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你该不会歧视同性恋吧?”闻野露出有些担忧地神情,嘴角微微向下耷拉。
“没有没有。”拎着袋子的两只手换成了单手,戚衍忙不迭摆了摆腾出来的左手,他找不出更有利的证词,只好又干巴巴地重复了一遍:“没有。”
“那就好。”闻野放心地眯了眯眼,拇指摩挲着手心里的苹果,漫不经心地开口:“夏时深可以放心了。”
戚衍的手指不自觉抽了一下,好像有人拿着勺子在他心里搅来搅去,把他硬生生压下的念想又翻了出来,朦朦胧胧地往上涌。
“哎呀,你看我只顾着自己说了。”闻野十分自然地把话题引到戚衍身上,“该你了。”
戚衍有些哭笑不得,夏时深身边的人做事好像都是这么理直气壮,他这么想,但依然回答说:“我没什么说的……”
“那我问,你来答。”闻野转过身子,他冲着戚衍倾,耳朵上的黑色耳钉闪着光,带着恶作剧得逞似的笑意问他:“你喜欢男人吗。”
戚衍挺直的脊背越来越僵,他想往后藏,却发现是死角。楼道里来往的人们神色匆匆,并没有人发现他的异样,闻野像是对他的慌乱感到满意,笑的越发肆意。
“我……”后半句被身后突然伸过来的胳膊打断,干净修长的手攥住闻野的肩膀,猛地把他往另一边推了个踉跄。
动静太大,站在对面的护士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戚衍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人突然站到他身前,背着光,隔绝开周围所有视线。
戚衍站在面前人投下的高大阴影里,抬起头,对上男人黑沉沉的眼睛。
“你就不怕他有传染病?”
“哎哎,怎么说话呢。”闻野靠过来,一边揉着肩膀一边笑着说:“你才有病呢。”
夏时深蹙着眉瞥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垂眼看着被他圈起来的戚衍。
他睁着湿漉漉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就像是夜里海面中心的灯塔,扑闪扑闪地闪着光。
夏时深微微撇过头,移开目光,“去车库等我。”
戚衍怔怔地点点头。
直到戚衍的单薄背影消失在楼道,闻野才转过身。
“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闻野拉伸了一下手臂,叹了口气,“为了你,把自己的陈年伤口都扒出来了。”
“某些人居然还在瞪我。”
夏时深的黑色口罩完全遮住了下半张脸,唯一露出的眼睛也透着不高兴。
“老人怎么样。”夏时深朝病房里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老人脸色枯黄,两腮凹陷。
“心率稳定了。”闻野说,“今天醒了一会儿,精神还算不错。”
两个身形颀长的男人在病房外逗留太久也变得显眼,偶尔有认识闻野的人停下来冲他打招呼,目光也不自觉的朝另一边的夏时深身上瞄。
夏时深往下拉了拉帽檐,双手插进卫衣口袋,转身往楼梯口走。
“长得倒是挺好。”闻野关上消防通道的门,两个人一前一后往楼下走。
“但你也不至于这么上心吧,还眼巴巴地跑来医院。”夏时深没理他,垂着头往车库走。
“挺单纯。”闻野自说自话的接着点评,“稍微给点儿压力,紧张都露在脸上了,是不是有点儿傻啊……”
夏时深顿住脚步,他侧过身拉下口罩,扯着嘴角:“把胳膊送上去让人咬出血的人有资格说别人傻吗。”
“手里那么多家医院,可以带尹青予去看看病。”夏时深瞥了他一眼,拉上口罩,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治治他咬人的毛病。”
车里很安静,只有两人交错地浅淡呼吸声,戚衍坐了一会儿觉得脚麻,他动了动脚,却不小心碰到脚边装着苹果的塑料袋,滋滋啦啦地响声显得刺耳又突兀。
戚衍打开袋子,里面装满了冰激凌,粉白色的包装上画满了草莓。凉意透过纸袋蔓延到肌肤,戚衍觉得自己好像被分成了两半,除了冰凉的大腿以外,他浑身滚烫,像是发烧,又像是被人推进潮湿闷热的温室。
“你买这么多……”
夏时深摘掉棒球帽,他转过头,紧抿成一条线的嘴角慢慢松开。
“是在向你道歉。”夏时深眼睛向下垂,似乎在思考怎样措辞。
“那天的雪糕不是为了扔着玩买的。”夏时深的语速很慢,像是在讲述一个从没有人听过的故事。
“水溅到你脸上,我看见了。”
戚衍只是沉默,夏时深轻蹙着眉,想了一会儿伸出手,轻轻点在戚衍的眼尾。滚烫干燥的皮肤相触,胸腔里稳定跳动的心脏骤然紧缩,练习了好久的词消失的无影无踪。夏时深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干瘪的吐出两个字:“这里。”
“啊,那天呀。”戚衍摸了一下刚刚被触碰的脸颊,上面残留着异样的温度。
戚衍垂着眼,声音很轻地说:“我没有生你的气,没关系的。”
四周的空气变得浓稠,对面突然打开的橙黄车灯落在戚衍的眼皮,睫毛上好像也跳动着金光,让他忍不住想用个罩子笼起来,藏在家里。
“轮到你道歉了。”夏时深说完,看着面前的人抬起头,眼睛里满是疑惑。
“你删掉了唯一一条关于我的朋友圈。”
“没有给我点赞。”
“还有很多。”
夏时深转过身对着戚衍,垂着眼睛,
戚衍从未想过夏时深会对这些事耿耿于怀,并且当面一件件说出来,他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嘴,结结巴巴地开口:“朋友圈是因为……。”
“原因不重要。”夏时深出声打断,他瞳孔雪亮,戚衍的喉咙里好像被塞了一团棉花,说不出话。
夏时深突然忘记来时闻野教他的情话,他得过奖,演过许多角色,被导演称赞是老天爷赏饭吃,但表达欲在戚衍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多余的字,他一个都说不出来。
“我可以原谅你。”夏时深说。
戚衍的心脏咚咚的跳了好多下,他抬头,对上夏时深停滞在他身上的目光。
夏时深的语气像是妥协,又像是自言自语的喃喃:“很奇怪。”
“好像不管你做什么。”夏时深说,“我都可以原谅你。”
第43章 圈套
在一个炎热的九月,普通的下午,戚衍和夏时深坐在车里。调的很低的空调冷风,还有放在腿上正在逐渐融化的冰激凌,都让戚衍惶恐又不安。
身旁的人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他,然后轻描淡写地说,好像不管是什么事,他都会原谅自己。
戚衍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一次又一次的,为了这些轻飘飘的话感到头昏脑涨。
戚衍用力的掐了一下手心,嘴唇颤抖,“我……”
突然有人叩响车窗,声响不算大,但却把戚衍即将说出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夏时深掀了掀眼皮,看清来人后皱着眉摇下车窗。
“先让我说。”闻野深呼了一口气,他的目光落在戚衍身上,很快又挪开。
“医院前后堵得全是记者。”闻野单手支着车门,语速平稳,“有人爆出你爽约广告商,陪情人去医院,说你出柜的消息满天飞。”
闻野低头摆弄了两下手机,调好网页递过去:“这条现在是热搜第一,因为配了图。”
他的胳膊越过戚衍伸向夏时深,戚衍虽然心里着急,但身子依旧往后靠了靠,把位置腾出来。
“哎。”闻野突然叫他,戚衍抬头,对上闻野晦暗不明的眼。
“你还挺上相。”闻野扯着嘴角笑笑,他身子车里探了探,“干脆你也去当演员得了,和夏时深一起。”
明明是笑着说的,可闻野的眼睛乌压压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公司会处理。”夏时深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把手机屏幕按灭,重新递回去。
纤细的手指攀上手腕,指尖所覆盖的那一小片皮肤,被凉意蛰的发疼。夏时深偏过头,对上戚衍沁着潮湿的眼,他缓缓松开抿直的唇角,开口说:“让我看一看。”
夏时深攥紧了虚握着的手指,说:“没必要。”
“就算现在不看,我用自己的手机也会看到的。”戚衍对上夏时深的眼睛,很轻地笑了一下,“让我看一下。”
他眼里栖着的光亮让夏时深无法拒绝,夏时深手腕一翻,手机落在戚衍手中。
按亮屏幕,是一张光线不太清晰的照片,两个人一个坐在车里,一个站在打开的车门前。雨点似乎打湿了镜头,坐在驾驶位的夏时深顶着一头乌黑的湿发,侧着头往一边看。另一个人站在拉开的车门前,身形消瘦,几乎要融化在雨夜里。
他并没有露出整张脸,镜头里只能依稀捕捉到瘦削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梁,拍摄的角度很好,好到像是提前演练过许多次一样。
闻野从戚衍手里抽出手机,抬头看向夏时深,“你助理来了,在楼上等你。”
“嗯。”夏时深应了一声便不再开口,闻野的目光在车里扫了一圈,直起身子,开口说:“我先上去。”
车内安静极了,戚衍坐着没动,他不敢去看夏时深的眼睛。
他就像是唯一生活在贫瘠干旱土地上的人类,他端着杯子站在中央,小心翼翼地积攒着每一滴雨水。好不容易攒到快要溢出来了,他却失手打翻了水杯,水洒的到处都是。
“先下车吧。”夏时深拿着车钥匙,低声说。
夏时深关上车门,绕过车身,朝楼梯口走。
他迈出的每一步,好像都踩在戚衍的心上,踩得血肉模糊。
“夏时深。”戚衍拉开车门,叫他的名字。
远处的人停下脚步。
“不是我。”戚衍垂着眼睫,两只手背在身后,死死的攥在一起。
“我没有联系记者,我也没有泄露什么消息,我一整天都在医院等你……”戚衍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小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戚衍搞不清,他到底是在解释给夏时深听,还是给自己听。
直到白色球鞋出现戚衍的视线里,委屈铺天盖地的砸下来,把他的心口砸出一个大洞,飒飒地漏风。
“真的不是我……”戚衍的声线止不住颤抖,背在身后的双手死命地绞在一起,指甲陷进肉里,但戚衍感觉不到疼。
“你是只会说这一句吗。”夏时深好像叹了口气,他抬起手在他头上揉了两下,然后手指顺势往下,扳着戚衍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对上戚衍眼中迷蒙地水汽,夏时深微蹙着眉,拇指在他眼梢上按了按,语气放软了许多:“你怎么这么爱哭。”
戚衍微微撇开头,他用力眨了两下眼,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会晚点走,尽量不给你惹麻烦。”戚衍紧抿着嘴,他揉了两下酸胀的眼睛。
他不爱哭的,戚志强出殡的时候他没哭,他妈妈跟其他男人卷钱跑走的时候他也没哭,但每次对上夏时深,他就觉得委屈的不得了。
明明他是被上帝放弃的,可偏偏总想对着夏时深诉苦。
“多晚?”夏时深往前走了一步,语气间带着咄咄逼人的强势。
戚衍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他手心黏糊糊地都是汗,“等门口的记者都散……”
“要是来蹲新闻的是你。”夏时深说,“你会走吗。”
当然不会。
这么简单的道理,就连戚衍都懂得,更不要说那些在圈子里混了许多年的老油条。夏时深永远高高在上,很多人明里暗里的等待着,等着他重重地摔下来,鼻青脸肿,如果可以的话,最好碎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这个烂摊子,是你扔到我身上的。”夏时深摘下帽子,随意揉了两下头发,反手将帽子戴在戚衍头上。
他从口袋里掏出口罩,微微倾,挂在戚衍耳朵上,把他的鼻尖和紧抿的嘴唇遮的严严实实。
夏时深直勾勾地看着戚衍沾着水汽的眼尾,压低声音:“所以怎么处理,都是我的事。”
第44章 得救
当戚衍跟着夏时深站在办公室时,吕威扬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好几遍。
“夏时深你有病吧?”
吕威扬看着被口罩和帽子遮的严实的戚衍,还有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夏时深,发出了人生质问。
“我戴上口罩能隐身吗。”夏时深问。
吕威扬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
门口那些人都是来堵夏时深的,哪怕他拿麻布袋把自己裹起来,那些人也能看出来,口罩和帽子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用处。
“闻野。”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男人嗯了一声,夏时深继续说:“你一会儿把车停在医院门口。”
“你打电话给康如雯。”
“团队的澄清声明,越简洁越好。”
吕威扬气极反笑,“康如雯恐怕在给我们找墓地呢。”话音刚落,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戚衍,讽刺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真他妈倒大霉了!”
“嘴巴不干净就回去洗牙,少说话。”夏时深朝旁边站了站,挡住吕威扬投在戚衍身上的视线。
见吕威扬去一边打电话,夏时深才转过身,垂眼看他。
“等会儿你和我一起出去。”夏时深说,“相机的闪光灯很厉害,你不用抬头。”
见戚衍没说话,夏时深顿了顿,又说:“这样处理最好。”
“我知道。”戚衍他拉下口罩,仰着脑袋冲夏时深弯了弯眼,“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