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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观完偌大一个果批市场,也差不多到中午十一点了。离开市场,他们又开着三轮车去了村里的祠堂。
该吃午饭了。
高傲早早就在祠堂门口候着了,他看见汪烙棘是从那辆电动三轮车的后架上下来的,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赶紧拉过焦蕉一顿骂:“你这孩子!怎么让人家汪先生坐你这破烂三轮车呢?!一点礼数都不懂!”
挨批的焦蕉委屈兮兮:“我看汪先生还挺喜欢的啊。”
汪烙棘:“.…..?”嗯?谁?你说谁喜欢?
村里的祠堂算是蛮大,外面内里都朴朴素素的,就一石墙陶瓦的中式建筑,内堂甚是宽敞,能大约摆上十来桌。
中午的欢迎宴就设在这祠堂里。
设宴不难理解,乡下人嘛,爱喜庆爱热闹,有贵宾来了摆上几桌很正常。但是……
这红毯是怎么回事?
一条宽两米、长三十米的红毯华丽丽地摊开在汪烙棘的面前,那颜色热烈得像好比一团长长的火焰,一直铺张到祠堂的大门口。
太。夸。张。
汪烙棘放眼望去,红毯尽头是一张铺了红桌布的八仙桌,左边摆着满满的一盆鲜果,垒成一个巨型的宝塔那般高。右边摆放着一只焦黄的烤乳猪,猪鼻子还被烤焦了一小块。
中间有个刷了金色油漆的大鼎,里面插着一根棒……噢不是,是香。
好大一根香,缭绕着袅袅仙气,像龙王殿的那根定海神针。
这是求雨的架势。
“.…..”汪烙棘打了个寒颤,有种即将被佛光普照的预感。
宝宝好害怕。
热情的高傲迎上来,给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彬彬有礼道:“汪先生,请上毯。”
焦蕉连忙附和:“上吧上吧!”
“啊?”汪烙棘咽了咽喉咙,只觉得对方这话听着有点像“请上刑”的感觉,他犹犹豫豫地,一脚踩上红毯......
又退了回来。
“汪先生不喜欢?”高傲有点惊讶。
这可是花了足足三天时间用心布置的,明明看上去很有排面啊,衬这大明星绰绰有余。
“高老板,你这整得像一电影节开幕式,实在是……”汪烙棘顾及到对方的颜面,支支吾吾道,“呃,我吧,也不是不喜欢,就是、就是……”
就是不喜欢。
但他没好意思说出口,这个男人总是嘴贱心软,不忍心让别人的一片苦心喂了狗,似乎也太过不近人情了些。
烈日下,汪烙棘冷汗淋淋,危机感从四面八方袭来。
这是他见过的最乡土的红毯,没有之一。这一脚踩上去,以后基本上就与“时尚”、“高端”、“洋气”这些字眼绝缘了吧?
身旁的焦蕉急了,戳戳他的手肘催促道:“快快快,不然那根大香快烧完了。”
汪烙棘:“......”
果然,每一次,都是这位焦同志亲脚把汪影帝踹下苦难的深渊。汪烙棘有点像把对方掐死的冲动,但他忍住了。
现在装晕来得及吗?
来不及。
他直接被小叶和焦蕉挟持着推上了红毯,男人感觉自己脚上绑了块千斤重的巨石,每走一步,他的内心都天人交战。
好土,真的好土。
老子为什么会这么土?
几个村里的企业家和村长站在队头,整整齐齐夹道欢迎,现场的掌声可谓排山倒海,激情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热闹得像是族人们在欢迎某位战斗英雄凯旋归来。
中午过来蹭个饭的乡亲们则充当群演,打算用劳力换取一顿免费大餐,于是喊得格外卖力:“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虽然他们也不大认识这个叫“汪烙棘”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一步又一步,汪烙棘每一步都像在放慢动作。奈何焦蕉和小叶死死地拽住他的袖子,这男人是插翅也难飞。
有个圆滚滚的小团子抱着一束康乃馨,摇摇晃晃地冲上红毯,将花束高高地举起,乐呵呵地要献给红毯上的他。
——这是高傲用一袋大白兔奶糖找来的托儿,算是非法雇佣童工。
这个扎着两条牛角辫的娃儿正处于换牙期,两颗门牙都掉光了,站在汪烙棘面前奶声奶气地说:“诺,伯伯,送给你!”
这,就是国际巨星的尊贵待遇。
“谢谢,”汪烙棘接过这束蔫了一半的康乃馨,绅士地弯下腰去,笑容温柔地对小女孩,“把哥哥叫成伯伯,是会一辈子长不出来牙齿的哟~”
这是一个恐怖得令人脊背生寒的鬼故事。
小女孩被吓得一屁股坐在红毯上,喷泉似的哭得死去活来,害焦蕉细声细气地哄了好半天,“好啦好啦,别哭啦......”
汪烙棘像一个大获全胜的王者,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女娃儿,冷冷道:“得让她知道什么叫体统。”
焦蕉:“......”好狠一男的。
红毯上这短短三十米的路程,汪烙棘走出了西天取经的艰涩感,一步一步又一步,如在锋锐的针尖上行走。
生活不易。
在吉时过去之前,他终于走完了全程,他站在那张八仙桌前,直面一堆腐朽封*建的东西:
大烧猪、小金鼎、白酒杯、点燃的香烛、还有金字塔型水果方阵……
实在太像每次电影开机前拜神的场景了,这令他有种重回影坛的错觉。
这个男人确实不是属于这种地方的人,他该站在闪闪发光的影坛上,而不是在这个土里吧唧的村子里烧香拜神,手里捧着束快蔫掉的康乃馨,还他妈找不到地方搁。
烤乳猪的焦味和呛鼻的香烛味迎面扑来,男人的头脑顿时清醒过来,并且连呼吸都渐渐窒住了。
这味儿闻着就致癌。
他默默地往旁边退了一步。
然后又被眼尖的焦蕉撵了回来。
“来来来,汪先生你站这边,”焦蕉帮他拿过手里的大束花,把他推到桌前的C位,正好对着那柱焚烧的大香。
汪烙棘像个提线的木偶一样,机械地被他挪过去,鞋底极力地与地面摩擦着,“不用这么客气......”
“主角就该站中间。”焦蕉满意道。
听到“主角”这个词,汪烙棘微微一愣,脚下就这样放松下来,很乖顺地接受了对方的位置安排。
主角。他好久好久没听过这两个字了,久得像是过了大半个世纪,久得像是上辈子才遇见过的词汇。
没想到,还是会有人把他当成主角那样去重视,连一个无关紧要的站位,都要让他成为全场最受瞩目的焦点。
“欸,等一下,”汪烙棘忽然侧过头去,对正准备退到后边的焦蕉说。
男孩顿住脚,转头:“嗯?”
“你,站我旁边吧。”汪烙棘说。
作者有话说:
感情线来了来了,即将激情展开!(心虚.jpg
第16章
“你站我旁边吧。”汪烙棘这么说道。
焦蕉一愣,微微点头:“哦......”
男孩有求必应,很听话地挪到对方身边,汪烙棘这才觉得安心不少。
在一个陌生而恶劣的环境里,人会下意识地找到一样令自己安心的东西当作是救命稻草。对于汪烙棘来说,焦蕉就像那根稻草,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救命,但牢牢地将之握在手里,就能有种心安的感觉。
今天凉风习习,风一吹那柱大香飘出的烟,直接熏得汪烙棘泪水婆娑,酸涩的眼睛怎么睁都睁不开。
滔滔泪两行。
焦蕉见状,惊讶地立马握起他的手,“汪先生,没想到你这么感动?竟然还哭上了……这些都只是我和我舅的小小心意而已,你不必太动容,这本就是我们焦家该有的待客之道啊。”
汪烙棘:“??”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他心想:不是老子不想停,是你家的香跟撒了辣椒粉似的,熏得我这眼泪像泄洪一样停不下来。
“没想到您这么感性,果真是铁汉柔情,”贴心的焦蕉从旁递来纸巾,轻轻地拍拍他的背,用哄人的语气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怎么还哭得梨花带雨的?乖,别哭了啊。”
“......”汪烙棘沉默了,不想解释太多,只是用手里的纸巾默默地抿眼泪。
忽然,视野里伸进一把银光闪闪的大砍刀,把他吓得心脏壁皱缩。
高傲将刀塞进汪烙棘的手里,雄赳赳地说:“切烧猪吧,我们!”
仪式,这是欢迎仪式。
“这......”汪烙棘看着手里那把两斤重的大砍刀,心情有些复杂。
说实话,这烧猪他是不怎么忍心切的,因为这猪长得跟他家香香有点像,切猪就好像在切他自家闺女一样。
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刀,缓缓提起,悬于烧猪的正上空,却迟迟没有落下。
“欢迎汪烙棘先生莅临本村——!”
说时迟那时快,汪烙棘还没反应过来,焦蕉和高傲已经一起把手摁在他的手背上,使劲往下一按!
无比利落的“咔嚓”一声,这猪屁股顿时就一分为二了。
被欢迎的那个人心情有点沉重。
切完了烧猪,高傲事不宜迟地推进下一步,大声宣布道:“放鞭炮啦——!”
汪烙棘一愣,悄悄地扯扯焦蕉的衣袖:“你舅还没完?”
“放心吧,陆续有来!”焦蕉答他。
“......”
一旁静候的控火汉子听到指令,将手中的大卷鞭炮用力一抛,鞭炮头被这汉子拿在手里,高高地挂在祠堂门梁上,鞭炮尾一直“咕噜咕噜”地滚到红毯末端。
这是高傲到村尾那鞭炮厂里定制的,8888响,好兆头,绝对撑得起排场。长长一条鲜红色的鞭炮,从祠堂门口一直延伸到红毯末端,看着还挺有范儿的。
就是过于夸张。
眼见那控火的汉子抽了嘴边正烧着的香烟,蹲**去要点燃那导火索,焦蕉立马耸起肩膀,用双手捂住耳朵。
他还用胳膊肘轻轻地撞了撞旁边的汪烙棘,好心提醒道:“汪先生,快点捂耳朵啊。”
男孩缩头缩颈的模样,有点像只瑟瑟发抖的小仓鼠,然后还要扯着你陪他一起捂耳朵。
有点……可爱。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装逼欲,汪烙棘忽然想在对方面前耍耍酷,他装作一副毫不care的拽样,“我不捂,这有什么好怕的?小孩子才怕这个。”
帮你捂还差不多。
“你不怕吗?”焦蕉面带惧色,重复提醒对方,“不是,这个声音真的很大……”
汪烙棘不屑地轻笑一声。顶天立地的真男人,又有何畏惧?
“怕个——”后面紧跟的“毛线”还没出口,面前便传来一阵毁天灭地的爆炸声。
这声音好比炸了整个火药库,汪烙棘的灵魂都被吓得抖两抖,他的耳膜差点没被震破,立马条件反射地抬手捂住耳朵,捂得死死的那种。
他汪大明星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种场面还真没见过。
“卧槽?!”他这才反应过来,是鞭炮声,并且极度彪悍。
此时的他跟几秒前那个淡定的帅哥判若两人,汪烙棘惊恐地缩起脖子,好像只饱受惊吓的王八:“......吓skr人。”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私人订制的就是不一样,这鞭炮的火力猛得跟机关枪似的。霎时间,全场乌烟瘴气,红色的碎屑漫天飞溅。
当地消防随时准备出动。
焦蕉暗暗地观察着汪烙棘,发现他惊到呆滞的表情有点惨,便转身跟高傲埋怨说:“舅,你看你这阵仗,都把人给吓着了。”
“啊?你说什么?”堵着耳朵的高傲听不清他的话。
鞭炮声大得掩盖了所有声音,焦蕉无奈地把他舅的手拉下来,在他耳边大声吼道:“我说!你这搞得太夸张了!”
“没事!证明我们热情待客嘛!”高傲对于这个喜庆的欢迎仪式很满意,“这鞭炮越响越好!”
焦蕉快聋了:“……”
剧烈的鞭炮声持续性震天动地,隔壁村的人还以为这边打起仗来了。
这时,天公作美……不是,天公不作美,乌云被风卷得快速聚拢,顿时下起了细细沥沥的小雨。
只见那上一秒还炸得震天的炮,此刻被这忽如其来的雨水浇了个透,顿时就不发声儿了,火星渐渐湮灭在雨水之中,导火线冒出丝丝青烟,很快连烟儿都没了。
8888发的长鞭炮还剩一半没炸完。
仅过了几分钟左右,这过云雨来去匆匆,来得快去得也快,把鞭炮浇灭后便停了,蔚蓝澄澈的天空那是一片放晴。
大家被刚才鞭炮声轰得几乎脑震荡,耳边还回荡着一阵“嗡嗡”的耳鸣声,皆愣愣地看着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天色。
全场一片死寂:“.……..”
“这……”焦蕉愣了好一会儿,为了挽救这局面,尬道:“今、今天天气还挺好的。”
汪烙棘瞥他一眼,余惊未消地槽着:“能不好吗?老天都亲自赶来灭火了。”
主持大局的高傲苦笑道,“百无禁忌百无禁忌,这拜神下雨了是好兆头!象征着风调雨顺、猪笼进水啊!”
焦蕉硬着头皮附和道:“是啊是啊,看来汪先生注定是咱们村的运财童子!”
汪烙棘:“?”这都行。
植根于心的唯物主义和科学教育让他对这种论调十分震惊,极为严肃地向焦蕉解释道:“是这样的,运不运财咱先不说,老子早就不是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