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耀辉笑笑地低下头,目光落在云向晴纤长的五指上,没有应声。他还记得这双手张牙舞爪时的模样,如今却已做了精致的保养涂上了美丽的蔻丹,只适合在餐厅里优雅地捏起咖啡杯。
“……即便,找的人不是小光,也可以。”云向晴却忽而咬牙补上一句。
齐耀辉猛然抬头,诧异地看着云向晴。“我以为你一向很疼他?”
“小光是我弟弟,我当然疼他。”云向晴轻声感叹,“我当然也希望他能心想事成。不过我更明白,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所以,与其这么了无期限地耗下去,不如快刀斩乱麻了。你赶紧找一个,小光也就死心了。”
齐耀辉闻言,忍不住扭头看了眼云向光才笑道:“晴姐,这话没跟小光提过吧?你就不怕他生气不理你?”
云向晴的一双浓眉即刻一竖,瞬间变回了齐耀辉十分熟悉的那个威风八面的晴老大。“我是他姐,他敢!”
齐耀辉登时放声大笑。
眼见齐耀辉和云向晴两人笑了一阵后又头碰头地挨在一起开始说话,走在最后的云向光不禁又加快了脚步。虽然没听到姐姐和齐耀辉聊天的内容,但云向光却知道,他们一定是在说跟自己有关的话题。姐姐会帮我说话吗?耀辉能听姐姐的吗?他为什么笑这么高兴?——云向光的心中充满了种种疑惑。
“小光,你慢一点,慢一点……”
然而,云向光追逐着齐耀辉的嗓音不断加快脚步,却苦了上了年纪的云姨。云姨年老体弱,平时走在空旷的街道尚且颤颤巍巍,如何能如云向光这般灵活犹如鲶鱼群中的沙丁鱼?是以,不知不觉中,云姨逐渐落在云向光的身后;又不知不觉中,齐、云两家的队伍中竟不见了云姨的身影。
直至云向光按捺不住地追上齐耀辉,笑问:“耀辉、姐,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没什么。”云向晴笑着看向弟弟。“妈呢?”
“后面。”云向光随手往后一指,可队伍的最后哪还有云姨的影子?
“人呢?!”齐耀辉顷刻脸色铁青地停下脚步。“云向光,我问你云姨人呢?”
云向光额上的汗也沁了出来,慌忙大喊了两声:“妈!妈!”眼见无人回应,他才将欲哭未哭的双眸对上了齐耀辉,委屈道。“刚才明明还在的……我让她跟着我们一起走……”
齐耀辉只觉手脚发冷、心头发沉,眼前忽明忽暗晃来晃去。“让你看个人,你都看不住!”他恨恨地丢下这一句,便自顾自喊着“云姨”往来时的路上追去。
云向光又手足无措地看向云向晴,云向晴却已与丈夫和齐母商定:“大家分头找,无论找得到找不到,都电话联系。”不等云向光反应过来,剩下的三人也各自选了一个方向,四散而去。云向光这才收了泪,慌忙掏出手机开始一边打电话一边找人。
因为是春节,海滩长堤上卖各种玩具的流动摊位数不胜数。以至于小叶子这才刚被年知非抱下楼,眼就已经花了。没多久,小叶子钦点的红色气球就已系在了她的手腕上。可她还不满意,又买了两只猫耳朵造型的发夹一左一右夹上,手上还捏了一把会发光的荧光棒,然后手指一转又点向了一旁的糖葫芦。“那儿!小叔,那儿!”
“不行啊!”看着那一串串各种水果制成的糖葫芦上堆积起来的厚厚的糖浆和糖霜,同样顶着一对猫耳朵的年知非就不怎么爽快了。“奶奶说了,不可以多吃甜食,会牙痛。”
“不嘛,小叔!”小叶子也不乐意了,扭着他的袖子开始吱哇乱叫。“不嘛,我要!要……”
一个才两岁的女童,如此美好,轻灵稚弱犹如初春时节枝头的一点朝露;可与此同时却又如此可人,细嫩软糯好似手工精制的雪媚娘,让人恨不能咬一口。年知非被她扭地心都化了,只好举手投降。“好好好!买,小叔给你买!不过,我们说好了,只能吃一个,剩下的要放起来慢慢吃,不能一下子吃完的。”
“嗯!”小叶子大力点头。如她这年纪,还只能分得清“买”和“不买”的区别,至于“一个”和“一串”的区别就不能理解了。
不一会,年知非又抱着小叶子挤入买糖葫芦的人群中。看着眼前一串串用李子、草莓、猕猴桃、山楂等等水果串起的糖葫芦,年知非轻轻摇了摇小叶子的小手:“小叶子,想要哪一串?”
“唔……”小叶子含着手指头,显然有些看花眼了。
“不着急,慢慢挑,选个最喜欢最好看的。”年知非耐心道。
小叶子尚未拿定主意,年知非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儿子!”
只这一声,年知非脊背一抽,整个人竟僵住了。
第32章 朋友
然而,仅仅只是片刻失神, 年知非就缓了过来。他抱着小叶子转过身, 站在他面前是个身材娇小气质优雅的陌生老太太。
这位老太太正是云姨, 看到年知非的正脸, 她也顿时面露失望。“不是我儿子……”
“阿姨, 您儿子叫什么?”年知非见这老太太扭头要走,忙伸手扶住她。“或者, 您有他的照片吗?”
“照片?”云姨下意识地一摸领口。
“手机有没有啊?”可不等云姨拿出点什么, 年知非身边那个卖糖葫芦的摊主也出主意了。
得那摊主一言提醒, 年知非不由自失一笑, 又改口道:“对啊阿姨, 手机有没有带在身边?”
“有,有!”云姨自从上了年纪就一直精神不济,需要有人随时在身边照顾。今天不慎与大部队走散,她孤身一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更是六神无主。如今见年知非愿意主动提供帮助,她这才逐渐平静了下来, 原本恍惚的神智也开始慢慢清醒。她掏出手机划亮屏幕, 即刻就见到了十几个未接电话。
“哎呀, 他们打电话给我呢……我都没接到。”云姨嗫嚅着道, 捧着手机有些不知所措。
“一定是因为这里人多又吵,电话铃响了你都没听到。”年知非赶忙安抚她, “阿姨,快打电话给他们,他们一定急坏了。”
云姨这才回拨给云向光。
电话刚一接通, 云向光那带着哭腔的嗓音就炸了出来。“妈!你去哪了?!”
云姨性情柔弱,儿子一哭,她哪里还忍得住?只喃喃喊了两声“儿子”,竟也哭了出来。
年知非在一旁看地目瞪口呆。莫约是过了一分多钟,他终于意识到让这对母子在电话里哭个不停实对整件事没有任何的助益,即刻从云姨的手中拿过了电话。“那个,打断一下。你好,怎么称呼?”
“你是谁?你怎么会有我妈的电话?”听到电话里传来陌生的声音,云向光登时警觉起来。
年知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尽量放缓语气好声好气简单扼要地把事情解释清楚。“我是普通路人,现在也在海滩长堤这边,无意间遇上了你妈。这样,请你尽快赶到临海茶馆二楼5号桌,你妈就在那等你,OK?”
得到对方明确的认可,年知非即刻挂断了电话,扭头向云姨言道:“阿姨,我和我的家人都在楼上茶馆休息。你跟我一块上去,喝杯茶,等你儿子来接你,好吗?”他的话虽这么说,可实际却根本不给云姨考虑的机会,就直接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小伙子,够干脆!”卖糖葫芦的摊主情不自禁地竖起了大拇指,只在心底暗道:这对母子大过年的还哭哭啼啼,也不嫌晦气!
年知非温和一笑。“哦,对了!”只见他又掏出自己的手机扫码支付,然后随手拿了一根糖葫芦递给小叶子。这才一手抱着小叶子,一手扶着云姨往茶馆行去。
不一会,灯光焰火秀正式开始。云姨在年奶奶的陪伴下彻底放松了下来,开始微笑点评这场秀的优缺点。两个老太太都是极富审美意趣的人,对色彩和光影的搭配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自是相谈甚欢。刘明威与茶馆老板是老朋友,正在聊天,显然对这个灯光焰火秀兴趣不大。至于各自顶着一对猫耳朵发夹的年知非和小叶子就跟两只好奇心满满的猫咪似的趴在玻璃窗前,但凡见到一个新花色的焰火升空就“哇”地一声。
当云向光等一行人匆忙赶到临海茶馆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妈!”云向晴云向光两姐弟一起喊了一声,冲上前来。
年知非扭头一看,很快就注意到原来云向光今天跟他一样穿了一件蓝色上衣搭配白色长裤,难怪刚才云姨认错了人。
紧接着,齐耀辉也上楼来。见到年知非——头顶的发夹,他嘴角一抽强行按捺住笑意。“是你?!”
“呵呵!真巧啊!”年知非亦皮笑肉不笑地应声。
十分钟后,热情的茶馆老板将小桌翻成大桌,齐、云两家六口人也坐了下来。于是,按传统文化,先认人再礼节性彼此吹捧。
“齐姨、云姨新年好。我叫年知非,也是警察。”作为主人家,年知非不得不在众人坐定后起身给所有人倒了回茶。
“新年好!新年好!”齐母远比云姨外向开朗,这种社交场合一向由她打头阵。“闹了半天原来大家都是同事,真是太巧了!”
“要不怎么说有缘呢?这就是缘分。”年奶奶也笑道。
哪知,齐耀辉竟冷不丁冒出一句。“同事归同事,我是总队长他是新入警,我们中间差着好几级呢。”见了上司也不知道说声“新年好”,没大没小!
气氛霎时一窒。
年知非笑容不变,只在心底暗道:傻逼!
数秒后,刘明威突然插话。“其实我们家非非和齐队长是老相识了,好像每个星期都在警察俱乐部打擂台的。是不是啊,非非?”
“嗯。”刘叔发话,年知非自然是有一说一。“已经打过十几场了吧。”
“那现在是比分是?”刘明威又问。
“7:5。”年知非漫不经心地回道。
“谁七谁五啊?”刘明威还问。
年知非笑笑地扫了齐耀辉一眼,没做声。
“砰!”齐耀辉立时拍案而起。
众人受他一吓,瞬间齐齐望向他,表情略有惊慌。唯有年知非处之淡然,连睫毛也没颤一下。
下一刻,只见齐耀辉深吸了口气,坚强地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要落在年知非的头顶上而是落在年知非的脸上,勉力堆起笑容。“这个星期有没有空?”
年知非不动如山,慢慢摇头。“不空。”
“为什么?!”齐耀辉不爽地拧起眉。“你新年明明才值两天班!”
“齐队,私人时间,我想留在家里享受家庭温暖,不可以吗?”年知非随口怼了一句。
“你……”
“好啦!”齐耀辉还想说话,齐母却终于看不下去了。“耀辉,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这么无聊的,只有工作!人家非非懂得珍惜跟家人相处的时间,你怎么不学学?”
“我……”
齐耀辉还想为自己辩解,年奶奶同样没给他机会。“这一点我还是真不是自卖自夸,我们非非从小就很会照顾人的。”
“哎呀!老姐姐,这就是福气呀!”年奶奶此言一出,齐母和云姨登即齐声艳羡。
齐母先开口控诉。“你是不知道,我这儿子自从当了警察就不见了人!京城、边境、海城,哪都可以去,唯独妈妈身边不能留。国庆不回来、中秋不回来、春节还不回来!我算是看明白了,我这儿子啊,就是白养的!”说完,她就斜了齐耀辉一眼,撇过头用力一哼。
齐耀辉苦笑着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云姨亦附和道:“小光还不是一样?一会留学,一会采风,就是不肯多陪陪我。”
“妈!我现在不就陪在你身边吗?”云向光却撒着娇勾住了云姨的手臂。
云姨显然十分受用,笑呵呵地抬起另一只手摸摸他的脸颊。只看她的眼神便知:她对这个儿子是疼入骨髓,嘴上虽埋怨,可心底哪有半点责怪呢?
正坐在他们对面的年知非见了他们母子亲昵的场面不由有些恍惚,稍稍定了定神才发觉场上早已进入“女士时间”,男人们是插不上嘴了。注意到身边的小叶子盯上了一只草莓糯米糍,正要伸手去抓。年知非赶忙把小叶子抱进怀里,又端过盘子细心地将糯米糍分成小块,好确保小叶子不会噎到。
又过了一会,云向光悄悄地把位置换到了年知非的身边,诚挚道:“年先生,谢谢你。今天要不是有你在……”
“这没什么。”不等云向光把话说完,年知非已毫不在意地打断了他。“只是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
云向光点点头,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可又有些欲言又止。
年知非的注意力却只在小叶子的身上,耐心地给小叶子擦干净嘴,才又不轻不重地提醒了两句:“云先生,你别怪我多事。我看云姨的精神不是很好,你平时照顾她还得多当心。”
哪知说起这个,云向光的眼圈又红了。“自从我爸过世,妈妈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我……我真是没用……”
咦?这也值得哭一场么?年知非委实叹为观止,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与他只间隔了一个位置的齐耀辉,希望他能想想办法。
齐耀辉默默地保存好两只猫咪的合照收起手机,撇过头去,起身殷勤地给桌上所有人续了一回茶。
却是云向光自己对着年纪比他还小很多的年知非哭了一会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很快收了泪,含笑道:“我和耀辉从小一块长大,知道他的本事,没想到年先生也是真人不露相。……听说你们每周都要上擂台打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