生都特好这口,但咱们这出戏是非常纯洁的知交情、朋友义,主人公彼此都还有老婆孩子,所以千万切记,一定一定不要演出那种腐味来!”
他慷慨激昂地说着,不防一旁的副社长直接丢过来一记看“半入土老干部”似的大白眼,再一环顾,只见“钱元凯”周少川一脸无动于衷,“沈正之”向荣则微微挑了挑眉,跟着扭过脸去,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
第47章 初吻
找两个活gay来担纲主演,还特意强调不许演出基味儿,这事也是相当寸、相当招笑了,反正向荣只要一想起来,就能抿着嘴乐上好一会儿。
当然乐归乐,分寸他还是知道把握,毕竟是校庆级别的献礼剧,不光校领导会列席观看,市里和教育部还会派几位大佬来撑场面,是以关键时刻,绝不能给母校掉链子。
排练进行得挺顺利,直男导演对目前呈现出的知己情谊也很满意,要说不满意的,大概只有副社长一个人了,私底下她曾找向荣单聊过几回,旁敲侧击地表达了不用太理会导演的意思——首演领导多,当然还是要按常规来,至于后面几场可是演给学生看的,现在预售出去的票里,购买力明显女生占大头,人家来看什么自个儿得心里有数,俩帅哥往台上一戳,对手戏没半点小火花,那不是浪费颜值和身材嘛,跟直接找物理系的丑男演压根没区别。
向荣听着,一时未置可否,只替物理系的男生们觉得有点冤……笑着搪塞两句,心想屁大点的事罢了,正副社长俩人就不能统一思想之后再进行指导?实在是有点不靠谱,这戏剧社怕不是迟早要完……
临近演出前夕,晚晚都要进行整体彩排,动辄折腾到十点多钟。这日,向荣卸完脸上的妆,周少川已取好车在门口等他了,还没出大门,就见三个女生又蹦又跳地围着周少川,个个还都有说有笑,之后拿了几张赠票,临走前,不忘回头笑着喊了声“谢谢帅哥,你人可真好!”
时移世易了,周少川也有被陌生人赞“真好”的一天,向荣举目望了望月亮,感觉好像也并没有挂在西边天上嘛。
“跟人说什么呢?”他走了过去,轻轻拍了下周少川的肩,“把人姑娘都高兴成那样了?”
“没什么,”周少川依然是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赠了几张票而已。”
这回参演人员个个手里都有赠票,一则为方便亲朋好友前来观看演出,二则也可以借此为话剧多增加一点人气。
“夸你帅了?”向荣上车,边系安全带边笑问,“一高兴就给了人家好几张票。”
“这事长眼睛的人都知道,陈述事实有什么可高兴的?”周少川发动了车,斜睨了向荣一记,“她们是夸你更帅,我听着才高兴,顺手给了她们三张票。”
“………”
啧,怪不得人姑娘临走前要说他人好呢,向荣咂巴了一下这话,再结合他才刚瞧自己那小眼神,心里顿时就觉得挺受用的。
“我这还有两张,你回头给向欣送去吧。”周少川打着转向灯说道。
向荣的票一早已被兄弟们抢光了,闻言微微一怔:“我跟她说没票了,让她别来。”
之前向欣听闻老哥要主演话剧,那兴奋劲简直得比自己当电影女主角更甚,吵着要票,向荣没给,不为别的,就只是觉得有点怪,以及……还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
虽说从小到大都是班干部,进了大学还忝居支部书记一职——差不多得有小半年没组织过正经活动了,但也是站在台上侃侃而谈竞选出来的,论在人前说话、演讲,向荣从来都不怵,唯独在亲人跟前不行,打心眼里觉得放不开,一瞧见亲人那张熟悉的脸,顿时就有种束手束脚的不自在。
“是我答应给她的。”周少川又说。
“她联系你了?”向荣有点惊讶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俩的关系这么好呢?”
周少川笑出了几分小得意:“你不知道的事多了,抽空给人送去吧,向欣说了不看你,她是来看我的。”
敢情这世道变化真是快,曾经水火不容的两个人,背地里竟然已经能私聊开了!
向荣默默琢磨了一气,忽然有了一种身边唯一的亲属,正在被周少川慢慢蚕食的错觉……
台下练得再久,终有一天要登台亮相。首场来得人不少,偌大的礼堂几乎满座,前排全都是各位大佬,饶是向荣这种小半辈子不知紧张为何物的人,望着那黑压压的人头,心跳都不由自主地提了速,好在上了场,开始十分钟后,渐渐地也就找回感觉来了。
演出效果相当不错,领导其后长篇大论的发言,顺带展开了一下爱国主义教育,接下来就轻松多了,只是一连十场下来,对于学生而言已经是极限,演到后来,演员们都不免有些倦怠,台上开始频频出现了一些状况。
先是一位龙套君拿错了道具,被周少川若无其事地接了,而后三言两语化解了过去;之后又有演沈正之妻子的演员失手把茶杯掉在地下,向荣只好使出急智,就着这一幕表演了一下安抚失魂落魄妻子的戏码。
就这样小错不断,两个主演的临场发挥也被人不断地拿来评价、赞誉,微博和贴吧每天都有相关的帖子,周少川跟向荣的人气终于在这个初夏之夜达到了峰值,可惜俩人每天回到家都十一点了,谁也没心情上网闲看,只能凭借白天在学校里出现时,和他们打招呼的人日见增多这一点,去判断演出的效果还算不错。
终于熬到了最后一场,周五的傍晚,向荣把向欣接了过来,小丫头带着一个好姐妹,俩人坐在第三排,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哪个演员的服装比较好看。
向荣也不晓得是什么缘故,从吃完晚饭起,眉心就老是跳个不停,总预感有事要发生,偏偏今天要收尾了,大家伙都挺在状态,一切顺遂,撑到最后一幕,沈正之躺在了病床上,这是向荣最爱的一场戏,仰面倒着,只用说台词就行了,说完一阖眼,灯暗,拉帘,他就可以完美谢幕了。
台词讲到一半,照例钱元凯又要拉起他的手,可今天的“钱元凯”眼神有点怪,死死盯着他不说,那里头还明显装着几分微妙的疼惜,层层叠叠的希冀,以及暗暗克制的冲动。
周少川已经第十次端详着躺在他面前的人了,此时,他心里仿佛藏有一只行将发疯的小怪兽,他酝酿了好几天,而每逢这一幕,他都要面对向荣被刻意画出来的憔悴苍白面容,在这一瞬间,这张脸和当日绵绵秋雨中,向荣对着落地玻璃后的钢琴饮泣的形象,几乎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周少川还不至于人戏不分,但在这个时点上,总会让他想起世事无常,长久的等待又几乎耗光了他所有的耐心和希望,犹记得排练时,他曾明示暗示过许多次,还跟向荣讨论过两个主人公之间的感情,究竟有没有一点点超越朋友的可能。
那时节向荣果断地摇头:“打住,记着导演说的话,剧本是他写的,咱们得尊重原创,至于其他的事,等演完了吧,咱们回头再说。”
回头再说……可就怕一回头,某人又要预备变卦了,向荣近来心情挺不错的,一直有进项,也一直很忙碌,看着他每天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却不晓得还有多少能留给自己,现在如此,那么以后呢?他究竟还能不能在向荣的生命里占有一席之地?
两位主演对于剧情的的理解根本就不同,周少川克制了九场,在谢幕演出前夕,感到自己已经憋闷到了极限。
“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们也能有自己的航天飞船,航空母舰,卫星环绕着蓝色的地球,可以看得清地上的每一个角落,那一天我瞧不见了,所以老朋友,你要爱惜生命,好好地活下去,替我看到它们一一实现……”
“再会了,老友……”
沈正之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手臂微垂,在遗憾与希冀中与世长辞了。
向荣闭起了双眼,能听到台下鸦雀无声,有人似乎在吸溜鼻子,台上的灯光有些刺眼,哪怕阖上双目也能感觉得到,然而两秒钟后他又开始奇怪地想,钱元凯什么情况,为什么还不开始说话?
刚想睁开眼,蓦地里却觉得眼前有个黑影压了过来,一下子遮挡住了四面八方的灯光,而下一秒,额头上微微一热,有一样柔软的东西覆盖了上来。
向荣倏地一下睁大了眼,只见周少川的嘴唇正落在自己额头上,后者的目光中有不加掩饰的情愫在流淌,是不舍,是珍惜,甚至还有明明白白的占有,一股脑地统统掺杂在一起,连眼睛都微微发红了,向荣看得陡然一惊,跟着,就见听台下起了一片骚动,导演在后台失声般叫道,快拉幕布,赶紧拉幕布!
向荣的心跳弼弼作响,直到谢幕时还没恢复正常频率,这大概已经能算是演出事故了,他不清楚直男导演心里什么感想,反正自己是硬着头皮上台鞠躬,答谢观众的掌声雷动,都演成这样了,他想,也不知道他们叫得哪门子的好啊!
导演铁青着脸上前去讲了一番创作感言,向荣神思不属,只隐约听见前排的人在讨论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没看清,好像就是钱元凯亲了下沈正之的脑门?”
“哦哦哦,那也还好吧——”
“好什么好呀,昨儿那场我室友看了,我刚问她的,她说没这一幕啊。”
“那是临场发挥?要不,总不至于是情不自禁吧?”
向荣听得一头两个大,都没敢在去看下头坐着的老妹,斜眼瞥了一下周少川,只见那厮一脸淡然,好像适才制造事故的人并不是他,不仅如此,更比平时还多出了一份睥睨和傲岸感。
成年人做事是需要承担后果的,向荣无话可说地去卸了妆,一路上,就只见所有演职人员瞧他的眼神都是怪怪的,还等没擦干净脸上的水,他已被通知来捧最后一场演出的系主任,马上要在化妆间约谈他跟周少川。
系主任把化妆间清场了,关起门,打量着他们俩,半晌,才平静地问:“说说吧,刚才那出戏是怎么回事?”
首演时他就来了,自然知道剧本里没有这么一段,向荣知道他不好骗,一时间急智又冒了出来,赶在周少川没开口前,急忙抢着说道:“是我的问题,当时还有一句新加的词,我给忘了,他一直在那等,我又实在想不起来,就想轻声跟他说“你接着演吧”,他可能想凑过来听清楚我说什么,结果我一着急抬了下头,整好就……”
“哦,就是这么寸?”系主任点了点头,“怎么有新加的词么?是什么内容啊?”
向荣真心佩服这种刨根问底的精神,只好苦着脸应道:“我真忘了,刚才被那么一吓,现在就更想不起来了。”
“跟他没关系,”周少川这时微微扬起了脖颈,一脸傲然地说道,“是我觉得就应该这样表达情绪,两个人既然是精神上契合度很高的知己,那送别朋友,亲吻额头也很正常,钱元凯在美国生活多年,有这样的行为也不为过,再说,谁规定好朋友间不能亲吻额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