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下来!”刘明威咬牙又吼。这鞋柜有年头了, 万一塌了可怎么办?
“我不是故意的!”年知非慌忙解释,“我不知道有人拍视频!”
借着走廊的灯光,刘明威隐约看到年知非眼底的水雾逐渐聚集成水滴,已是摇摇欲坠。“你别哭啊!我警告你,你别哭啊!”
年知非其实没有哭,只是他先前已哭过几场,至今泪水尚未干透,是以眼睛看着仍然雾蒙蒙的。如今见刘明威十分怕他会哭,年知非心底顿时一热,口中却仍叫着:“你别打我!”
一直在一旁围观的年奶奶终于看不下去了,抱着笑呵呵猛拍巴掌的小叶子上前来令道:“明威,坐回去。非非,你下来。大家有话都好好说,不准拍桌打凳、上蹿下跳。”
一分钟后,年家终于恢复秩序。
刘明威双手环胸,黑着脸吐槽:“我就知道!老毛病早晚要犯!还没骂呢,你就哭!都给人拍视频挂网了,你说你,丢不丢人?”
乖乖坐在刘明威对面的年知非低着头不吭声,他当然可以解释他刚才没有哭。但他更明白,只怕等解释清楚,那就真要挨揍了。
“好了好了,说正事吧。”年奶奶又打圆场,“非非,跟齐耀辉和好了?”
年知非顿时面红耳赤,又低下了头。
刘明威气地直哼哼,又指着年知非大骂:“你就不能硬气点?怎么他一装病,你就怂啊?”
“他没有装病。”年知非急忙抬起头为齐耀辉辩解。
“当警察,尤其是在咱们海城当警察,受伤住院是家常便饭!”刘明威哪听得年知非维护齐耀辉,话音顿时更冷。“他父母都没来呢,你哭什么?”
在海城这个自由港,向来都是罪恶与繁荣共生。是以,海城警察这个职业的危险性也一向极高。警察出生入死出入医院的次数一多,警队内部便逐渐有了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不到交代临终遗言,自己受伤入院的事轻易不通知家人,以免他们担惊受怕。
年知非一听刘明威这话顿知他对齐耀辉的不满已溢于言表,立时不敢再为齐耀辉说话,只得又闭口不言。
“非非,你老实告诉刘叔,是不是非齐耀辉不可?”刘明威沉着脸,神情严肃地表明立场。“说实话,刘叔并不看好。”
年知非瞬间张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刘明威。刘明威面色凝重,显然不容置疑。过了一会,年知非又将目光投向年奶奶。
可这一回,连年奶奶也不说话了。
年知非心头一揪,惶惑地发问:“你们希望我跟耀辉……分手?”
刘明威神情冷峻,一瞬不瞬地瞪着他,清清楚楚地问道:“能做到吗?”
年知非下意识地点点头,可过了一会又猛然摇头,小声祈求:“我,我们以后不吵架了……一定不吵了。”
“这种事,你一个人说了不算。”刘明威不为所动,“哪怕齐耀辉亲自来保证,我也不信!上次他上门,说地多好听?你年纪小,一定什么都让着你,爱你爱到死去活来……结果呢?又分手又调职,你还去看了心理医生!”
说到这,刘明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禁又将茶几拍地砰砰作响。“你自己说,齐耀辉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你会出现幻觉和幻听?”
可怜年知非脸上刚泛起一点红晕又被刘明威吼地一缩,登时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是不是他用信息素逼你分化?”刘明威气冲牛斗地质问。看他的表情,仿佛年知非只要点一点头,他就能一枪崩了齐耀辉。
“没有!这个真没有!”年知非慌忙摇头。
即便是在他们吵地最凶,双方情绪最坏的时候,齐耀辉也一直都敛着信息素极少失控,更加别说做那种逼他分化的龌龊事。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刘明威咆哮。
眼见年知非脸色发白牙关紧咬,年奶奶急忙低声提醒:“明威,别岔开话题!”
刘明威气喘吁吁地抹了把脸,终是忆起了年知非的那位心理医生舒慧舒小姐的嘱咐:“如果病人不愿吐露心情,也不要过分逼迫,以免给他造成更大的心理压力。”
只见他做了两个深呼吸,疲累地向年奶奶摆摆手:“老师,还是您来。这孩子……太不省心了!”
年奶奶亦是一脸沉重地点头,扭头对着年知非无奈道:“非非,就你们俩这爆脾气,谈恋爱都人仰马翻的。以后要是生活在一起,那不得出人命啊?奶奶和你刘叔年纪都大了,实在受不了这刺激。”
年知非羞愧至极,低声讨饶:“奶奶,我以后真的不会了。”
“这么说,你是一定舍不得他了?”年奶奶逼视着年知非一字字地问道,就连刘明威的目光也深深地投了过来。
年知非惶恐至极。他不知道如果他违背奶奶和刘叔的意愿,他们会不会就会让他“滚出这个家”,可他真的不愿跟齐耀辉分开。只见他低头沉默了一阵,终是红着眼默默点了点头。
然而,年知非并不知晓:见他点头,原本都是一脸虎视眈眈的年奶奶和刘明威也是同时松了口气。
“既然你们分不了,那这次奶奶就没这么好说话了!”不知过了多久,年奶奶终于再度开口。可她虽然松了口,但神态也是极为严肃。“等他出院了,让他到家里来,我们约法三章!再有下次,必须分手,没得商量!”
“好好!我答应,我马上打电话跟他说。”年知非满口应承,唯恐年奶奶反悔。
“不用,这次奶奶亲自打电话给他。”年奶奶却摁住了年知非准备拿手机的手,“非非,在此之前,你不准提醒他,奶奶和他谈的时候你也不准出声,否则……”
“我不说,我一定什么都不说!”年知非又慌忙摇头。
年奶奶这才满意而笑,爱怜地抚着年知非脸庞道:“忙了一个晚上了,累坏了吧?去洗个澡,吃过午餐就睡一会。乖!”
眼见年奶奶翻脸如翻书,刚才的判官脸眨眼间又变回春风化雨,年知非已是晕头转向,懵懵懂懂地拿着换洗的衣物就往浴室去了。直至洗完澡又走出浴室,他才又听到了自厨房里传来的两位长辈的对话。
先是刘叔的声音,还是有些没消气。“好不容易把非非吓住了,老师,这次绝不能轻饶了姓齐的那小子!”
然后是年奶奶笃定温柔的话音。“等他们将来结了婚,还是要有一个孩子的,要跟非非姓。”
年知非:“……”所以,我这是被套路了吗?
长辈的人生智慧,从来都让人高山仰止。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万万没想到,齐队都成杨过了居然还在坚持工作!
当天下午赶来医院的马副队望着艰难地运着独臂敲打键盘的齐耀辉,顿觉高山仰止,急忙劝道:“齐队,你都骨折了,怎么不好好休息呢?有什么报告,让萝卜帮你打嘛!”
齐耀辉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无奈道:“检查,萝卜帮不上。”
“检、检查……不都要手写么?”马副队一头雾水。
“年崽的检查!”齐耀辉没好气地回道,“我让他想想。结果他跟我说他想过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我来帮他写!靠!”
马副队在心底默念了一句,即刻老实不客气地将手上的几分案卷怼了过去。“洪森的口供整理出来了,钉死他没有问题。麻烦的是……钟家华!”
——大家视频都看过了,知道你以死相逼,年崽终于松口了。虽然手段是无耻了点,不过有效就行了。可你也用不着这么秀恩爱吧?既然都有体力打情骂俏了,那就干活吧!
马副队的心中再无歉疚。
反而是齐耀辉自己对醒了就干活这回事并无怨言,一脸平静地接过案卷翻看起来。
2032年5月30日凌晨2点,马副队领导的B组成员在博义商贸公司租用码头上截获新型毒品“芒果冰”一千公斤,双方交易人员也被当场擒获。洪森到案后,面对能够将他枪毙十次以上的物证,心理防线全线崩溃,迅速将案情始末和盘托出。
根据洪森的口供,他原在飞越集团财务部工作,与钟家华是朋友。“飞越集团”案案发后,洪森转去了一家小公司任职。一年多之前,在海城失踪多时的钟家华找到他,请他到钟家华新开的博义商贸公司帮忙。
可等洪森去了那家公司才知道,钟家华做的并非正道买卖。但这个时候洪森贼船已上,也只好任他摆布。这次钟家华与T国卖家取得联系,准备在海城大量出货“芒果冰”,他是受钟家华指派来完成交易的。
洪森是在案发现场被人赃并获的,面对那么巨大的毒品量,他究竟是主犯还是从犯,其实都没有区别了。所以,警方对他的口供还是很信任的。
然而,当他们根据洪森的口供再去查钟家华的时候,钟家华却拿出了已生效的法律文书,证实博义商贸公司已在三个月前转到了洪森的名下,从那以后博义商贸公司的一切业务往来都与钟家华无关,包括这次毒品交易。钟家华,充其量只是一个在涉嫌贩毒的公司里任职的普通职员。与此同时,警方又调查了博义商贸公司的交易单据,上面的确只有洪森的签名。
案卷看到这,齐耀辉完全可以想象当时总队成员和洪森当时的脸色。
之后,洪森就疯了,开始疯狂爆料。他告诉警方,钟家华曾受过龙星河大恩,并且继承了龙星河的大笔遗产。他一直都为龙星河的死耿耿于怀,一年前回到海城就是为了给龙星河报仇。
曲江已死、曹亦刚不久前刚改判了死刑,唯二剩下的仇人就是沈微民和齐耀辉。前者发明了“芒果冰”彻底摧毁了龙星河的健康,后者正是杀龙星河的凶手。齐耀辉的这次车祸和这一千公斤的“芒果冰”就是钟家华设的连环套,目的就是要让齐耀辉和沈微民给龙星河偿命。
至于洪森本人,他一直因为钟家华明明守着一座金山,却不肯走发财路,偏偏要去招惹警察感到十分不满,是以不久前就跟钟家华彻底闹翻了。钟家华为了安抚他取得他的支持,才将公司转到他的名下。条件就是:让洪森出面帮他完成这次毒品交易。
当然,以上种种皆是洪森单方面的指证,警方已开具了搜查令,正在搜查钟家华名下所有产业。但至少从目前查到的证据看,要将钟家华也牵扯进这桩贩毒案,证据不足。
马副队十分体谅齐耀辉刚撞坏了脑子,不等齐耀辉发话就先说了他自己的推测。“齐队,钟家华这是借刀杀人啊!”
齐耀辉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已然意识到钟家华实在是个非常狡猾的对手。
自从他们在龙星河的墓地见过一面之后,钟家华显然就已经意识到了警方在关注他。之后为了放长线钓沈微民这条大鱼,警方刻意放松了对“芒果冰”的缉查力度,然而这几个月来“芒果冰”在海城的出货量却并未增加多少。
如果他没有料错的话,钟家华跟洪森之间一定是在这个时候闹了矛盾,所以他借警方的手替他清理门户。而自己的车祸,则是钟家华玩的另一手借刀杀人了。
只见他沉吟了一阵,终于理清思路。“沈微民昨天已经开口了。据他所说,我的车祸的确是钟家华要求他办的,车牌号码是钟家华在离开餐厅后发短信到他的手机。但是大教授电影看太多了,那个手机是他来海城之前在国外购入的。他电话通知项东行动后,就把手机丢下海了。也就是说,现在项东指证沈微民指使谋杀,人证物证俱全。但沈微民指证这是钟家华的要求,什么证据都没有。”
马副队一听就急了。“齐队,这钟家华要脱钩啊!”
齐耀辉也很无奈,他办案多年什么样的对手没见过,谁能料到竟遇上了钟家华这么一号人呢?如今回头再看整桩案子,钟家华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贩毒、也不是洗钱,设这么大一个局,不过是想要沈微民、洪森和他齐耀辉的命而已。
“你来找我,想必能查的线索也都查了。既然钟家华身上干干净净,我们的确拿他没有办法。所以我的意见,暂时别管他在这个案子当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既然已经拿到了搜查令,先全力做好搜查工作,找到‘飞越集团案’失踪的20亿。”
“釜底抽薪?”马副队的眼前一亮。
齐耀辉点点头,沉声道:“窝赃罪,20亿,够他蹲几年了。等他出来,一没钱二没人,这天早就变了。至于钟家华究竟是怎么知道我的车牌号的,这个事情等我出院后我会单独跟于局谈。”
马副队心底一沉,忙问:“齐队,你怀疑我们自己人?”
齐耀辉断然摇头。“我带的队伍,我信得过;至于半岛分局,我也相信年知是的余威。但钟家华能确定我的行踪,必然是我们这头露了破绽,一次内部调查肯定是逃不掉的。从我开始,每个部门、每个人、每个环节都要查。马队,现在罪犯越来越狡猾,我们当警察的也不能固步自封。”
“我明白!”马副队沉重地叹了口气,建言道。“这件事还没落实就不要通知弟兄们了,出其不意,才能查出问题来。”
内部调查这种事向来得罪人,马副队愿意全力支持配合,齐耀辉当然十分欣慰。他抬手拍了拍马副队的胳膊,顺口道:“要是搜查有困难,记得把年崽带上,就说是我的意思。”
“啊?”马副队十分茫然。
对着马副队,齐耀辉当然不能坦诚这世上最熟悉钟家华的人大概就是年知非了。因而,他只能很是无厘头地解释道:“年崽背嘛!总之,他查过的地方,你们都不用看了;他漏掉的地方,你们仔细找找,说不定会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