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涿听到了大反派试图安抚宾客:“大家别慌,只是几只虫子。”
不幸的是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喧闹之中,一位高音调的女士尖叫一声, 颤抖着手指向他的两脚:“杜、杜总!”
周围人的视线集中到他身上,大反派低头一看,心脏骤然紧缩,差点儿没把自己鞋给甩出去。
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大男人,他强忍着没有失态,绷着脸狠狠甩了下脚,几条白胖子一个没抓牢飞了出去,周围的人群轰地散开,甚至有人不顾身份向他控诉:“杜总您行行好别过来!”
这些人躲着他,好像他是什么疾病传染源一样,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未曾受到过这种对待,气得脸色煞白。
徐涿此时已经偷偷摸摸从桌底钻出来,看到大反派一脸的便秘样,不禁心情畅快。再一瞄,那小不点儿捂着嘴躲在四处走动的人群后面,四肢僵硬显然也被吓得不轻。
喜悦一下子转化为愧疚,徐涿在人群里穿梭,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激得小不点儿浑身一抖,颤巍巍地瞪视来人。
“跟我走。”徐涿附耳道。
说完也不顾是否得到回应,拉着小不点儿就跑,穿过来来往往的宾客,跳下宽大的台阶,在绿植的掩护下避开其他人,贴着墙根一路飞奔,拐上通往树林的小道,最后在树林边缘停下来。
两人喘着粗气,徐涿放开小不点儿的手,边平复呼吸边扬起笑容问道:“呼……你好,我叫徐涿,你叫什么名字?”
小不点儿双手抵在膝盖上顺气,闻言抬头看他,眼睛又黑又亮:“我、我叫杜子佑。”
“杜子佑。”徐涿默念了一遍,“你名字真好听,你长得也好看。”
杜子佑耳根红了:“真、真的吗?”
徐涿点头:“当然啦,我又不瞎。就是太瘦了,你爸爸是不是不给饭你吃?”
杜子佑眨了下眼睛还没回应,徐涿便自问自答了:“是了,连你吃块蛋糕都要骂,平时一定对你很差。”
杜子佑两只杏眼儿瞪得圆圆的,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从来没有人敢当他的面说父亲的坏话。
“你放心,”徐涿拍拍小胸膛,“他是大坏蛋,我们可以报警把他捉起来,这样他就欺负不了你了。”末了补充一句,“我和警察叔叔很熟的,他们一定会帮忙。”
杜子佑吓了一大跳:“谁、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妈说的啊”徐涿理所当然道,“你妈妈没有教过你吗?”
他问这话没有别的心思,然而杜子佑听了目光躲闪,嗫嚅着回答:“没、没有。”
徐涿也才八岁,哪能懂得底下的弯弯绕绕,便好心道:“没关系,我妈说的肯定是对的,我们报警把大坏蛋捉起来!”
闻言杜子佑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不能报警,不要捉他。”
徐涿努努嘴,想了想,说:“算了,这次已经给了他教训,下次他再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杜子佑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也不怎么喜欢父亲,但是小孩子对父辈权威有天生的畏惧,无法想像自己与其为敌的情形。
想到这里杜子佑看向徐涿,甜甜地朝他笑:“谢谢你。”
他眼神里的崇拜与感激太过热烈,徐涿脸上一赧,尾巴翘得老高了。
“哈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学着电视上的好汉粗声粗气道,“举手之劳而已!”
杜子佑嘴巴抹了蜜:“你真的好厉害,竟然不怕虫子,还能想办法让它们帮忙。”
“嘿嘿……”徐涿傻笑着挠后脑勺,被捧得有些飘飘然。
“你从哪儿找来那么多虫子?”杜子佑又问。
“我家里有一只杜鹃鸟,虫子是给它准备的口粮,”说到这里徐涿猛一拍脑瓜,“哎呀真是的,差点儿忘了,我得赶紧回去。”
说完徐涿转身就要走,杜子佑急忙喊住他:“这么快离开吗,派对还没有结束呢。”
徐涿扭回身,把小铁盒抛起又接住,说:“趁天还没黑,我回去再捉一批给它当宵夜。”
“啊?”杜子佑失落地低下头,“哦……那,你慢走。”
徐涿看他低头玩手指,于是歪着脑袋想了想,问:“你要跟我走么?”
杜子佑猛地一抬头:“可以吗?”他迟疑一下,“可是……我父亲会不高兴……”
徐涿不屑地哼一声:“管他呢,你想不想去?”
杜子佑点头:“当然想!”
徐涿说:“那就行了,走吧。”
说着他过来牵杜子佑的手,又软又白,握在徐涿因为爬树长了薄茧的手掌心里,柔软得像块棉花糖。
徐涿高,步子也大,杜子佑小跑着跟后面:“不需要坐车么?”
徐涿放慢脚步,指了指前面:“我家不远,穿过这片树林就是了。”
杜子佑对徐涿的一切都很好奇:“你以前走过这条路吗?”
徐涿很诚实:“没。”
杜子佑眨眨眼:“那你认路?”
徐涿小下巴一抬:“当然,我妈说我是人形指南针。”
杜子佑知道指南针,它能在沙漠和大海里指明方向,有了他就不怕迷路的。他心里徐涿的光辉形象又上了一层。
待走到某棵树下,徐涿突然停下脚步,指了块石头冲杜子佑道:“你坐那儿。”
说完似觉得不妥,又弯腰用手掌把石面拍干净,终于满意地点头:“好了,坐吧。”
杜子佑像上课一样坐得端端正正,徐涿把西装小马甲脱下扔给他,拿着小铁盒捉虫子去了。
杜子佑双手抱着徐涿的衣服,看徐涿趴进草丛里,时而向前一扑,时而匍匐前进,白衬衫和西裤沾了泥巴和草屑。杜子佑完全无法想像,他这副样子回家难道不会被痛骂一顿么?
重新把小铁盒装满虫子后,天色也开始暗下来,徐涿站起身随意拍了几下衣服,想靠过去牵杜子佑的手,又生生忍住了。他现在脏得要死,总觉得不应该去碰对方。
“走吧。”他最终说道。
回到家门外徐涿踮起脚按门铃,方管家很快过来开门。
两个小身影堵在门口,方管家看了看门外,不见徐有材夫妇俩的身影。她问:“少爷,你一个人回来的?”
徐涿说:“我还带客人回来了!”
方管家搞不清楚状况,但是必要的礼貌还是有的,微笑着问杜子佑:“这位小少爷来家里做客么,欢迎欢迎。”
杜子佑腼腆一笑:“打扰了。”
“我们先去看杜鹃。”徐涿领他到鸟架边,小铁盒放下,自个儿去洗手洗脸换衣服。
杜子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有点拘谨,但是方管家比任何一个管家都要和蔼可亲,微笑着问他想喝什么饮料,想吃什么点心。
“点心我拿来了,”徐涿的声音传来,原来他换好衣服后跑去了厨房,把厨师早上做的黑森林端一块出来,放到杜子佑面前,“以后你想吃了,来我家里随便吃。”
杜子佑怔怔地看着桌子上的蛋糕,在父亲的眼中,那不单单是块蛋糕,还是一种放纵,一种堕落,是不够自律的罪证。
“啊……”徐涿见他没有反应,亲自用叉子给他弄一点下来送到嘴边。
杜子佑微微张开小嘴,第一次吃下别人喂的蛋糕,又软又香又甜,比以往吃过的每一次都要美味。
徐涿喂了第一叉,第二叉则直接送进了自己嘴里:“好吃!”
他们一人一口轮流着来,很快便解决了这块蛋糕。
杜鹃见他们吃得开心却冷落自己,立即不乐意了,捣乱似的扑腾没有受伤的那只翅膀,直到徐涿用铁盒里的东西喂饱了它,它才消停下来。
“方管家,”徐涿拉杜子佑的手,两人先后站起身,“我带子佑上我房间。”
方管家点头:“好,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徐涿本意要和杜子佑分享自己的汽车和飞机模型,杜子佑也的确赞叹了一番,他在杜家连玩具都没有,更别提大型模型了。父亲不允许他接触这类玩物丧志的东西。
不经意间,杜子佑的目光落到角落里的琴盒上。
徐涿注意到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提琴我提不好。”
说着,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徐涿跑过去取出小提琴,有模大样地搭上肩膀,然后……锯了几下木头。
杜子佑努力憋笑,最后还是失败了,轻轻地笑了一声,像是飞鸟掠过湖面一般,在徐涿心里留下几不可察的涟漪。
“我来试试。”杜子佑接过小提琴,给徐涿拉了首最近练的曲子,把对方惊得目瞪口呆:“好听!你可以当我老师了!”
杜子佑羞涩地垂眼,徐涿的赞美让他高兴。“其实我钢琴学得比小提琴好。”他说。
徐涿眼睛闪闪发亮:“好厉害……”
门外有人打断了他们,方管家隔着一道门问:“少爷,先生的电话。”
徐涿警觉地从床上坐起来,问:“什么事?”
方管家说:“他问你是不是回家了。”
徐涿说:“是啊,你跟他直说就行。”
方管家又道:“先生要亲自和你说话。”
“唉,”徐涿叹着气打开门,把电话接过来,“喂,爸。”
“臭小子!”徐有材压着愤怒的嗓音,避开旁人的注意,“看你干的好事!”
徐涿装傻充愣:“你说什么?发现什么事了吗?”
“装!继续装!”徐有材真是恨不得顺着电话线爬过来,好好教训他一顿,“那些虫子!还有满地的野果!和你在树林里摘的一模一样!”
徐涿低声嘟哝着不敢反驳。
“真是无法无天了!看我回去整治你!”徐有材咬牙切齿发出威胁。
徐涿瞟了一眼正盯着自己看的杜子佑,对电话那头说:“爸……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徐有材心绪难平,没好气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徐涿清咳一声,说:“是这样,子佑来我家做客了。”
“什么!”徐有材这下彻底失去理智,“你竟然还把人家儿子拐跑了!?”
“好了好了,别气别气。”
是段茹的声音,她帮徐有材顺气,然后把电话接过去。
“喂,儿子啊,”她说,“杜家这边乱成一锅粥,现在还没有发现他家小少爷失踪了,赶紧的,我让司机回去接他,你就不用跟过来了。”
第77章 两小无猜(四)
徐涿侧着脑袋电话贴在耳边, 换了个撒娇的语气:“妈……”
千回百转的,听得一旁的方管家打了个哆嗦。
“叫妈也没用, ”电话那头的段茹不为所动,“小小年纪就学会拐人跑了,长大后还了得?”
徐涿可怜巴巴的,继续努力使用攻心计:“妈,我搬来这里一个朋友都没有, 然然、二妞他们一起去钓鱼也没叫上我, 好不容易子佑愿意陪我玩……”
欲言又止,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 围观的方管家不在徐涿的攻击范围内,却也被他的柔情攻势波及, 脸上露出了同情和怜爱的表情。
而段茹沉默片刻,语调和缓了些:“儿子啊, 今天杜家的小少爷是一定要回来的,没得商量。不过我答应你,哪天有空了就带你正式拜访杜家, 邀请他来家里作客,你看好不好?”
徐涿停了下,视线转至旁边的杜子佑身上。他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平时最信服段茹, 所以最终还是向她妥协。
他说:“那好吧,但是我要亲自送他回去!”
段茹道:“这倒没问题,你们先准备好, 司机马上就到。”然后赶在徐有材抢电话骂儿子前挂断。
徐涿把电话递给方管家,杜子佑怯怯地注视他,小声问:“现在下楼么?”
徐涿把自己扔到床上弹跳两下:“我陪你回去,明天再去找你玩儿。”
杜子佑垂下脑袋,低低地“哦”一声。
“你不信我吗?”徐涿双手向后撑起上身,坐在床沿、咬牙道,“这样吧,你看看最喜欢哪一个模型,把它带回去,如果我明天没有去找你,那个模型就送给你了。”
他这是忍痛割爱,这些模型每一个都是他的心血之作,失去任何一个都是要他的命。
杜子佑连忙摇头拒绝:“不,不用,我信你,”顿了下又说,“但是我明天不在家,上午有马术课,下午要陪大哥看展,晚上才会回家。”
徐涿呆了:“你好忙哦……”他回想自己的安排,好像除了把暑假作业写完,被徐有材逼着上小提琴课,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整天就是和小伙伴走街串巷地疯玩。
只是如今他搬来这里,几百米内一户人家都没有,最近的就是隔了一大片树林的杜家。他在电话里和段茹说的话倒有几分真意,新家如同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孤岛,他正是闹腾的年纪和外向的脾性,怎么可能长期忍受得了这种地方。
徐涿越想,小脸皱巴得越厉害,杜子佑心脏直往下沉,耷拉脑袋下巴几乎胸口了,细声细语道:“没关系的,以后还会有机会……”
徐涿觉得不对劲,一个箭步凑过来,弯腰扭脖子从下往上看杜子佑努力藏起的神情,眼眶红红的,眼角泛着晶莹的泪珠,好像随时要掉落地。
杜子佑被突然凑过来的人吓了一跳,急忙偏过脸去不愿意给他看。
“你你你不要哭!”徐涿才是真的吓到了,他见过然然他们哭,但都是在被家长狠狠教训之后,或者玩过火打了架之后,他们会手舞足蹈地嚎啕大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毫无形象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