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寰“嗯”了一声,他站起身,突然一团业火烧在了他的掌心里,长生大惊失色,刚喊了一声“小心!”,业火成刀,锋芒劈向了站着的侍女。
嵇清柏捂住左眼,里的茶杯摔在了地上,店里的小二吓了一跳,忙上前来询问他出了何事。
嵇清柏一时痛的失语,他太阳穴一突一跳,缓了许久,才勉强摆了摆。
正想要站直了,身边突然多了一人,伸将他抱进了怀里。
嵇清柏一只眼无法视物,只能用另一只眼看向来人。
南无低着头,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有些无奈道:“我一不在,你就给我闯祸啊。”
第59章 卌陆
魂眼附体本就是自伤修为的法术,再被金焰赤凤的业火所灼,嵇清柏的左眼差点没能保住。
南无冷得像块玄铁,淡淡道:“业火烧伤会留疤。”
嵇清柏对留疤什么并不在意,南无却隐隐压不住怒火。
“你身上不该留这些东西。”南无冷道,“那只鸟的确该死。”
“……”嵇清柏眨了眨眼,他突然有种梦醒颠倒的感觉,总觉得这话该是南无在梦里对自己说的才对。
幸好南无没再多说别的,他似乎很清楚嵇清柏想做什么,只道:“我会带长生出来,到时候你们就回绝顶峰,这辈子不要再下山。”
嵇清柏总觉得奇怪,下意识问:“你呢?”
南无没说话,两人已经回了茶楼的雅间,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轩窗支起,雨水像断线一样落下来。
“我无法陪你太久。”南无突然道,“我有别的事要去办。”
嵇清柏也跟着突然执拗起来,问道:“何事?”
南无似乎笑了笑,说:“天下苍生的事。”
武修中有像嵇清柏这样,入世又出世,最后只一心求道的人,也有入世后,被红尘权柄牵绊住,再不复无欲之心。
可南无怎么看都不像后者。
嵇清柏又想到他始终不飞升,心里像是一直有人的样子,便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冷道:“想不到南无大师倒也会为情所困。”
南无似乎觉得好笑,看着他,说:“我除了被你困着,还能被谁?”
嵇清柏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反应过来时已然语塞,于是张了半天嘴也没能接上话。
南无并不介意,他看向窗外的雨,过了一会儿,才又道:“金焰炽凤对世人之恶,能毁了这天下苍生,但善亦可以。”
“你说我心怀慈悲,仁惠众生,但你可能不知,我也恨着这六界无量。”南无收回目光,他看向嵇清柏,窗外的雨雾飘进来,似是给他的眼覆上了一层湿气,“我为了这无量,不能生妄念,不敢知情爱,我救苍生,可苍生永远救不了我。”
嵇清柏皱起了眉,他好似有所悟,却又抓不住章法,只能急切道:“我会救你。”
南无又笑了:“你无需救我。”
他说:“不论妄念还是情爱,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嵇清柏被南无留在驿站附近,对方还是留了一句“等我”便没了人影。
等到夜半,更火明亮,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嵇清柏当月而立,眺望着一处,脸上表情渐显焦急。
尘土飞扬间,南无骑在马上,临到近处,他才放慢速度,嵇清柏看到了他背后的长生。
“他刚喝了圣妖的血。”南无从马上跃下,嵇清柏伸手抱住了睡着的长生。
“你没事吧?”嵇清柏问。
南无摇头:“那只鸟不是我的对手。”
嵇清柏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你杀了他?”
南无露出一丝笑意,有些认真道:“我不可以随意杀生。”
嵇清柏:“……”
南无:“但能让那畜生吃点苦头。”他看向嵇清柏的左眼,表情又冷了下来,“回头让长生帮你看看眼睛,这疤绝不能留下。”
嵇清柏摸了下左眼,不知对方为何如此执着于伤疤这东西,但看南无脸色,他也没敢说一个“不”字。
虽说南无伤了鸣寰,让他无法马上追来,但三个人也不能耽搁太久,如今宋氏侯府被圣妖所控,对方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在诸侯分封间更是算得上举足轻重,能撼动权柄的强侯。
嵇清柏仔细想想,凭金焰炽凤现在的野心,说不定还真能把这乱世搅合成一锅烂泥死水。
长生在第二日晚上才醒了过来,嵇清柏的眼伤还未好,长生看到后眼眶直接红了,表情很是自责不已。
“不是你的错。”嵇清柏安慰他道,“反倒是你感觉如何?心头血可还痛吗?”
长生抹了把脸,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不痛了,我身子比以前好了不少,师父就放心吧。”
嵇清柏叹了口气,他面色复杂,半晌才道:“圣妖的心头血只要用好了,是传说能让凡人成仙的极品,他之前冒然给你服下,我是怨恨他的,却不想现在因祸得福,这滴血,反倒能保你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长生苦笑了下,他丝毫没有什么喜悦之情,低着头,轻声道:“我只想当个凡人,并不愿做这长命百岁的梦。”他伸出手来,掌心对着嵇清柏道,“师父你看,我的生命线已经够长了。”
快到绝顶峰时,南无便不准备再送了,嵇清柏与他作别,最后仍是没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南无笑了下:“我回来住哪儿?”
嵇清柏理所应当道:“自然住我堂里。”
南无没说话,他盯着嵇清柏看了半晌,嘟囔了一句“我要是毁了这天地,定有你一半功劳。”
嵇清柏没听清,问道:“什么?”
“没什么。”南无叹了口气,他似乎有些恼羞,忍不住埋怨道,“你以前怎么没这么粘人?”
“?”嵇清柏一脸的莫名其妙。
南无抱住了他,伸手轻轻摸过嵇清柏的脸,在他那伤刚好的左眼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嵇清柏只觉掌心一凉,低头看到了一串忘川铃。
“这留给你。”南无说着,他扣住嵇清柏的手,突然张嘴,咬了下对方的唇,“等我回来,你再还给我。”
回到绝顶峰的头几天,长生偶尔心口仍是会痛。
嵇清柏问起来,他又说不太清楚:“好像有种感应似的,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
妖力越高强的大妖,血脉越是珍贵,嵇清柏知道不少关于妖血的歪门邪说,想来金焰炽凤的心头血定然不会简单到哪里去。
七堂那边对鸣寰的失踪尤为重视,嵇清柏被召去十来趟,几个千年老瘪三轮番审他。
“你下山之前发过毒誓,不会让圣妖入恶。”七堂总督厉声质问,“如今又该怎么说?!”
嵇清柏抬起头,他的表情冷肃:“金焰炽凤本就是超脱六界,但又困于红尘之物,他就算入了恶,也是这天下世人逼的。”
七堂总督怒目圆睁:“满口胡言乱语!”
嵇清柏冷笑了下,他挑起眉,扫了一圈众人,慢条斯理地道:“你们到底是怕这天下生灵涂炭,还是可惜没留圣妖在绝顶峰上,用自己的血脉,养你们这帮道貌岸然的废物?”
他话音刚落,七堂中一片寂静,总督更是涨红了脸,抖着手,结巴道:“你、你污蔑!”
嵇清柏只觉满眼的荒唐可笑,他似乎极度失望,闭了闭眼,吁出一口气:“为了一滴妖血,自相残杀,欺师灭祖。”他看着众人滑稽的面相,笑出了声来。
“你们真是好样的。”嵇清柏笑得眼角含泪,他双目赤红,看着所有人,平静道,“这苍生不因妖物而亡,只因你们的无尽贪欲,才万劫不复。”
第60章 卌柒
长生回了绝顶峰后,嵇清柏再也没让他出过胧月堂,师兄师姐们来了几次,也都没见到长生的人,再加师徒两呆的地方本就偏僻,如今更是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堂与嵇清柏彻底翻撕破脸后再没往日和颜悦色的虚假客套,只是碍于他玄境修为,又动不得,堂众人可说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饮他血,食他肉。
嵇清柏因为长生有圣妖心头血的关系,不能让他再与派的其他人接触,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幸好长生乖巧,整天呆在胧月堂与师父作伴也不觉得寂寞,只是偶尔发呆的时间很长,不知在想些什么。
嵇清柏不是多细腻敏感的人,见过他这样几次后,也忍不住担忧,终于一日午后,阳光正好,两人在院子里赏着春雪消融,绿芽新枝。
“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和师父说。”嵇清柏望着院子里的玉兰花树,淡淡道,“怎么身体好了,心思反而重起来?”
长生笑了下,叹道:“也没想什么。”顿了顿,又说,“就是想师弟了。”
嵇清柏皱了皱眉,说:“他已经不是你师弟了。”
话虽如此讲,但想到堂曾经对金焰炽凤做过的孽,嵇清柏的脸色又好看不到哪里去。
长生心善,很是落寞道:“要是我当时注意些,说不定他就不会那样了。”
嵇清柏摇了摇头:“作恶之人永远都能找到作恶的理由,你当时就算注意到了,他的恶念也不会为此消散。”
长生苦笑道:“那他会来报仇吗?”
嵇清柏冷道:“绝顶峰没有那么容易上来。”
长生想了想,似是终于明白为何嵇清柏与堂关系已经僵硬至此,都还留在这儿,只因绝顶峰现在是唯一能护着自己,不被金焰炽凤打扰的地方。
但其实嵇清柏也不是不担心。
他们虽然这一处现阶段算得上是世外桃源,但内忧也不轻,长生心头血的问题不知还能瞒多久,时间长了,堂里的长老总会发现蹊跷,外头金焰炽凤的势力,圣妖妖力只会越来越强,哪一天打上这绝顶峰来,嵇清柏不担心灭门,只怕自己当时的修为已然对付不了金焰炽凤。
“要是有一天,这月清派没了,你就跟着鸣寰走吧。”嵇清柏又看了会儿雪,突然道,“堂知道你有圣妖的心头血断不会轻易放过你,但鸣寰能保护你,为师要是不在了,你就和他走。”
长生懵了半刻,惊讶道:“师父要去哪儿?飞升吗?”
嵇清柏露出了一丝笑意,看着长生道:“我此世该是飞升不了了,我的道不会原谅我教出那样的徒弟,他既然敢来这绝顶峰上,我便不会放过他,誓要将他斩灭于此。”
长生惊愕地睁大了眼,他摇着头,喃喃道:“师父如果要杀他,我定是站在师父这边,就算我死,我也不会让师父死的!”
“傻孩子,你有圣妖的心头血,根本死不了。”嵇清柏伸出,摸了摸长生的脑袋,他叹了口气,眼神温柔,“为师只怕你被歹人抓住,因金焰炽凤的心头血而受炼阵之苦,怀璧其罪,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长生眼眶通红,他张了张嘴,又合上,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嵇清柏并不心软,正视着他,严肃道:“你看着我。”
长生抖着唇,看住他。
嵇清柏一字一句地道:“答应师父。”
长生还是摇头,眼泪掉个不停。
嵇清柏皱着眉,心想还没到时候,是不该逼得太紧,只能又叹息着劝道:“好了好了,为师也不一定输给他,别哭了。”
长生胡乱摸着脸上的泪,抽抽搭搭地说不出话来,嵇清柏实在没太多安慰人的经验,只能默默陪着。
等到爱徒终于心绪平复,嵇清柏也不敢再提这种生死的事,他提到要闭关修炼一阵,长生听了也只是点头,多嘴问了一句:“南无大师呢?”
嵇清柏被这么一提醒,倒是有些恍然,自从回到绝顶峰后,两人已是许久未见,修道之人年月都过得漫长糊涂,可这一回,嵇清柏却记得非常清楚。
他记得那人离开时落起的绒绒细雪,绝顶峰下万年不变的风景,那时却有了别样风情,南无玄色的仙袍广袖,抱着自己时,似有辛夷花的甜味。
嵇清柏想着对方红尘旖旎般的眼,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知道。”
长生小心翼翼地问:“南无大师修为法力高强,如果他在绝不定有他对付鸣寰师父就不会死了。”
嵇清柏没有说话,他腕子上戴着南无给的那串忘川铃,不知是什么原因,这铃铛对他似乎没什么用,不论他思念南无,还是怨恨对方为何还不来见他,都未尝过那玄雷之痛。
他第一次知情爱,却又不知情爱有多痛。
嵇清柏坐在闭关的洞,看着掌心的忘川铃,只觉心下满是怅然若失的酸楚。
长生守在洞外的别院里,那儿被嵇清柏设了结界,教派无人能硬闯。
嵇清柏说是闭关,其实也就是摒除杂念,借着天地阴阳好卦出之后的天命劫数,可惜卦算了一圈,别说长生的了,他连自己的命数都看不太清楚。
洞不见日月,嵇清柏从卦出来也不知过了几日,他隐隐有些不安,袖摆一挥,开了山门,见到守在外头的长生。
“师父。”长生见他出来,似乎舒了口气,焦急道,“前面堂飞了四道令了,不知出了什么事。”
飞令一般是堂内紧急时用的咒术,堂总共有道飞令,如今突然飞了四道,绝非小事。
嵇清柏刚想说话,突然山前传来一声巨响,长生霍地回头,师徒两都看到了那飞起的焰火。
嵇清柏瞳孔骤缩,他一抱住长生,一挽了个花,长弓显型,握在了他的里。
长生以为嵇清柏会带着他去胧月堂,却没想到对方抱着他就往后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