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咖啡的女士对宋雨樵说了一句谢谢,宋雨樵只是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别的话。
像这样在飞机上,靠过道的乘客帮忙往里传递东西,十分常见。但或许因为有滤镜的缘故,乔宇颂还是觉得宋雨樵冷漠的外表下有鲜为人知的体贴和温柔——就像他少时也那么觉得一样。
乔宇颂为过道另一侧的乘客提供饮品前,忍不住又看了宋雨樵一眼。
不知宋雨樵是有所察觉,还是纯属无意,他正巧抬头,目光和乔宇颂撞个正着。
乔宇颂的心噔地跳了一下,连忙把脸转开,微笑询问身旁的乘客需要哪种饮品。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微笑显得太过热忱,只是,他没有办法收敛。
第一轮客舱服务结束后,乔宇颂和同事们回到后厨房休息,顺便整理餐车和水车。
刘欣梅和其他同事吃着工作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乔宇颂只吃自带的海苔饭团,靠在墙上,通过晃动的帘子,时不时看看在外面的宋雨樵。
宋雨樵选的这个位置刚刚好,乔宇颂正好可以在后厨房里看到他,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的眷顾。
盯着宋雨樵的发旋,乔宇颂忽然忍俊不禁,心想:不是说搞科研的,总是用脑子,会秃顶吗?宋雨樵这发量,还挺多的。
飞行的时间不长,机餐发放完毕后,过不了多久,机舱乘务员就得回收餐盒了。
饮料和水还要再次发放。
和先前一样,乔宇颂他们的水车走在前面,到了客舱尽头,再往后走。
再一次来到第26排附近,乔宇颂趁着微小的工作间隙偷看宋雨樵,好奇他从登机开始,看的是什么书。
很快,宋雨樵再次发现他的偷窥。
和先前一样,乔宇颂错开他的目光,转而微笑问其他乘客是否需要新的饮料。
坐在26A的乘客要求添新的咖啡,乔宇颂接过她的水杯,往里重新倒满饮品。
宋雨樵依旧在他递回咖啡时,在中间帮忙传递。
这回,乔宇颂对他说:“谢谢。”
“没事。”宋雨樵说完,又是低头看书。
乔宇颂犹豫了一下,问:“先生,您需要加水?或者别的饮料。”
“不用,谢谢。”宋雨樵说着,把空水杯还给他。
26B的乘客睡着了,乔宇颂没有打扰她。
宋雨樵迟迟没有认出他,对此,乔宇颂居然已经很快接受和习惯。他一直非常轻易就能接受宋雨樵的那些漠然和不近人情,只要想着,宋雨樵就是这么一个人,好像什么都可以接受了。
为另一侧的乘客提供服务完毕后,乔宇颂又低头看宋雨樵。不料,这么一不留神,竟在推车时不小心踢中了轮子。
哐当一声,乔宇颂疼得皱眉,也引来周围乘客的注意。
“小心点诶。”说这话的乘客,分明更在意水车的颠簸是否会打翻热饮。
同事关切地问道:“还好吗?”
乔宇颂摇摇头,对责备的乘客讪笑致歉。
想到就这么在宋雨樵的面前丢脸,哪怕宋雨樵根本不记得他,他还是忍不住在推着车往前走时,瞄向宋雨樵。他吃惊地发现宋雨樵居然正低头看着轮子,没有表情的脸上略有茫然,似乎是奇怪他怎么会踢中。
就在乔宇颂发窘时,宋雨樵抬起头,看向他。
见状,乔宇颂尴尬地埋头往前走,来到客舱的最后一排,问乘客需要些什么。
之后的客舱服务,不再需要乔宇颂参加。
他坐着发呆,完全不在意同事们聊些什么八卦。
过了一会儿,乔宇颂又听见26C这个座位号,忽然发觉,原来刘欣梅她们在谈论宋雨樵。
“没有很帅吧?”和刘欣梅一起送餐的空乘扁了扁嘴巴,一脸不以为然。
刘欣梅辩解道:“可是有气质呀!而且很高么。我觉得是整个机舱里最帅的,这个不反对吧?”
对方抿嘴一笑,朝乔宇颂挤了挤眼睛,道:“没有小乔帅。”
刘欣梅这才发现乔宇颂正听她们说话,讪讪地笑了,说:“那当然了。”
她们谈论的对象没有要求其他客舱服务,渐渐地,话题也就从宋雨樵的身上转移了。
宋雨樵一直坐在座位上,中途没有起身走动。
隔着帘子,乔宇颂在固定的位置望着他,两人始终隔着固定的距离。
没过多久,飞机开始降落,客舱服务也停止了。
落地后,飞机还在滑行,客舱的灯还没有打开,但已经有乘客不听劝告解开安全带,着急着打开行李架拿行李。
刘欣梅从帘子里冲出去阻止这些乘客。
在此起彼伏的手机声中,乘务长通过客舱广播提醒乘客们回到座位上,保持手机设置为飞行模式。但很明显,乘客们除了放弃拿行李外,没打算听别的劝告。乔宇颂习以为常地听见客舱中传来打电话的声音。他永远不理解这些乘客是如何的日理万机,连这短短的十几分钟时间,也不愿意等待。
终于,客舱内的灯再次亮起,那些忙得不得了的乘客们终于能够拿取他们的行李了。
乔宇颂站在客舱后部等候,随时准备着给需要的乘客提供帮助。
他时不时看一眼坐在原位上的宋雨樵,后者是客舱内极少数在舱门打开后依然那么淡定的人。
但也是,宋雨樵向来那么淡定,无论什么时候,仿佛一切都了若指掌。乔宇颂从来没有见过他乱了阵脚。
不过,乔宇颂发现宋雨樵尽管犹自不着急,坐在他身边的乘客却频频请他帮忙。大概,坐在宋雨樵附近的乘客都认准了这位旅途中的同伴虽然清癯斯文,但毕竟年轻高挑,完全能胜任搬几个行李箱的工作。
这不,宋雨樵才帮26A和26B的女士拿完特产,又被27C的阿姨拜托拿行李了。
一来二去,乔宇颂还是请挡在面前的乘客让出些空隙,走上前去。
可惜,宋雨樵的动作利落,没等乔宇颂帮忙,他已经把行李箱放在地上。
面对直起身的宋雨樵,乔宇颂怔了一下,说:“谢谢。”
“没事。”他说完,重新坐下。
乔宇颂低头看他,发现他早已将登机箱放在腿边。
为了能让乘客们尽快有序地离开客舱,乔宇颂转而帮助其他拿不了行李的人。
慢慢地,客舱空了。
乔宇颂和同事们一同忙了一阵,等回过神,他转身发现客舱的后排只剩下宋雨樵一个人。
他确认乘客们都能离开,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往回走。
宋雨樵很快发现有人朝自己走来,抬头看向乔宇颂。
面对宋雨樵没有情绪的目光,他的心中一梗。他微笑道:“您还不下飞机吗?”
宋雨樵歪了歪头,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俄顷,他哦了一声,起身拎起登机箱,说:“正要走了。”
看来,他这箱子里没装什么东西。面对突如其来的道别,乔宇颂慌忙道:“请留意随身携带的行李和贵重物品。您慢走,再见。”
他的话音刚落,经过他身边的宋雨樵忽然转身。
乔宇颂的心猛地一跳,吃惊之余,有些微酸。
“你确认要一直对我用敬语吗?”宋雨樵问。
闻言,乔宇颂屏住呼吸。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宋雨樵的脸,却无法在这张脸上读出任何有迹可循的情绪。可是,他看得出来,他觉得自己看得出来,而且希望自己没有看错。他看出宋雨樵的眼神不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他看出宋雨樵记得他。
乔宇颂心中的酸楚因而慢慢地蔓延,但面对宋雨樵的时候,他的窘促更多。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宋雨樵的惊讶用一次十分轻巧的眨眼诠释,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他说:“那你这一路,是频繁想引起一个陌生人的注意?”
听罢,乔宇颂语塞。他忍不住皱眉,心中既有憋屈,又存愠意。原来,宋雨樵早就发现了他的那些偷窥和心机,可还是和小时候那样,喜欢看人出糗,让人生气。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无人出声。
没多久,乔宇颂发现乘务长一脸疑惑地往里走,这才意识到客舱里只剩下宋雨樵一名乘客了。
看见乔宇颂的表情发僵,宋雨樵回过头。
“怎么了?”乘务长的关心里带着警惕。
“没事。”宋雨樵说着,看了乔宇颂一眼,拎着登机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您慢走。”乘务长例行式地送别,很快又回头,仍用眼神问乔宇颂是怎么回事。
望着宋雨樵的背影消失在客舱的尽头,乔宇颂懊丧地抿起嘴唇。
第9章 七号台风-1
就这么……结束了吗?
宋雨樵离开以后,乔宇颂一直十分恍惚。他零零星星地想起自己刚认识宋雨樵那一年,发生的各种小事。这些小事因为离现时太远,只剩下一些片段的画面。
他想起宋雨樵对着麻将牌眉头紧蹙的模样,那是宋雨樵难得苦恼的时候;他想起宋雨樵明明发现他拿错水杯,却只是不做声地看他把水喝完;他想起宋雨樵举着伞在雨中等待,他至今不知道那时宋雨樵等的是谁……
接着,乔宇颂想起自己得知他们会在这趟航班相遇时的心情。而此时此刻,宋雨樵的离开,仿佛在讽刺就这么错失了良机。哪怕,乔宇颂不知道这算哪门子的良机。
“小乔哥,你没事吧?”许是乔宇颂恍惚得太厉害,刘欣梅关心道。
乔宇颂摇头,道:“没事。”
“是不是26C的乘客怎么了?”她应该是从乘务长那里听说了什么。
“没有。”乔宇颂不假思索地再次否定,“没什么事。”
不知道宋雨樵除了那个随身携带的登机箱外,是否还有其他托运行李。随着全组一起往到达口的方向走,乔宇颂依然魂不守舍。他忍不住东张西望,徒劳地在稀疏的人流中寻找宋雨樵的身影。
希望宋雨樵还托运了点儿什么,这样他或许还能在提取行李处见到他。
可是,就算见到了,又能怎么样?乔宇颂不得不承认,他连寻找本身,都是徒劳的。
当时下定决心不再想他,说不定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有些人注定是爱不起,再怎么想,都没用。可是他怎么又偏偏出现了?他一出现,乔宇颂就知道自己还没有找到方法死心。而他不得不再次面对即使不死心也无济于事的无力。
乔宇颂一路上心不在焉,直至听见乘务长打电话,才恍然想起自己的手机还没开机。
他打开手机的电源,未等开机画面结束,便将手机放回口袋里。
“小乔哥,下午你要做什么?”刘欣梅问。
乔宇颂还没回答,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析津的陌生来电,顿时心里一惊。
面对一直振动的手机,乔宇颂居然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他定了定神,接起电话:“喂?”
“喂?你好。”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毫无情绪可言的声音。
是宋雨樵。其实,只听见一个字,乔宇颂就能知道是宋雨樵。可是,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失真,又让他莫名其妙地变得不确定。
“您好。”乔宇颂谨慎地回答。
那头的声音依然没有情绪:“我是宋雨樵。”
当正确答案终于揭晓,乔宇颂的脑海空白。他深吸一口气,应道:“嗯。”
“是宋雁把你的号码给了我。”他顿了顿,“你还记得宋雁吗?她5号那天从潭州回来,说在飞机上见到你。”
回想起宋雁问自己要电话号码的那一刻,乔宇颂只觉得那通电话像在做梦。宋雁是什么时候把电话号码给宋雨樵的?是不是,宋雨樵还没上飞机时,电话号码已经存在他的手机里了?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打这通电话?
无数的疑问充斥在乔宇颂的脑海里,太满,他只能挤出几个字:“嗯,我记得。”
电话里传来一段微长的气音,像是宋雨樵吐了一口气。他问:“你下午还飞吗?”
“没有。我……”乔宇颂站在扶手电梯上,还没有说完,便看见站在到达出口的宋雨樵。
而宋雨樵,也看见了他。
宋雨樵挂断了电话,站在原处,远远地望着乔宇颂。
因为一直望着宋雨樵,乔宇颂没有留意扶手电梯。他险些摔一跤。
站定后,乔宇颂冲他尴尬地笑了一笑。
宋雨樵的嘴唇似乎微微抿起,又似乎没有。他的眉眼不弯,目光却变得柔软,透着光,像有笑意。
他从以前就很吝啬自己的表情,这样捕捉不到五官变化的笑容,只有收获的人才能察觉,也只有察觉的人才能有所收获。
一组人往到达口的方向走,很快便有人发现乔宇颂遇到了认识的人,可也有人认为,两人在飞机上刚认识。
就这样,乔宇颂在同事们的各色目光中,留了下来。
宋雨樵偏头等其他人都离开,重新看向乔宇颂。
如果在飞机上故意不相认是宋雨樵的恶作剧,那么他真是世界上最不会玩恶作剧的人。他的恶作剧结束以后,一点也无法引人发笑。分别的时间太久,乔宇颂需要一些时间去习得和他沟通的方式。
“你要回市里?”乔宇颂问,“怎么去?”
宋雨樵答说:“有人来接。”
“哦……”他沮丧地发现,自己说不定是两人中唯一激动和不知所措的人。宋雨樵的平静,甚至让乔宇颂怀疑他刚才究竟是不是在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