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放不下邵炼那套医疗系统。
那是真正能够改变国内医疗生态的创举,沈明洲可能是唯一一个在当前科技水平,亲身感受过那套医疗系统实力的人。
它有缺陷,但不应该因为一次系统故障,引发全民抵制和抗议,耽误科技在基层医疗的推广。
“成功了!”欧阳兴奋的大喊,全然没有当初的冷静矜持。
太阳能对接转换密封装置成功的运转,能源示意灯锃亮,屏幕上数据稳定,表示着这个项目初步成功。
她怎么可能不激动。
沈明洲看她高兴的样子,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说道:“周末我有点儿事,你先写实验报告,有问题给我发消息或者打电话。”
“怎么了?”欧阳博艺问。
沈明洲擦了擦手上调整接口留下的机油,“我要去看一个朋友。”
他不希望一个可以改变社会的科技产品,再次遭遇毁灭性的尴尬。
欧阳博艺的项目进入撰写报告阶段,沈明洲终于决定去高科公司看看。
周六,沈明洲直接乘车到了工业区。
高科公司刚刚成立不久,地盘比较偏僻,紧邻工业区人烟稀少的居民楼。
沈明洲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衬衫,短发被风吹得微微乱翘,仰望着里面那栋孤单的实验室大楼。
谁能想到这家看起来简陋的公司,未来将垄断全部智能机器人市场,首长出门都要带着CEO到处撑场面?
此时在沈明洲眼里,高科独栋大楼颇有一种英雄不问出处的洒脱。
他没有提前通知江岳。
走到门口了,才打通江岳的电话。
知道大佬亲自前来,江岳连说话都能把感叹号化成实体,紧张不已的表示,“我马上出来!”
沈明洲握着电话,这要不是为了医疗系统和邵炼,他真的不想来。
高科公司大门里,急匆匆的跑出来一个小青年,他穿着西装长外套,里面却是T恤的领子,搭配得不伦不类,很像刚步入社会的大学生。
他站在门外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沈明洲埋头给手机上联系人拨了一下号。
小青年手上捏着的手机顿时发出难以置信的巨响,吓得他赶紧查看。
“江岳?”沈明洲秒挂电话。
捧着手机还没来得及对着话筒点头哈腰的江岳,盯着沈明洲震惊无比,“沈大佬?!你是沈大佬?不对,大佬不可能这么年轻,你是不是大佬派来传信的?有什么事情可以叫大佬直接给我打电话啊,我很乖的绝不纠缠!”
沈明洲皱了皱眉,这声音跟刚才接电话的不一样,但和想象的话痨一致,“我就是沈明洲。”
江岳“啊”了一声,“太、太年轻了吧?”
沈明洲即使没穿校服,也是浑身的稚嫩气息,根本盖不住。
他面无表情的说:“我不年轻,今年刚过了七十大寿,研究的生物化学,实验失误不小心返老还童罢了。”
江岳:……
大佬就是大佬,连说话都这么艺术。
“对不住对不住。”江岳双掌合十道歉,“我没什么见识,大佬不要生气,我们实验室就等着您来救命了,勿怪勿怪。”
沈明洲说:“带路吧,我时间不多,周一还要上课。”
江岳反应过来了,“上课?大佬你读哪所大学?”
“澄明。”沈明洲跟着他往公司里走。
江岳以为他说澄明市的大学,感兴趣的问:“A大还是B大,说不定我们还是校友呢。”
沈明洲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澄明高中,我们是校友吗?大哥哥?”
江岳:……
高中?
高中生?
沈明洲确实很像高中生……不,他就是高中生!
老板亲自分析,懂深度神经网络构架的至少是博士级别往上,预计大佬不是三十多岁天才博士,就是深藏不露高级研究员。
但是,高中生?
江岳整个人震得僵硬,他宁愿相信沈明洲七十高龄返老还童。
不然,沈明洲能解决机器人的视觉算法,那不是讽刺他们居然不如一个高中生?
江岳大脑混乱,差点同手同脚。
终于将沈明洲成功带到了实验室门外。
大门一开,浓重的烟味夹带熬夜猝死的气息,十分符合程序员战斗致死的信念。
里面站着五位身穿白色工作服的工程师,围在一台设备面前,听到开门声,齐刷刷的投来期待的目光。
落在沈明洲身上,困惑片刻,都纷纷皱起眉来,然后继续去看屏幕。
“老板!”江岳见这状态,喊了一声。
“嗯?”屏幕前坐着的男人叼根烟,胡子拉碴的递过视线,斜靠在椅背里显出一股漫不经心的痞气。
无袖白背心、蓝条纹裤衩、塑料拖鞋。
拖鞋上没印身价倍增的雕牌logo,网上十五块一双,不能再多。
要不怎么都说男人得拥有好身材。
这人一米八六的身高,穿着一身街头老大爷遛弯的标准装备,也盖不住浑身流线型胸腹肌肉,短裤下两条笔直的大长腿随意绷着,塑料拖鞋硬是被他穿出桀骜不驯恣意洒脱的黑道大哥味儿。
“江岳,你弟啊?”男人是个烟腔,说话嗓子低沉沙哑,微眯着的眼睛透过层层烟雾缭绕打量着沈明洲,“带孩子到隔壁玩儿去,这儿烟味大,我烦着呢。”
“老板,这不是我弟,这就是我从CE找的精英大佬!”江岳语气里夹杂着痛苦、无助和喜悦,十分复杂。
周围五位高级工程师都惊了,难以置信的打量着沈明洲。
“江岳你熬夜熬疯了吗?”
“我说论坛不靠谱,少上点,你偏不听。”
同事七嘴八舌的,气得江岳开口嚎,“别乱说,有钱必应哪儿不靠谱了?”
“有钱必应?”老板乱发掩盖下的刀锋眉一挑,站起来摁灭了烟头,站起来盯着沈明洲看。
面前这位精英年龄不超过十八。
眉目俊秀,五官端正,一身干净衬衫牛仔裤,打个红领巾能去国旗台上当少年队红旗手。
男人单手叉腰,眉峰里的沟壑能夹死江岳。
半晌,他从兜里又掏出一根烟,慢条斯理的敲了敲滤嘴,叼在唇上,“你取名叫这个是因为很缺钱吗?”
他刚说完,工程师们顿时笑出声。
能够懂得人工智能知识的人,怎么可能缺钱。
身边的助理工程师宋双,一句标准的英伦腔,特地用英语呛上了江岳,“江,你之前说超级高手拿钱办事是开玩笑的吧。要不然你带回来的人是开玩笑。就这位小朋友,能分得清什么叫神经网络构架,什么叫视觉算法,我能叫他一声爸爸。”
谁能想,沈明洲抬眼看他,反口一句英语回道:“不用,我不需要年纪这么大的儿子。”
发音标准,咬词清晰,逗得周围困惑不已的工程师哈哈大笑。
男人夹着烟,打量沈明洲一眼,终究没点燃,“宋双,别显摆你的英语了,现在全世界最吃亏的就是英语系,幼儿园小孩子都能听懂。”
他伸手旋了实验室的椅子,特地给沈明洲来了一个胡茬味儿的绅士让座,端端正正摆在屏幕面前,“来吧,露两手给我们看看。小朋友。”
代码和算式,对沈明洲来说是呼吸一样自然的东西。
他坐在设备面前,没有半点儿声响,一层一层看起系统构架。
老板穿着无袖衫,劲瘦的双臂插在裤袋里,依靠在桌边,垂眸懒散任其沉默的模样,半点儿要探听虚实的意思都没有。
实验室气氛变得沉重躁动。
他们听江岳吹嘘CE论坛大神已久,自然会有期待,圈内熟人多,是不是真材实料,见一面就清清楚楚。
可这位……他们确实看不出来身份来历,这么小的年龄,别说国内,就是国外也要称一声神童。
沉默之后,工程师们怎么可能不骚动。
宋双拿手肘捅了捅领路人,“江岳,这人学历呢,学校呢,导师呢?成果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江岳身上,四连提问正是他们最关心的东西。
“我不知道。”江岳老老实实转述,“我只知道大佬说他生化实验失败,返老还童。”
轻轻的笑声,从桌边传来。
“安静点。”老板抬头递过来视线,往外踱步,“你们好好看,好好学,我出去抽根烟。”顺便还留给宋双一个闭嘴的眼神。
老板一走,实验室的场子就压不住了。
宋双是不敢说话了,但是资历比他深的人多得是。
一位褐发的德国人,始终盯着屏幕,希望沈明洲可以说出两句安抚人心话,却只见到这个小孩子,如同玩耍一般,快速点开代码,速度快得根本不可能在认真查看构架。
他突然低声抱怨:“现在是什么人都能进来试试的时候了吗?”
卡恩用的德语,在场的工程师大多数精通英法德等语种,听了他的话,顿时面面相觑。
卡恩泛着心头的烦躁,“所以一开始就应该请我的老师过来,你们以为技术差距这么容易弥补吗?”
他身边的一位工程师,脸色不太好看,仍是耐心说道:“卡恩,路易斯博士的要求,老板根本不可能答应,不要再提了。”
卡恩非但没有放弃,还扬声说道:“我会说服他的!这世上除了我的老师,不可能有人能解决这个问题!”
“先生,你是说法兰克.路易斯博士的话,他确实是当前最优秀的深度神经网络理论专家,但是我不认为,他可以解决这套系统的问题。”
沈明洲用的中文,咬字清楚,语调轻松。
卡恩顿时怒了,他也懒得去想沈明洲为什么能听懂,直接用德语呵斥道:“你知道我的老师,就应该对他尊重一点,SYOS都是他研发的,如果他不能解决,这世上没有人能!”
沈明洲只是抬手调出了系统的基层构架,在清晰的代码层层堆叠之中,平静的说道:“基于这套SYOS,世上确实没人比他更了解。但是你们无法解决的问题,正是因为这套系统。因为,SYOS不能承载智能医疗箱的全部运算需求,即使解决了调度问题,让它在实验环境顺畅运行,等到未来几十万人,上千万人联入服务器,SYOS会因为负荷过载,瞬间崩溃。”
卡恩听完这句话,顿时怒火冲天,多年涵养才让他没有爆粗,“不可能!SYOS是最先进的封闭式智能系统,它的应效率比任何的开放式系统、自制系统更高,这世上没有比它更适合这个项目的构架。”
“没有什么不可能。”沈明洲无情的击碎卡恩的辩解,耐心的说道,“SYOS的运行机制,消耗了大量的系统资源,必须用高性能处理器和储存系统弥补损耗,所以,它在实验环境的反馈信息非常优秀,一旦投入复杂的应用环境,超过信息处理临界点,就会过载,轻则烧毁芯片,重则发生爆炸。医疗类设备,哪怕只是一个用于日常数据管理的医疗设备,你们能够承担小概率设备爆炸的风险吗?”
在场的都是资深研发人员,自然清楚医疗设备的高规格要求。
医疗设备爆炸——足够让在场所有人登上社会新闻版头条,身败名裂。
卡恩没说话,之前挤兑沈明洲的宋双,顿时看沈明洲的眼神都变得郑重几分。
宋双问道:“你能解决SYOS系统耗能的问题,而且解决所有传输故障?”
“不能。”沈明洲否定了,“所以,我要将SYOS全部废弃,重新构建新的系统。”
“重新构建系统,你疯了。”卡恩情绪激动的说,“SYOS系统是我的老师用了十年时间,才改进成功的系统,你说重新构建?我们难道再等你十年吗?”
沈明洲清楚未来的模样,他所熟悉的系统,闭着眼睛都能写出核心代码,知道它怎么出现,怎么完善。
“十年?”他笑了笑,“我重新写一套出来,用不了十天。”
第9章
工程师们面面相觑,只见这位狂妄的年轻人,直接关掉系统,重建了另外一套构架,手指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仿佛刚才自己说的话如同写一份作业般稀松平常。
沈明洲没必要哗众取宠的说谎,从刚才的浏览里,他已经完全清楚高科在这个项目上投入了多少心血。
以当前的科技水平,这样的家用智能医疗箱出现,足够改变整个社会的智能化进程。
只可惜,上一次,研发人员高估了SYOS的极限,导致了那一年轰轰烈烈的反智能化舆论声讨。
系统卡顿、崩溃,直接击溃了智能医疗箱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信任。
普通民众对新兴科技的不理解,导致他们根据智能医疗箱的故障,联想到科幻作品里,智能机器伤害人类的可怕的画面。
一套理念超前的系统,帮高科公司崭露头角,备受百姓青睐,也因为突然的系统崩盘,将高科狠狠打落深渊,推上“科技与人性”的风口浪尖。
沈明洲救过它一次,当然能够救它第二次。
现在对于沈明洲来说,不过是提前八年,为这套系统检修换新,顺便让智能医疗箱避免引发人们的恐慌,顺利的成为时代的引领者。
沈明洲不管周围人的想法,直接开始了自己的构架。
他写出来的,自己改进的一套全新操作系统。
高科的智能医疗箱,正是在这套系统里重新复活,时隔八年,回归人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