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穹顶上绘制有一整幅释迦灵山讲经图,其间有五百罗汉,八部天龙,神女菩萨……色彩明艳绮丽,人物栩栩如生。
向荣记得自己曾跟周少川提过一嘴,小时候因为喜欢画画,便常来这间无人认领的小庙看墙上的壁画,而屋顶也有不少斑驳了的彩绘,因为太高他看不清楚,于是只能依靠想象,去感觉那画工的考究,构图的繁复和精巧。
同时他还记得,穹顶上的墙皮早就驳落了,因为年久失修,也无法再抢救,是以整间庙宇才会被视为一间废庙,再没有文物单位肯花心思去关注它了。
所以,这些画应该是后来画上去的,虽经由后人修复,但画工依然可见精湛,此刻,向荣飞在半空中,身体和心灵一并感受着双重震撼,他虽不信神佛,却并不影响他鉴赏艺术。
况且这感觉太神奇了,就在他定定看着的时候,身后的拉力又将他带向了西首,接下来是四个角落,几乎每一处,他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直到飞完所有的地方,钢索才带着他缓缓下落,双脚挨地的一刻,他整个人都有点晕眩,迈着晕眩的步子,他一步步走向了周少川。
“我就问一句,这些画是你画的吧?”
周少川点头:“装修的时候画的,原图找不着了,有些是我照着佛经故事自己想象的——还记得画的时候得站在梯子上,倒是挺考验颈椎的。”
向荣看着他,半晌微微叹了口气:“你不去当画家真有点可惜了。”
“无所谓,”周少川学着他惯常的口吻,“我的画已经有人欣赏了,而且得谢谢你给我提供了一个机会,找到这间庙,帮我圆了个梦。”
真会聊天啊,合着功劳都在自己身上?适才那股晕眩还没完全过去,向荣笑得迷离中透出三分感动,他平时无论跟什么人都能搭得上话,这会儿却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一个词:“谢谢。”
“礼物还行?”周少川侧头笑问。
“太行了,”向荣深深看着他,忽然抬手抹了一把他的额头,“都出汗了,人家吊威亚是两三个人一起拉,您也忒猛了,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要疯狂举铁了,还有刚才拦着不让我吃,自己吃那么多!”
说到这,他忍不住弯腰乐了好一会,周少川也笑得极畅快,随手揩了一把脸上的汗:“喜欢就好,一会接着陪你吃,生日嘛,见过了满天神佛,他们会保佑你健康快乐,也会保佑你一切顺利,以及未来的生活里,一直有我。”
比起刚才那份惊艳,这情话就显得朴实多了,但一句句的都打在向荣的心坎上,他点着头,嘴上仍不忘调侃:“怎么听着那么像你的生日愿望啊?”
“那你还有机会,可以对着你的生日礼物再许个愿。”
向荣不解其意,迷惑了有半秒,见周少川似乎要掏兜,他忽然间恍然道:“你不是吧,还没完了?你今儿到底打算送多少礼物?”
周少川轻轻摇了摇头:“电脑是礼尚往来,因为你平时也请我吃饭,给我做饭,飞来飞去嘛,是早就想带你看的,早到……差不多有一年多了。”
向荣微微怔了怔,旋即就全明白过来了,原来老爸出事的那一晚,他说要带自己来一个地方,就是要到这来“飞”一下了,或许那个时候他就想跟自己表白吧,这样一想,心不由跟着软成了一滩水,他没出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周少川继续说下去:“所以现在这个,才是正而八经的生日礼物。”
摊开手掌,那上面放着一副手链,藏蓝色的皮质,触手非常柔软,中间还嵌有一道金属装饰物,在明亮的灯光下,可以看见金属扣派上刻着C&R。
是川和荣……向荣正要拿起来时,却见周少川把中间那个&字轻轻一翻,那块原本会活动的金属块就倏地一下变成了一颗心。
C&(心)R……
“这东西没得卖,是我自己做的,也不贵,用的是小羊皮,很软,不会磨手,要戴上看看么?”
“嗯。”向荣颔首,仍是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手链是周少川自己做的?他手工活居然这么好,可向荣记得那回教他包饺子,才教两下他就愣说自己学不会……轻轻笑了一声,口腔里似乎涌上来一阵甜味……
手链不紧不松地缠绕在手腕上,一直可以绕三圈,藏蓝色低调而内敛,搭配着肤色显得干净好看,更衬出那一段紧致修长的手臂,一方优美精致的腕骨。
“要是喜欢就别摘了,除了洗澡和睡觉一直带着,好么?”周少川指了指手链上的那颗心,“平时就这样吧,如果我做得不好,你再把它翻过来,这样我就知道我得罪你了,一定会努力改正错误的。”
爱人予我以无限温柔,我又该当如何去回馈?
向荣其实不止是晕眩,还有一刻简直有点眩晕,想不出回应的词来,那干脆就不说话了吧,男人嘛,任何时候都是实际行动比甜言蜜语更重要!
一手揽住腰,一手勾着脖颈,向荣的吻如期而至,却又势不可挡,直把周少川逼得向后退了两步,站稳后,方迎来了一阵难解难分,乳白色的墙面上,映出了两人合二为一的身影。
“荣哥,”良久过去,周少川抵着向荣的额头呼出一口热气,“你太直接了,很容易让我想入非非。”
轰地一下,热流奔涌而上,向荣的心头火已在熊熊燃烧,他开口,发现自己也在喘:“那怎么着,这儿不行,满天神佛都看着呢。”
“回家去!”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其后就像两个疯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块往家跑。所幸离得近,饶是如此,才走到三层,向荣就又被周少川按在墙上来了一通狂吻,要不是听见楼上有脚步声响,两人还不知道要寡廉鲜耻地啃多久,好容易进了家门,向荣发觉两条腿都有些软了。
他边走,边向房间的方向后退,周少川则紧紧抱着他,向荣心底无声地在笑,眯眼一瞧,只见从门口到客厅,适才他们走过的那些地方,到处都是才脱下来的、凌乱的衣裳。
第52章 巴赫
向荣的二十岁生日过得有点盛大,其后,又陆陆续续庆贺了一个多礼拜,从四大金刚到宿舍的兄弟们,再到高中时代玩得好的一群小伙伴,个个倒都没忘记他,纷纷发出邀请求吃饭。
当然,这里头也有借庆生之名,行各种大吃大喝之实的意思。
朋友当中不乏心明眼亮之人,很快就发现从不戴饰品的向荣,手腕上竟多出了一条别致的手链,最重要的,是当中那颗红心足够点眼。
群众们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大瓜,向荣也借机坦白了自己的恋情,内中有早知道真相的,也有直到这会儿方才明白并恍然大悟的,好在惊过之后,大伙也都接受了,反倒是哪都要尬上一脚的庄楠小姐,从头到尾都摆出了一副洞察天机的形容儿,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老娘早猜到了,你们这对狗男男”!
狗男男的日子,近来过得颇为美满,以至于向荣手链上的那颗心,根本就没机会翻到另一边。
自生日过后,一晃半年多了,别说是吵架,彼此间连脸儿都没红过一回。这当中,少不得有向荣让着周少川之功,但周少川自己也学会了克制。其实他生来就有种怪癖,对人好时,哪怕把心掏出来都行,可一旦对方不顺他意了,他翻脸就要闹情绪,每每不闹个沸反盈天让对方低头认错他就过不去,然而遇见了向荣,这毛病却被治愈了。
向荣一早就说得清楚明白,两个人相处,一定要杜绝冷暴力,沟通最重要,有矛盾也绝不过夜。他是个有耐心的人,往往态度端正而又不失严肃,剑眉微微一蹙,坐在那开始摆事实讲道理,说着说着,就能让人觉得理都在他那一边,而且他还在刻意容让着对方,几个回合下来,周少川不由彻底败下阵来,事后再一思量,怎么想都感觉自己像是中了化骨绵掌。
这世上的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谁让周少川在某个领域压倒了对方呢,那么在思想意识层面上,也就只好心甘情愿地让向荣给碾压了。
而当东风再度拂绿杨柳时,向荣的重心已从学业和赚钱,转移到了为向欣备考上,高考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大事,这点向荣之前还真没怎么体会到,感觉自己高考那会儿,老爸和向欣半点都不紧张,也没人对他小心呵护。可如今不一样了,向欣寄住在亲戚家,向荣做不到时时刻刻去关怀,难免觉得亏欠了老妹,犹是愈发上心,反倒比自己应考还要紧张。
进入五月底,某天看新闻时,向荣忽然坐在沙发上突发奇想,说要不要也带着向欣去吸点氧?
周少川实在看不下去了,感觉爱人的脑袋最近有点进水:“她是去青藏高原考试么?好好的瞎吸什么氧,这种事一点科学根据都没有,你居然也能相信?”
说完,又拽住了他的手,语气一秒钟就变平和了:“向欣没问题的,她自己都不紧张,按几次模拟成绩,只要正常发挥肯定能上医科大,你别把人折腾紧张了,到时候再发挥失常,还是按你自己常说的,平常心对待吧。”
向荣也知道自己是“病急乱投医”,可又觉得向欣跟他的情况不一样,要是老爸还在的话,应该也会天天给宝贝闺女做好吃的饭菜,一块聊聊天,舒缓舒缓紧张的情绪,他不知不觉地,总想套用老爸那些行为去关怀向欣,可惜套用的不到位,更何况,父亲这个角色本来就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如是被周少川安抚了一通,向荣只好放松心情,尽量轻松愉快地陪向欣度过最后的一段备战时间,好容易熬到了那紧张的三天,还没等英语考试彻底结束,向荣已赶早儿等候在学校门口,准备迎接向欣了。
警戒线外站着好几溜儿翘首期盼的家长,向荣混迹其间,年轻得有些突兀,正跟在车里等着的周少川讨论中午吃什么大餐,就见一个高个儿男孩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站在他身畔,嗓音清亮地叫了一声“哥”。
向荣琢磨着自己并没有这么大的一个弟,抬眼望了片刻,方才恍惚记起,这个斯斯文文的男生正是向欣的同班同学,物理课代表杨曦。
可他不应该在考场上么?向荣点头,先打了声招呼:“你怎么在这?”
“我提前交卷了,”杨曦笑道,“我跟向欣不在一个考场,这次英语又不算太难,我就早点交卷过来等她。”
呵,这口气可够大的,向荣心说自己考数学那会儿,那么十拿九稳还没提前交卷呢,所以现如今的小朋友们真是一代更比一代浪了,他笑了笑,倒也没再说什么。
铃声响了,乌泱泱的考生步出了考场,尘埃落定,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惆怅,而绝大部分人脸上都呈现出解放了的轻松,向欣也不例外,见了向荣的第一句话就是“还行,别问”,之后就和杨曦对起了答案,两个人你来我往,看上去默契度十足。
可怜被晾在一旁的亲哥活活暴晒了半个多小时,脑袋顶上已经烟气缭绕了,向欣不解其辛苦,笑呵呵地说她跟同学一早约好了一起吃饭,下午自己回舅舅家去,就不用向荣管她了。
望着老妹和杨曦两个有说有笑的背影,也不知怎么,向荣突然就有种“我家有女初养成”的感觉,小丫头长大了,没兴趣再和他一块庆祝胜利通关,他欣慰之余,不免也有种被抛弃的失落感。
这幅模样落在周少川眼里,又被他嘲笑了老半天,周少川告诫他要摆正心态,当好人家的哥足以,至于什么长兄如父的封建思想,赶紧有多远抛多远。
想想也是,向荣寻思着,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个个都恨不得赶紧脱离家庭的束缚,自己当家作主,向荣也是打这么过来的,稍加回忆,也就能在自嘲中理解了向欣。
只是没想到,向欣这一杆子支得有点过远,已然远到让他够不着,并且鞭长莫及的程度了。
出成绩的当天,向荣简直比向欣还要紧张,输入了准考证号,却一直没敢按查询键,总算颤颤悠悠地点了进去,吸一口气才定睛看成绩,695,妥了!这回向欣的医科大肯定没问题!
而后,无非是等录取通知书,那玩意就像是古代的鸿雁传书,不到八月中绝不会姗姗来到,谁知这厢才七月底,向欣就已经告诉他收到了通知书。
再一细问,果然大出向荣的意料,向欣的第一志愿原来压根没报北京的学校,而是选择了位于西安的XX军医大,向荣当时就听懵了——放着北京至少两所举国闻名的医学院不上,非要跑到外地去,这不是舍近求远、没事闲的么?
向荣满心不解,随即想到这一定是因为那个杨曦,他还记得对方的父母都是部队上的干部,是以肯定是他游说向欣一块考军医大,臭丫头为了男朋友连家都不要了,向荣本打算兴师问罪,向欣却已自己登门解释来了。
兄妹俩再度坐在一起谈话,这一回没有避讳周少川,三个人都在客厅里,向欣开口便直指核心:“这事跟杨曦没关系,不过他是我男朋友,我俩已经确定恋爱关系了,而且我强调一下,我已经满十八了。”
好一番先发制人,直噎得向荣窒了窒,原本既定要说的,一句都没能说出口。
“但这事跟他无关,是我拉着他一块去西安的,因为我想出去看看。”
“那你可以去旅游,我又没说不让你去,用得着跑那么远么?你知道军医大以后管分配吧,一上来就是什么阿拉山口,漠河那种老少边穷,你一个女生,吃饱了撑的非去那戍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