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被钱教官担心随时会因环境变化而突然分化的年知非目前情绪稳定。跳伞后,他第一时间巡视了一下自己落地的环境。这个时候,天刚蒙蒙亮,微弱的光线自密集的树冠中穿插泻落。脚下厚重而腐朽的落叶上还满是水珠,可半空中已见到团团水雾蒸腾而起。可以预见,升起后的太阳会很烈,但在茂盛丛林的封锁下,这些水汽却未必有机会全部逃逸。不远处的树干上,掉下来半截蛇尾,五花斑斓。年知非背上的肌肉瞬间一紧,默默地屏住了呼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一会,蛇尾又收了回去,它游走了。年知非暗松了口气,如非必要,年知非不想对这片雨林中的任何动物下手,因为血腥味会很快引来更多的危险。
确定环境暂时安全后,年知非默默的将裤管塞入靴子,衣摆塞进裤子,领口扣上最后一粒纽扣,袖口也牢牢扎紧。然后,他抽出军刀干脆利落地将降落伞给分解了。这次测试给的装备不多,却要求他们在这无人的荒岛上生存七天,那么任何资源都不能轻易浪费。降落伞的使用功能虽然已经结束了,但作为绳索、睡袋、甚至简易过滤工具,它还是很管用的。至于寻找物证,年知非反而不急。这次测试除了一只手表,没有提供学员任何的定位装备,跳伞前教官也没给出任何的搜证线索,这就说明寻找物证不会很难。真正困难的,是如何在这片没有人工痕迹与现代文明彻底隔绝的热带雨林中生存下来,并按时抵达目的地。
眼见太阳逐渐升起,年知非没有急着出发,他决定先准备物资。抽出军刀沿途劈开挡路的树藤,年知非循着隐约的水声找到了一条看似清澈的小溪。他耐心地沿着岸边巡视了一番,没有见到任何可疑的、鲜艳的植物,溪水中偶尔还有几条小鱼游过,那么溪水含毒的可能性就不高。双手捧来溪水,用降落伞布先过滤一遍,然后,再用两层降落伞布和水壶做出一个简易的蒸馏装置。等太阳升起,干净的水源会注入水壶,降落伞布上也会留下一些盐粒。除了水源,还需要一定的食物。这个,比获取干净的水源更简单些。溪水里的小鱼、树上的果实、植物的幼茎和叶片都可以食用,只要别采集到有毒的就行。当然,诸如蝗虫、湖蝇、蜘蛛等也是可食用的,甚至吸血的水蛭也可以食用,但年知非一点都不想遇到它们。
数小时后,年知非吃饱喝足,补充了足够的食物和水源,又割取了不少野胶汁涂满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然后,他用指南针稍稍辨明了方向,砍了一支粗壮的树枝当手杖,一路向这座小岛的最高处行去。至于需要寻找的物证,他相信,有缘自然会遇到。
第15章 野外2
从地图上看,这处无人的小岛不比一颗芝麻大上多少。可年知非单独一人在这片热带雨林里走了两天,竟也没遇上任何一个学员。可见,用这个小岛给全体学员做野外测试,就面积而言,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两天里,年知非天刚亮就出发,正午后就暂时休息并且补充食水,天黑后就睡觉,生活十分规律。这一路上,他遇到过穿山甲、遇到过猫头鹰,还有各种花花绿绿的小鸟。当然,更多的仍是各种有色或无色的蛇。但是年知非从来没想过要把它们当食物,因为血腥味和火光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生命危险。为了能够顺利地完成测试,吃几天素还是很有必要的。
年知非在第三天上午的时候看到了一处小池塘边插着的小红旗,他微微一笑,上前搬开几块碎石,果然看到了教官要他们寻找的物证。现在,这所谓的物证正被放在一只密封的黑色塑料管内。年知非试着拧了一下,没打开,他也就不再追究而是随手塞进了背囊中。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就是在七天内抵达小岛最高处。年知非觉得,难度不大。
再度跋涉了两个小时后,年知非隐隐听到了一些人声。
“……救……救命……有人吗?……Help……”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年知非微微挑了一下眉,循声爬上了一处山崖。山崖下,躺着一个男人,熟人,林乐天。
“三哥?”年知非吃惊地叫了一声。
“年崽!”已在崖下喊了大半天的林乐天瞬间热泪盈眶,当即撕心裂肺地惨叫出声。“快救我啊啊啊……”
年知非四下一望,这处山崖并不高,只是崖壁上长满了湿润的苔藓。林乐天从这里掉下去,没有别人的帮助,的确很难爬上来。年知非解下悬在腰间的绳索,向林乐天喊道:“三哥,我抛绳子下来……”
可不等年知非把话说完,林乐天已满脸委屈。“年崽,我怀疑我腿摔断了……”
年知非忙问道:“还有没有别的伤?头晕不晕?”
林乐天摇摇头,真诚道:“饿!”他是昨晚从崖上滑下来的,一天一夜过去,身上剩下的唯一一块巧克力也吃完了,现在是又饿又渴。
“那你把绳子系腰上,我拉你上来。”年知非一听林乐天喊饿,就知道应该没什么大碍,登时放了一半的心。
林乐天看着年知非那纤瘦的小身板却有些不太信任。“你行不行啊?”
年知非将绳索的一头系在身侧的大树上,一头抛下山崖,无奈道:“不行也得行啊!”
十分钟后,用实力证明自己“很行”的年知非终于把林乐天给拉了上来。林乐天这一下摔地真有点惨,不但衣服裤子刮破了,右腿摔断了,就连用来定位的手表也摔烂了,背囊也坠崖了,只留下一个存放物证的黑色塑料管还好端端地揣在怀里。
“我帮你叫救援。”年知非抬起手腕就准备摁动自己手表上的救援键。
“别!年崽,你不能见死不救!不能扔下我啊!”哪知林乐天当场一声惨叫,一下子就抱住了年知非的一条腿。
年知非无奈地低头望着他,试图跟他讲道理。“三哥,你现在是腿断了,不叫救援才是见死不救啊!”
谁料,林乐天居然即刻换了口风,斩钉截铁地道:“我觉得我腿没断!”说完,他又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年崽,你不能抛下你三哥啊!你抛下三哥,三哥就不合格了,不合格就不能当警察。年崽,你忍心看着三哥不能当警察,从此消沉一生吗?”
年知非仰天长叹,久久才认命道:“让我先检查一下,要是腿真断了,那必须叫救援。没断……我带你走。”
“行!”林乐天登时放下心来。
于是,年知非上前来将林乐天从头颅摸到脚踝,终于确定他除了手臂和后背擦伤,其他没什么大碍。右腿当然也没有摔断,只是膝盖错位,一时使不上劲。
“骨头没断,就是有点扭伤。”年知非一面说,一面自背包里取出一块巧克力和一只水壶递了过去。“你先补充一点能量,我给你的伤口上点药。”
“谢谢!年崽,三哥真没白疼你!”林乐天感激涕零地灌下一大口水,又狠狠咬了一口巧克力。
哪知,这一口巧克力还没咽下,年知非忽然托住他的右小腿用力一拽一推!
只听“咯嘣”一声脆响,林乐天瞬间爆出惨叫。
年知非却充耳不闻,反而迅速自林乐天的手中夺下了水壶,十分宝贝地盖上盖子。越是往上走,水源越是匮乏,现在这壶水要两个人用,必须省着点。至于巧克力么……不是说掉落在地的食物在28秒之内捡起来还是干净的吗?
“年崽,你杀人啊?!”终于缓过气来的林乐天即刻红着眼控诉。
年知非指了指掉地上的巧克力,又随手一拍林乐天的膝盖。“你骨头错位,不这样引开你的注意力,更痛!好了,现在动一下让我看看?”
林乐天含泪咬着巧克力,听话地动了动腿。“能动了,但还是痛。”
年知非还是不以为意,拎起水壶,又埋头从背包里翻出双氧水和纱布。“能动就脱衣服,身上的擦伤要处理一下。”
林乐天吃掉巧克力,一面解开衣扣一面哽咽着抱怨:“心狠手辣的年崽,三哥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养大,你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人……”
年知非的额角一抽,压在林乐天背上的纱布又加了几分力。林乐天忙着惨叫了,自然就闭嘴了。清理干净伤口,年知非又取出一块降落伞布抽出里面的粗纤维线,绑在一根树刺的尾部。
林乐天见年知非熟练地用这简易针线帮他缝补外套和裤子上的几个大口子,登时惊地又呛又咳。“年崽,不是吧?你还会缝衣服?”
“衣服不补好,你穿什么?”年知非头也没抬地应声,“在这种地方露出身体,是找死!”
林乐天一阵哑然,直至年知非将补好的衣服递还给他,他才低声感慨道:“艹!真贤惠啊!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
跟林乐天相处大半年,年知非早对林乐天的各种骚话免疫了。他只是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拿起军刀砍了一支粗壮的树枝递给对方。“休息好了吗?休息好了,我们就出发。”
于是,年知非这段寂寞的旅途上又多了一个伴。生理上肯定是不愉悦的,本就匮乏的物资还要跟人分享;但心理上……其实年知非还是挺愉悦的,如果林乐天的骚话能少一点那就更好了。
当然,人间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这个道理,年知非很早就懂了。所以,目前年知非情绪稳定,虽感觉测试难度有所提高,但还能克服。
一个小时后,林乐天气喘吁吁地表示:“真走不动了,让我缓缓……”
年知非抬头看看天色,又看看四周的环境。此时,他们身处茂密的丛林中,四周有很多五颜六色长相奇特的植物连他也分辨不出来,而小动物们却很少见。年知非知道,这片安静的丛林远比他们看到的危险。于是,他蹲下身道:“上来,我背你走。”
“不行,这样你太累了!”林乐天急忙摇头。在野外生存课程上,教官一直强调的第一要务就是:保存体力。林乐天能赖着年知非带他一起走,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能很快复原,不会拖后腿。但要年知非背着他走,他就不愿意了。
“三哥,这里的环境我觉得不安全,我们最好尽快离开。”年知非自然明白林乐天的心意,但他仍是坚持。“要么你自己走,要么我背你走。你自己走很可能膝盖再度受伤,到时没那么容易恢复。”
林乐天静默了一阵,只得乖乖地趴在了年知非的背上。“崽啊,三哥真没白养你!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养儿防老啊!乖崽,记得一会就把你爹放下来啊,爹心疼……”
年知非默默地忍住了将林乐天过肩摔的念头,不想说话。目前年知非情绪勉强维持稳定,感觉测试难度再度提高,正在咬牙克服中。
俗话曾说: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可林乐天却觉得,他跟年知非的情况大概正相反。他才被年知非带着走了两天,就注意到了一些年知非身上隐藏极深的性格特质。简单来说就是:谨慎、抠门,以及霸道!
谨慎,林乐天还可以理解。毕竟教官在课上也说过:血腥味容易引来野兽,虽然火光又能吓走野兽,可又引来了蚊虫。而热带雨林中的蚊虫,往往比野兽更可怕。所以,当年知非表示这几天要跟他一起吃素的时候,林乐天虽不太情愿,但仍是点头答应了。
可抠门这个事,林乐天真的觉得很难忍。每天早晚都要把手上的物资来回数上三遍也就罢了,林乐天就当年知非这是热爱数学了。可明明水壶里还有大半壶水,年知非却如何都不准他动一口,非要带着他从那些苦地要死的植物根茎中补充水分。第一天傍晚的时候林乐天因为这事发了一次脾气,结果年知非居然走了半座山不知打哪给他摘了一颗野椰子回来。
霸道!实在太霸道了!林乐天显然是被年知非这种说一不二的做派给震住了,以至于当年知非又对他提出:吃完食物随地掩埋、排泄物随地掩埋、每天天亮前必须醒来出发、天黑后就必须马上睡觉等等要求时,林乐天只得乖乖听命。
当然,对于跳伞后就大方地扔掉了降落伞,以至于这几天一直就睡树上的林乐天,年知非还是打心眼里佩服的。林乐天在遇到他之前居然一直没被神出鬼没的毒蛇咬上一口,真是好运逆天。
第二天晚上,已被年知非调教过的林乐天不用年知非催促,就乖乖地滚进了他用降落伞布制作的简易睡袋里。此时,天虽然已经黑了,但生物钟仍让林乐天没有任何的睡意。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身边的年知非,小声问:“年崽,为什么你认识这么多能吃的植物?教官明明都没教过那么多。”
“睡了好不好?很累啊。”年知非却实无聊天的兴致。连着两天既要跟林乐天斗智斗嘴,还要负责收集两个人的食物的年知非真的已经很累了,此时回话的声音十分含糊。软软的,带着股气音微微发着颤,听地人心都酥了。
林乐天听话地闭上眼睛,还是睡不着。“年崽,你怕不怕?”
“……怕什么?”
林乐天压低嗓音,在他的耳边柔声道:“这里啊……五彩斑斓的毒蛇,蜘蛛毛茸茸有手掌这么大,还有那些奇形怪状吃荤的花,万一还有棕熊野猪什么的……”
年知非迅速睁开了双眼,万分清醒地瞪着林乐天。
林乐天这才发觉失言,忙干笑着拍拍年知非的脑袋。“睡吧!有三哥在呢,三哥保护你。”
年知非无奈地叹了一声,慢慢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梦呓着说道:“这些不可怕,我最怕的……其实是水蛭,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