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点值得庆幸。
他还是坚持过了篮球场到足球场的距离,抓到了鹿照远。
总算不用在操场上大变活人了……
祝岚行在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是因为提着的最后一口气松了,黑暗再度降落,抢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喃喃着回答了鹿照远:
“没……什么,我……低血糖……”
“怎么回事?亮哥?转学生怎么跑过来就倒下来?”足球队的人都蒙了,本来挤着准备抢球,现在好了,全挤着过来围观。
“……不知道。”
鹿照远也蒙,祝岚行这种行为,要是换一个地儿,他都觉得这是碰瓷现场……
“他脸色很差。”倒是舒云飞仔细看了两眼,说了个很靠谱的,“是不是想去医务室?”
学校的正经医务室并不安排在这里,只是因为毗邻操场,学校又设有校足球队,足球队训练的时候总会磕磕碰碰,所以设了个医务室分站,校医基本不在这里,但放着些常用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鹿照远看了看祝岚行。
这人本来就白,现在更是白得跟鬼一样,直接往地上一躺就能装尸体了,保管没人能拆穿。
他皱了下眉:“你们都让让,别堵在这里,影响空气的流通。”
包围圈扩大了些,也变得更厚,原本守在篮球场旁边的女生已经担心地围了过来。
接着,小小的骚动从里头传来,没一会,一包还没开封的纸巾一路传递到鹿照远的手中,还稍带着一句话:
“祝同学满脸都是冷汗,帮他擦擦吧。”
女生们就是麻烦。
鹿照远有点不耐烦,还是接了过来,三下五除二拆了包装,拿出纸巾,替人擦掉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
擦完了,他将纸巾还回去,对舒云飞说:“过来,和我一起把人扛到医务室去。”
这是正事,舒云飞二话不说,扛起祝岚行的另一只胳膊,和鹿照远一起往前。
向着医务室的这段路,其他人倒没有跟上来,就是走着走着,不知道为什么,祝岚行老往他身上靠……鹿照远被靠了两次,侧头望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祝岚行的发顶。
对方的发色很黑。
但被阳光一照,就带了点温暖的焦糖色。
至于发质,总体顺直妥帖,只有藏在耳后的一缕,暗藏心机地卷着。
鹿照远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能是觉得那撮卷毛很可爱吧。
反正他抬了手,撸了把祝岚行的发顶。
切,湿漉漉的,全是汗水。
早知道刚才拿纸巾的时候,连他的脑袋一起抹了。
鹿照远嫌弃地将湿了的手在祝岚行衣服上擦干净。
医务室就在足球场旁边,没多少工夫,他们就到了门口,里头果然没有校医在,鹿照远拿钥匙开了门,把祝岚行弄上床,再替他脱下外套,解开衬衫扣子……干到一半,突然发现背后舒云飞正拿着个手机,对着他们拍。
鹿照远迷惑:“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没干什么。”舒云飞叠声回答,还小小催了下,“亮哥你别管我,你们继续。”
鹿照远嘴角抽了下,站起身,一脚把舒云飞踢出了医务室,砰地甩上门。
清理了不必要的任务,鹿照远再扭头看看祝岚行,觉得也差不多给了对方足够的呼吸空间,于是打开柜子,调了杯葡萄糖水,再拖椅子坐到病床旁边。
本来是想要直接试试能不能把葡萄糖水喂进对方嘴里的,但看了看,鹿照远又改了主意,先扯过祝岚行的外套,擦擦对方的头发,擦干净,再拿手上去拍一拍,才舒心畅意地给人喂糖水。
水刚润唇,鹿照远就看见,昏迷的祝岚行眉心微皱,低咳一声,慢慢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的第一刹那,祝岚行先感觉着自己的身体。
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他悄然放松,接着,就见到了鹿照远。
对方凑得很近,和自己一个手掌的距离也没有,直接占满了自己的视线。
鹿照远愣了下,马上退开,连手里头的量杯也直接放在床头柜上。
“你醒了。”
“嗯……”
“把东西喝了。”
“这是?”
祝岚行的目光从鹿照远身上挪到床头柜上,眼中微带疑惑。
鹿照远不耐烦:“葡萄糖水而已。我妈是护士,我偶尔会跟她一起照顾人……放心吧,毒不死你的。”
虽然并不需要……
祝岚行还是慢吞吞伸手,小口喝了。
果然是葡萄糖水的味道。
甜丝丝的味道并不能浇熄祝岚行的顾虑,他在伸手的时候顺便看了眼虚拟屏,虽然侥幸没有变小,但此刻的电量依然岌岌可危,不过3%。
所以……
要怎么样,才能将鹿照远留下来?
坐在椅子是鹿照远已经站了起来。
他随手抓件外套,拿手里转悠着。
人昏迷着没感觉,人醒了,他就开始觉得这个只有两个人的空间叫人不自在了,尤其是想到刚才他还趁人睡觉,摸了对方的脑袋……
要是刚才没让舒云飞走就好了。
鹿照远暗暗想着,他开口说话。
“既然你醒了,我就先走了。”
“……?”
“桌上有校医的电话,如果还不舒服,就打电话找校医。”
“?!”
祝岚行终于反应过来了,赶紧咽下喉中的液体,咽得太急,还呛了一下,于是等他放下水杯站到地上,好了,鹿照远早已离开医务室,就连虚拟屏上的信号格,都直接消失。
都不用追出去,祝岚行就明白,自己是绝对追不上鹿照远了。
“……”
现在做什么都太迟了,因为反馈几乎是立刻的,那种身体上的不稳定感又回来了……
当务之急……
祝岚行冷静上前,反锁医务室的门,再拉下窗帘和床帘,最后,缩到床上,等待着身体的变化。
同一时间,一气离开回到足球场的鹿照远,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抓着祝岚行的外套。
……这都是什么事。
鹿照远无语地想。
第七章
原地犹豫了片刻,鹿照远还是决定把衣服给祝岚行送回来。
出来的时候他动作快,回去就没有必要那么赶了。
鹿照远单手插在兜里,慢悠悠地往回走,等一路到了医务室的门口,登时发现医务室门窗紧闭。
这是……
人走了?
鹿照远微微一愣,抬手推了下门,理所当然没有推动,他转过身,准备离开,打算回了班级再把衣服还给祝岚行。
也是这个时候。
“砰”的声闷响自门内传出,像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要走的鹿照远再度回头,略带狐疑地看着紧闭的门。
祝岚行刚刚清醒。
他的脑袋还持续的晕眩着,但多多少少,能够睁开眼睛,看清东西了。
他摸索着,准备从床上起来,但没估稳此刻的身体,手一软,从床上滚到地上,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响。
这本来没有什么,但在他掉地上的同时,一声悉索从门外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站在闭合的门外,耐心等待着。
祝岚行的精神猛然集中,甚至没来得及关注自己变化后的样子,只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闭合的大门后,直到门后的人发出声音。
“……祝岚行?”
……是鹿照远。
祝岚行半是懊恼,半是庆幸。
他坐在地上,悄悄地,吐出了长长一口气。
随后,在被窗帘遮住了光的昏惑的室内,低头望着自己。
合身的校服变得宽大,抬一抬手,堆积在臂弯处的衣袖滑下来,没过指尖。
鞋子也不再合脚,校裤堆叠在鞋子上,松松垮垮的。
但也仅此而已。
祝岚行发现自己并没有恢复到上回的四岁,他变成了自己十三四岁的模样。
十三四岁的样子显然比四岁来得方便,别的不说,至少衣服的问题解决了,他现在可没地方去找小孩子的衣服。
就是……
原来这种电量耗尽的变身,是不稳定的。
这回运气比较好,变成了十三四岁。
要是运气不够好,那会变成多少岁?总不能是一两岁,或者七八十岁吧?
“祝岚行?你在里面吗?我刚才不小心拿走了你的外套,开个门,我把外套给你。”
祝岚行沉默得有些久,外头再度传来鹿照远的声音。
他略微迟疑,很快下定决心,卷袖子卷裤腿,随后站起来,主动打开门——
门打开。
天光大敞,照亮了医务室,也照亮鹿照远脸上的困惑。
“你是……谁?祝岚行呢?”
“我是祝岚行的弟弟。”祝岚行抢话,“表弟。”
鹿照远满脸狐疑。
他没有想到开门之后会是这个情况,总觉得哪里不对,干巴巴说:“你们长得还真像,你要是不说,我还以为你们是亲兄弟。”
“其实……我妈和他妈是双胞胎姐妹。”祝岚行顿了下,再补充,“又嫁了双胞胎兄弟。”
“……”鹿照远,“认真的?”
祝岚行很认真地点点头。
鹿照远又打量了祝岚行好一会,还是接受了这个设定。
毕竟事实胜于雄辩。
他接着想到件很重要的事情,眉头又紧了:“你怎么在这里,祝岚行呢?”
“我哥身体不太舒服,先走了。走之前,他叫我过来的。”祝岚行已经想好了解释的话。
“哦……”鹿照远将手里的校服外套丢给祝岚行,“你哥的衣服,你拿回去给他吧。”
“好。”祝岚行,“谢谢。”
还真是双胞胎姐妹和双胞胎兄弟养出来的。
这两兄弟,连说谢谢的样子,都像双胞胎。
鹿照远心不在焉瞥了祝岚行两眼,当看见对方卷起来的袖子裤腿的时候,突然顿住,神色再度变得奇怪:
“你的校服怎么大这么多?”
实验中学分初中部和高中部,在校服的选择上十分朴素,不玩花头,所以初中高中共用一套制服。
刚才看见祝岚行的时候,鹿照远已经从校服上默认他是学校初中部的学生,但现在再仔细看看,这校服的size,怎么也不像是面前小鬼的。
祝岚行沉默了下,艰难找出理由来:“和哥哥一起睡觉的时候,穿错了衣服。”
鹿照远也沉默了。
祝岚行不知道对方到底信没信,反正面前的人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干脆利落地走了。
医务室过个走廊,就是操场的入口。
鹿照远走在前边,速度不快,祝岚行不敢跟得太紧,掐着距离,走在鹿照远身后五步左右。
走着走着,一波人在祝岚行前方横穿过过去,隔开了他和鹿照远,等这波人离开,走在前头的鹿照远瞬间不见了。
不等祝岚行左右张望,他的肩膀被人一拍,鹿照远出现旁边。
“没事跟着我干什么?”鹿照远问,“初中部可不往这里走。”
“……我哥哥忘了和老师请假了,让我过来代他和老师请个假。”祝岚行又找到了借口。
真是乖巧啊。
鹿照远挑挑眉,指了教学楼:“往那走,现在老班应该在年级办公室,你进去,看见长得最嫩的那个,就是你哥的班主任。”
说完这句话,鹿照远又走了。
这一回,祝岚行没有跟上。
他站在原地,默默思索。
以这副身体跟着鹿照远,说不通,想要好好蹭鹿照远的电量,还得再想个办法。
体育课马上就下课了,下节课是数学课,守在教室的走廊外是一个方法,但走廊人来人往,如果有人路过问起他,就打草惊蛇了。
但一间教室,除了走廊,也没邻着什么……
祝岚行突地顿住。
他想起了一幕。
周一中午,鹿照远撑着桌子,跳出过窗户。
距离下课还有五分钟。
教室里没有人,祝岚行穿过空荡荡的教室,一路走到鹿照远位置,轻悄悄翻过窗户,落在窗外的平台上。
教学楼前是花圃,二楼的位置,正被树木的浓荫密密遮拦,只要不拿望远镜看,肯定看不见这里站着个人。
祝岚行挑好了位置,坐下。
他一开始还坐得很谨慎,将背脊紧贴在瓷砖墙上,又把脑袋藏在窗台底下,躲得严严实实,以免被人发现。
但随着喧闹的下课休息结束,上课铃敲响,教室一下变得安静,只能听见数学老头中气十足的讲题声时,祝岚行就放松了些。
他舒展双腿,搭在平台的边沿,身体也往外靠了靠,让下午的太阳能够落在自己的身上。
秋冬交际的下午,风有点冷,但太阳是暖的。
祝岚行打了个哈欠,这时候才感觉到从骨子里泛出来的疲惫,他闭上眼睛,在阳光底下,打起了盹。
……
直到“哐当”一声响,将祝岚行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惊起。
他蓦地睁开眼睛,循声抬头,看见窗户里头的鹿照远。
对方手里的水杯直接掉在了窗台上,水洒了一圈,正滴答滴答往下落。
至于对方望下来的眼神,跟看见了世界十大不可思议似的。
几秒对视。
鹿照远扶起水杯,对着祝岚行: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