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阳的天终于开始放晴了,如同邢野的心情一样。
从那个乌龙的吻开始,温承书总算不像之前那样冷漠了,尽管与他聊天时言语从未越过那条线,但‘有回应’这件事仍让邢野每天从醒来就乐得嘴角都拉不展。
心情是越来越好了,嗓子却一点没见好。邢立国知道以后,直接从去医馆开了几副中药,每天煎好了给他送过来,强迫着他喝下去再回。
邢野觉得麻烦,也怕邢立国辛苦,好说歹说才让邢立国从一天送一次变成了三天送一次,煎好的中药用密封袋分成每天的量,喝的时候用热水烫一下就行,倒也方便。
——就是难喝。
他跟温承书抱怨。
邢野捏着鼻子把难以下咽的中药灌进嗓子里,接着迅速把剥好的牛奶糖塞进嘴里嚼碎,让味蕾用最快速度感受到香浓的奶甜味,这才拿起手机看温承书的回复。
[Wen]:良药苦口。
[野生的小野]:我以为只有我爸会这么说
[野生的小野]:[真让人头大.jpg]
[Wen]:你父亲比我应该大不了太多。
[野生的小野]:别激我,这招没用
[野生的小野]:年龄大会疼人
[野生的小野]:↑这也是我爸说的
对面没再回消息过来,邢野嘬着嘴里的甜丝丝的奶糖渣,一想到温承书吃瘪无言的样子就忍不住有点想乐。
面前桌上摆着的台历上,下周三的日期被浅粉色的马克笔描绘出一个规整的桃心——0925是温承书微信号后面跟着的日期,和温承书之前说的还有两个礼拜生日正好对上。邢野屈指在日历上轻轻弹了一下,笑意渐浓,起身穿上外套,塞上耳机出门。
没有课的时候,画室往常不会太干净,地板上沾着无意中甩上去的彩色颜料,随着走动的脚步踩得满地到处都是。
邢野侧身躲开沾了满手水粉的同学,在自己的位置坐下,脱下外套才发现忘记拿发圈,他在包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一条数据线,抬手把头发胡乱绑起来。
文阳美院有个很俗气的传统——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送他(她)一幅永不凋零的玫瑰。
很土,土到极致,土到令人脚趾蜷缩。
邢野第一次听到这个的时候,心说这他妈也太呕了,绝壁是哪个穷逼为了省个花钱编出来的鬼话。
然而现在,每一个从他背后路过的人都要冲他乐上两声。
——“小野脱单了?恭喜啊!”
——“呦,校花儿谈恋爱了?”
——“啧,这小菊花儿画得真好。”
邢野终于忍无可忍地丢下画笔,冲那人嚷嚷:“爹画得这叫玛格丽特,你们懂个屁,滚滚滚。”
“啥玛格丽特啊,还起个洋名儿装相。”旁边一个人勾着他的肩膀,扬着下巴冲他画板上点了点,“我们老家管这叫木茼蒿,后山上一大片儿,这小东西命糙得很,除去冷天儿吧,一年能开八九个月。”
邢野闻言稍微扬眉,本来就是简单查了个花语,感觉寓意不错便画了,听他这么一说,越琢磨越觉得自己这花儿是画对了,像他。
——只要温承书给他点阳光,他就能可劲儿灿烂。
“傻乐啥啊?”那人好笑地在他肩头搡了一把,“这都快入冬了,还思春呢?什么情况啊小野,真谈恋爱了?”
邢野含糊地应了一声:“啊。”
应完了,任旁人怎么问也不肯开口了,他眉眼里染着浓郁的笑意,拿起画笔继续勾勒起来。
第35章 9.25
社团每周一次的例会开在周二下午,温宜年中午那会儿给邢野发了个微信请假,只说家里有事要回家一趟。
邢野很爽快地答应了。
晚上开完社团会,他裹着寒风去校外拿回自己委托装裱的画,捧着画框朝宿舍走的路上,傍晚给温承书发去的消息才终于收到回复,说要休息了。
邢野空不出手打字,回到宿舍后小心翼翼地把画框放在桌上,把风衣脱下来挂在衣架上,这才捧着手机回复晚安,那边没再回消息过来。
才十点过半,今天这么早就睡了?
他坐在椅子上咬着拇指尖儿,心里那点不安没来得及发散,被从洗手间出来的郝飞打断了:“画拿来了?我看看!”
“嗯。”邢野心情颇好地拆开裹在画框外的泡沫纸箱,语气里带着炫耀,“看看,怎么样?哎哎只许看不许摸阿……”
周三一大早,邢野关掉闹钟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瞪瞪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晨雾,昨晚从脑子里丢出去的那份不安随着氤氲的雾气再度弥漫进心里。
他像往常一样跟温承书问了声好,坐在床上发了会儿癔症,爬下床洗漱。
雾气一直到晌午才散去,天空浮动着灰蒙蒙的云层,有泛白的薄光从云间罅隙中穿过,又没有预兆地忽而黯淡,狂风卷起枯黄落叶,扑扑簌簌刮得人心惊。
是熟悉的骤雨来临前。
邢野从食堂出来,习惯性看了下手机,上午给温承书发的消息没有回复,之前他忙起来也有过一上午不回消息的时候,但邢野还是头一次有这种强烈的心慌。
他跟温承书说要下雨了,问他吃饭了吗,又说今天难得从食堂的涮锅水捞面里吃到两根肉丝。对面还是一片安静。
果不其然,中午刚过雨就下起来了。
雨势很大,在地上积水的坑洼里溅起水花。
邢野喝完了中药趴在阳台栏杆上,嘴里含着一颗奶糖,含糊不清地嘀咕道:“这个天儿怎么就跟我过不去了呢,表白下雨,今天还下雨。”
傍晚天色暗了下来,雨也终于薄了些。
他把画框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严实了,在最外面又套上一层防水布,强行把躁动的心按回到肚子里去,抱着画框出门。
文阳到沂市的距离不算太远,城际高铁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他特意选了晚上错过饭点才过来,一方面是担心会打扰到温承书原定的生日计划,另一方面是拿准了温承书这么晚不会赶他回去。
出租车停在别墅门口,邢野推开车门,被灌了一脖子风。他动作小心地捧着画框下车,缩着脖子做了几次深呼吸,走上去按动门铃,一边在心里琢磨温承书看到他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门铃响了几声,没有人应。
他轻手轻脚地将画框靠着门放好,掏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温宜年打个电话。
身后突然响起车辆转弯时短促的鸣笛声,邢野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就见那辆熟悉的宝马7系缓缓行驶过来。
邢野转过身,看着停在门口的车,还未见人眼先含笑,心里的慌张与不安在后车门打开的一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满目浓郁的期待。
温承书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风衣从车里下来,身姿挺拔,手中举着一把黑伞,昏暗的夜雨里握伞的手背瓷白得反光。他绕过车后拉开另一侧车门,从车里出来的温宜年也是一身严肃的黑色正装,只是温宜年略微垂首,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
两人共撑着一把雨伞走过来,穿过薄薄的雨雾,走近了,温承书这才注意到门口的邢野。
天色太暗,邢野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看到温宜年红肿的眼眶与湿漉漉的睫毛,是刚流过泪的模样。
“……小年怎么了?”
温宜年站在温承书身后,低垂着眼睫一言不发。
温承书微微敛去异样的神色,抬起眼眸看着面前明显局促起来的邢野,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你怎么来了。”
“……啊那个,”邢野磕磕绊绊地说,“我,我想说今天是你生日,所以没打招呼就……”
温承书的目光停在他身后那个立在门口的包裹上,略微停顿了一下,走过去按指纹密码,声音很轻。
“我的生日是明天,今天是我父母的祭日。”
第36章 生日快乐
这句话宛若一盆冷水浇头而下,邢野浑身上下的血液顿时凝固,冰冷彻骨的寒气迅速在他身体里蔓延开来。邢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漫长的30秒的,只知道当自己回过神来时,浑身冷得厉害,连同指尖都发凉。
邢野僵硬地站在门外,直到在门口换鞋的温承书说“进来吧”,他这才咬了咬下唇,转身跟进去。
他一路小心呵护着抱过来的画框还靠在门边放着,现在却连抬眼看过去的勇气都提不起来,他实在没有办法,也没有脸再去面对自己所做的蠢事。
——像个傻逼。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邢野你真是个大傻逼。
他反手把门带上,低着头,蹲在门口默不作声地换鞋。
温承书脱下的皮鞋随意地摆在地上,漆亮的鞋面沾上几点泥水,可能是没心情收拾了吧。邢野换好了拖鞋,把温承书同他的鞋一起规规矩矩地摆回鞋架里,又垂着脑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这才站起来。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
温宜年回来一句话没说就上了楼,客厅里只剩下温承书和邢野两个人。温承书坐在沙发上抽烟,脱下的风衣随手搭在沙发背上,邢野无措地站在一旁,头一次在温承书面前有这种说不上话的词穷与心虚。
“……对不起。”邢野微垂着眼睛,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我不知道,我还以为,还以为今天……对不起……”
他心里填满了自责,强烈的酸涩从心口溢出到嗓子眼里,喉咙紧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像个惹了祸的小朋友,垂头站着,耷拉着肩膀,身体被衬托得单薄。
温承书徐徐吐出一口白雾,从还未弥散开的烟雾里撩眼看他,像是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别人在。
他俯身,将指间夹着的半支烟在烟灰缸里碾灭,起身走到窗户拉开一条缝,声音被窗外灌进来的风吹得很淡:“吃饭了吗?”
“嗯。”
邢野很轻地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音节。
其实他还没吃,只是这会儿他不能再给温承书添麻烦了——尽管他的出现就是个麻烦。
温承书朝他走过来,视线在他周围轻轻扫了一圈,却没看到那个包裹,目光在他脸上微顿,问:“你带了什么过来?”
“没什么……”邢野抿了抿唇,“你……小年还好吗?”
温承书看了他一会儿,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在他头顶轻柔地摸了一下,像是安慰他的难堪,声音也缓和下来,听起来有些柔软:“不太好,上去陪他一会儿吧。”
他收回手时,邢野嗅到了他手指间淡淡苦涩的烟草味,心里一酸,很想问那你需不需要人陪,最后还是很乖地点头,说:“好。”
邢野敲了敲温宜年的房门,停了一会儿,里面传出一声闷闷的:“门没锁。”
邢野按动门把,推门进去,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窗外路边透进的一点灯影,将昏暗的卧室照出一片可视的光亮。温宜年正趴在床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
“小年。”邢野叫了他一声。
“野哥。”温宜年慢慢从床上坐起来,鼻音很重,“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这个问题像是扎在邢野心头的一根刺,每问一遍他就在他心尖上刺一下,邢野慢慢走过来,在看床边的书桌前坐下,这才开口:“……我以为今天是你哥的生日。”
邢野缓缓叹了口气,搭在膝上的双手勾在一起,绞得指关节有点疼,他万分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小年。”
温宜年的眼睛里闪着一点不明显的碎光,脸颊也潮湿,大概是又哭了一会儿,他轻轻吸了下鼻子,摇了摇头:“我哥不过生日的。”
邢野不知道该怎么答了,只能干干地回了一句:“……哦。”
“我哥已经很久没有过过生日了,”温宜年说着又要哭,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我都快忘了他的生日了,连你都记得,我都不记得。”
“……”邢野失语片刻,起身过去抱抱他,“你哥不会怪你的,别哭。”
从生日打开了话题,温宜年憋在心里多年的倾诉欲找到了宣泄口,时而哭时而笑地与邢野聊了好久,从童年时期有关父母的回忆,到大哥年少叛逆、不顾父母反对毅然决然地选择出国留学,再到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等温宜年讲累了,睡下了,肿成核桃眼的变成了邢野。
晚上九点钟的事故。
C国,近三个小时的时差。
……接到国内电话的那一刻他应该很高兴吧。
邢野一想到这里,心就揪得厉害,连呼吸都紧得难受。
他轻轻把卧室门带上,下了楼。
一楼的烟味明显比两个小时前他上楼时要浓些,是一股呛人的苦涩,淡淡的白雾若有若无地缭绕在客厅的灯光周围,合着窗外的夜雨寒风都散不干净。
那个本该在门外吹风的画框不知什么时候被温承书拿了进来,被他裹得严实的包装还没拆,带着丑陋的防水布躺在客厅的茶几中央。
温承书还在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毛衣,修身熨帖的衣料勾勒出精瘦却结实的身体。由于邢野刻意放轻了下楼的脚步声,他眉宇间染着的疲倦还未来得及收敛,等他快要走到面前了,这才掐灭了手中的烟,嗓音微微有些沙哑:“小年睡了?”
邢野看着他,喉咙发紧,应了一声:“嗯。”
“我煮了粥,在锅里。”
见邢野站着不动,温承书才抬起眼睛看他。
邢野乌黑浓密的睫毛沾染着湿气,眼睛也湿,唇线微微抿成要哭不哭的弧度,湿润柔软的目光却深深地凝在他脸上,眸色甚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