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至晖把他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心里蓦然扎了一把刀似的,问:
“是违约,还是解约?”
白彦的两只鹿眼深深看着他,嘴唇开了合,合了开,到最后眼眶已经红得不像话了也没说一个字。
陆至晖重复了一遍:“是违约,还是解约?”
简单的几个字把白彦问的溃不成军,他失了往下说的勇气,缓缓起身,“我去上个洗手间,马上回来。”
“彦彦。”
陆至晖在他经过自己的时候突然起身抱住他,像是怕这个人自此就消失了一般。平时慢条斯理的人,此刻显得尤其慌乱。
“虽然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但是,请你一定考虑好。”
白彦嗅着他古龙水的味道,往前他会就着味道蹭一下,今天他不敢。只是退一步,抽身而出。
“嗯。”
人很快消失在走道尽头,陆至晖陷入了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这么美的一句诗,却让他觉得无比孤独。
他半垂着眼眸,望着白彦只吃了一口的面沉思,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整个人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宛如幽深海域里孤独□□的蓝鲸。
“啪!”
两分钟之后,他的右前方突然打开一盏灯,亮度明耀,从最高处的天花板照下来,白色的圆形光辉范围逐渐扩大,如暗室里陡然穿进的月光,皎洁如玉。而方才说要去洗手间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那白光之下了。
他的身前,是一架黑色的钢琴。他坐在同色系的凳子上,两手放在腿上。
陆至晖怔了一下明白,为什么这次包场会关灯了。他很惊讶,但比惊讶更多的是好奇——他不知道白彦要做什么。
钢琴上面架了一只话筒,音量不大,却足够让陆至晖听清他因紧张而发出的吞咽声。他的嘴唇发抖,腿上的两只手也逐渐缩成拳头,之前明明决定好要说的话,此刻也只剩一片空白。所以,他只按照自己心里想的那样,缓缓开口:
“我,承诺上周给先生的答案,已经迟到很久了。”
许久之后,音响里终于传来了他颤抖的声音。陆至晖听到之后,锁进的眉头堪堪松开,无比宽容地听他说着。
白彦又吞咽了一下,舌根与上颚发出哽咽时才会出现的蠕动声:
“我不是一个纠结的人。但是我,一直在想,我要怎么做,才可以让先生,分毫不差地感受我的心意。怎么做,才能让先生,受到的伤害最小最小但是,我真的太自私了,自私到,今天才明白,我伤害先生的方式,其实,就是每一次刻意的疏远。”
“其实,我知道,我在苏黎世收到的那张画,不是那个女孩子画的,是先生。那晚,你趁我睡着,画的那幅送给我的画,跟苏黎世的那一幅,有个一模一样的L。我知道,先生原来已经注意我很久了。”
一颗咸珍珠坠落下来,被白彦飞快地抹去痕迹。他吸了一口气,接着之前继续往下说:
“昨天,我说了很过分的话。我说我不愿意先生为我做那么多。其实我,是因为怯懦,还有恐惧。妈妈生前跟我说,人这一辈子,除了自己以外,谁也不能信,谁也不能靠。所以,我一直都跟别人划分着特别明显的界线。我不喜欢接受别人施与的善意,因为我怕,当我依赖上他,离不开他的时候,他就突然消失了。”
“但是先生却跟我说,你为支持我而幸福。那我,又有什么理由,再去拒绝和伤害一个,真心爱我真心想保护我的人呢?何况”
白彦攥紧了白色西裤的布料,增加了一些勇气才接着道:
“何况,他还是我爱着的人。”
这话宛如一缕带着温度的风,拂过冰封了一整个冬季的冰面时,吹开了一条口子,于是,万千暖意都渗了进去,驱走冰寒。
陆至晖放在桌上的手指动了一下,虽只有一下,但也没掩住他心口的悸动。
白彦说着又凑近了话筒:
“我,文化水平很烂,不会写诗,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所以,就准备了一首歌,来表达我对先生的心意。歌有点老,我也不怎么会唱,但是,等下不论再怎么不好听,也请先生一定要听我唱完。”
说完,他慢慢把手放上琴键,因为还在颤抖的缘故,他空握起拳头,将四根手指轮流在拇指的指根摩擦了好几下才终于缓解了一些。
短暂而跳跃的几个音符蹦出来之后,前奏逐渐变得流畅,进歌的时候琴音暂停,陆至晖听到清晰的吸气声,随后,青涩的哽咽的歌声从音响里传出来:
“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
直到感觉你的皱纹
有了岁月的痕迹”
——在那个充满黑暗的潮湿的地下室,他被绑在发着霉臭的床铺上,用尽所有的力气挣扎。他想,如果他不出席杀青宴,那个时候他本应该跟陆至晖告白了,如果一切来得及,他一定要狠狠拥抱陆至晖,抱着他,亲吻他,直到生命结束。
“直到肯定你是真的
直到失去力气
为了你,我愿意”
——当这个人突然如天神降世般出现在他面前,突然无比真实地抱着他,他却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字,生恐这份真实是假。
“动也不能动,也要看着你
直到感觉你的发线
有了白雪的痕迹”
——先生,你一定不知道,那晚你睡熟之后,我贪婪地看了你很久很久吧。
“直到视线变得模糊
直到不能呼吸
让我们形影不离”
——先生,你也一定不知道,我趁你睡着之后,偷偷吻了你吧。我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的那瞬间,你不知道我有多满足。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
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
而你在这里
就是生命的奇迹”
——先生,是你让我明白,为喜欢的人付出是一种幸福。幸福到,我可以付出我的全世界,去成全你的全世界。
“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
就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
你掌心的痣
我总记得在哪里”
——先生,也是你让我明白,真正的爱,与旁人无关,与世界无关,只与你有关。我可以失去工作,失去代言,失去全世界,但是不能失去你。
过往无数个画面在他脑中闪过,包括在金巴兰海滩上,那个踩在脚背上的悸动的吻。也包括他们第一次来星月塔,那句看似假实为真的“真晚月色真美”。还包括那条他亲自设计的项链上,那个雕刻得深情的“Schatz”。
他白衣无瑕,如冰雪深处出现的精灵。唱到最后的部分,眼泪溢出眼眶顺着脸颊往下流了,但他无心去擦,只加重了按键的力度,什么也不想了。
“我们好不容易,我们身不由己
我怕时间太快,不够将你看仔细
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
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
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
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
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
就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
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
在哪里”
末尾的伴奏逐渐放慢,原本的半拍变成了四拍,到最后一个音符流出指尖的时候,陆至晖已经站在他身边了。
“先生,我想违约了我想把五年,改成一辈子。”
窗外的烟花乍然绽放,如干燥沙漠突然生出十里红花,锦绣绵延。路上的行人纷纷抬头去看,女孩捧着脸感叹,男孩将爱人揽入怀中,小孩欢乐地手舞足蹈,爸爸们把孩子架到脖子上。几乎所有人都加入了进来,整条街蓦然陷入炫目的浪漫中。
而在星月塔最高的楼层里,没有喧闹,没有明灯,却依偎着两个眼中只有彼此的男人。他们拥抱,接吻,直到喘不过气了又短暂地分开,额头抵着额头,很快又陷入激烈的亲吻中。
无人去打搅他们,他们就更加舍不得停,恨不得就那样一直到永恒。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建议听着钢琴版《至少还有你》看哦,效果加倍
第93章 【含胡子小番外】
司机把二人送回公寓已是半夜。
两个人当着人面的时候还算矜持, 走路的时候仅仅十指相扣。进屋后, 陆至晖换了鞋准备去摸吊灯的遥控器,手刚伸出去, 身旁的人就突然从背后挂了上来,两只手在他西装的扣子上摸索。
“彦彦。”陆至晖抓住他的手,让他别急。
白彦却以为他在催促, 赶紧解释:“背后看不到不好解。”
他说着绕到他身前,三下五除二把外套的扣子都解了, 闷闷的又颇有成就感地说:“你看,这就不慢了。”
陆至晖摸到了遥控器,手指在按钮上停顿了一下, 趁浅淡的月光看上白彦的双眸,放弃了开灯的想法。
白彦早想吻陆至晖的唇了,那两片薄薄的,永远只说理性的话的嘴唇, 他肖想了许久。想着这个人的理智如果被某种情感取代, 嘴唇因此变得灼热, 甚至滚烫,他就觉得血液也跟着热了。
真正勾起他这种几乎变/态的念头的,不是容易冲动的人冲动, 是一个从没有冲动过的人, 一个永远理性凌驾于感性之上的人,因为某种原因失去理智。
而这个原因,是他。
“先生, 我想那个。”
黑暗的环境总是给人以胆量,要换做灯火通明,被陆至晖这双眼睛直勾勾看着,他是万万不敢胡来的。
“我知道。”陆至晖喘着气说。
“我想快点。”
“那就快点。”
“你可以快点吗?就是那种,不讲礼,狠狠欺负我的那种,然后第二天路也走不利索,还要打偏偏的那种?”
陆至晖惩罚性地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哑着声音问:
“小豹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白彦主动把刚分开的嘴唇又送上去,“我知道,我爱先生唔!”
他的声音被暴风雨般的亲吻封住,他们没有开灯,也没有关窗帘。就着微浅的月光,只能依稀看到物体表面的轮廓,有种身处迷雾的朦胧美。
房间的声音直到一个小时之后才缓和了一些,白彦趴在陆至晖的身上,一面哼哼唧唧一面撒娇说饿。
陆至晖想起之前这人确实只吃了一口意面,于是吻了吻他的发顶,拍拍他的后背让他挪开,然后才套上睡袍去厨房煮面。
两人一人一碗,三五几口吃完之后,白彦盯着陆至晖从睡袍V领露出来的胸肌,眼睛都看直了。
“先生,我可以摸一下你的凶吗?”刚刚太激烈了,致使他的嗓子有些沙哑。
陆至晖亲眼见识了这人刚才有多放得开,于是也不惊讶他问出这样的话,只是问:
“你喜欢这里?”
白彦点头,“嗯。”顿了顿,又补充道,“因为我没有。”
陆至晖宽容地张开手臂,做任人摆布状,某人立即就跟抢到糖果似的扑过去。陆至晖的胸肌虽然可观,但并非是那种硬邦邦的,而是软软的,很有层次感。
白彦一边揉一边感叹——这美妙的肉/体哦!
“先生,我们再来一次吧。”
不是询问,是知会。如果这人不答应,他就软磨硬泡蹭得他答应为止。
“我怕你受不了。”
“哪那么容易受不了?我又不是泥巴做的。”
陆至晖笑着问:“那你是什么做的?”
白彦想了想,说:“我是磨刀石做的。”
“嗯?”
“特别耐磨。”
陆至晖被他这一出闹得没了脾气,轻叹一声,拍了拍坐在他腿上的臀。
“好,先去浴室洗澡吧。”
白彦不乐意:“我不去。”
“怎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洗澡就是收尾工作。洗完了你就可以不认账了。”他挂在陆至晖脖子上说。
陆至晖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哪这么多奇怪的“真理”,“从电视剧里看的?”
白彦的警惕性很高,立马否定:“不是啊,这是我自己的亲身实践。”
“连润.滑.液都不认识的彦彦,居然还有亲身实践啊?”
“你!”白彦气得当即就要打嘴仗,但自己又委实心虚,一番话蹦到嘴边,又转而变成一个“哼”,不情愿地拧过头去。
“气到了?”
“哼。”
陆至晖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那看来只有我一个人去洗澡了,鸳.鸯.浴是洗不成了。”
一听到那最关键的三个字,某人的兴致一下子就超了标。
“谁说不去了?赶紧赶紧,抓紧时间,待会儿天都要亮了!”
他从陆至晖腿上跳下来,吃饱喝足之后他尤其有精神,所谓温饱思/淫/欲,人家古代人说的话,那保准是没有错的。
夜已深,人未倦。待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几乎是打仗的两个人才彻底消停下来,餍足地抱着对方睡去。偶尔在半梦半醒间,还要迷迷糊糊亲吻一下对方。
只有明月知道
直播风波后消匿了好几天的白彦终于在社交平台上发了声——
“我很好,我先生也很好。不好的人已经在监狱里了,谢谢这些天为我奔波和担心的人,白彦铭记在心。”
附图是他在顶楼的花圃里拍的,摘了一朵玫瑰挡住右眼,看着镜头笑得尤其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