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导演的问题,奕和的戏份也终于能拍下去了。
杨导每天都是笑眯眯的,助手拿着保温杯,他偶尔喝一口,跟谁说话都很低声温柔。
对奕和他也不生气,更加不嫌弃。奕和演得不到位,实在过不去,他就亲自去讲戏,手把手地教。但凡能看得过去,他就给过了。鸭子走路就是一瘸一拐的,你不能非要他走猫步嘛!
有了好说话的杨导和不靠谱的奕和,这部剧的制作水准在疯狂调低自我下限。
跟组的监制已经无语弃疗了。
自家的老板娘,你能把他开了不?
不能。
不能就闭嘴。
紧接着,又一个噩耗传来。
剧本大改。
双男主之间的感情戏全部删干净,没有恋爱,没有定情,当然也没有吻戏和床戏。什么相守万年,彼此不负?那就是社会主义兄弟情!
整个剧组的主创全都陷入了深深的怀疑。这个剧……它究竟还有救吗?
窦之道和苏凉应坐在办公室里。
窦之道埋头抽雪茄,苏凉应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这是谢总的意思。”窦之道说。
“不是说,这是工作,他会理解吗?”苏凉应真的想不到谢佩韦会来这么一招。
《生随死殉》这个剧本完全没法弄,你把双男主的爱情戏删了,它所有精神内核都不存在了。为情生为情死可谓情种,为君主、神仙殉死,那是应该被批判的封建思想啊!还生随什么死殉呢?
窦之道深深闷了一口烟,觉得自己的肺麻痹了:“当初用这个理由算计李奕和的时候,就该做好被这个理由反噬的准备。”或者说,你要刺激谢佩韦,就别怪他真的被刺激大发了!
“老窦。”
“嗯?”
“这剧完了。”苏凉应宣判了这个项目死刑。
窦之道缓缓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说:“止损吧。做好成本控制。”悄悄地控制成本,不能让谢佩韦发现那种。
“舒竞……”苏凉应还是想把舒竞捞出来。沦落在一个注定扑街的剧里,对舒竞伤害很大。
窦之道冷笑:“想都别想。”
如果李奕和的第一部 大制作注定死亡,心急火燎跟着跳坑的舒竞,只能陪葬。
——我知道你老婆的剧肯定扑,所以我先跑了。
这话你敢说给谢佩韦听?
※
奕和看着临时发来的修改后的剧本,也叹了口气。
先换导演,再改剧本。这就是要扑街的前兆。他已经做好了血扑的准备。
现在奕和操心的都不是这个剧接下去要怎么演。反正也是破罐子破摔了。他忧心忡忡地是,让先生赔了这么多钱,我要干点什么工作,才能把钱赚回来?——卖房子肯定不行吧。
第44章
如此重大的打击之下, 整个剧组都心不在焉。惟有杨导稳坐钓鱼台,风度一如往昔。
好导演就是一个剧组的主心骨,精气神汇聚所在。被请来救场的杨导带着自己的助理,召集主创团队跟编剧开过会, 吩咐尽快整理好拍摄日程,又开始不紧不慢地拍戏。
风波之后的第一场戏被杨导指名道姓地安排给了舒竞,他自然是顾虑着奕和再冲出来“表演”一番,会把早就涣散的人心彻底打没。然而,舒竞已经从苏凉应口中得知, 制作部打算削减这部剧的预算、暗中控制成本,这剧是十成没救了,演得就很不经心。
当然,舒竞的演技是过硬的, 哪怕他不怎么认真地演,应付镜头也足够用了。
杨导依然和气地坐在监视器后边, 抱着保温杯,慈爱地看着。
然后,一个长镜头结束,杨导居然留下一个棚的工作人员, 单独把舒竞带到门外去“沟通”了一番。他一向和气,对谁都很温和, 拿着导筒也不会气急败坏高声命令, 连奕和这样的留级生都能得到他的夸奖, 却单独训斥了舒竞。
“不想拍就走。想拍就好好拍。一个演员一辈子能拍多少场戏?与其在片场蹉跎时间, 不如回家好好睡一觉。”杨导说话时口吻也称不上很严厉,话里的内容就很不客气了。
杨导这么训斥舒竞,指责舒竞敷衍了事浪费生命,可见二人也不是普通的工作关系。舒竞没红之前,跟了好几部电视剧都是杨导的作品,说是把他一手带出来的恩师也不为过。
舒竞回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
剧组里的耳报神马上就通风报信:“被骂啦!杨导也会骂人!”
被“骂”过之后,舒竞就恢复了正常状态,杨导还是笑眯眯地守在片场。
不管制作方要不要削减预算,也不管剧本怎么瞎改,杨导的工作态度始终很认真,他既然在片场一天,就肯定会对得起自己拿到的薪水,也对得起所有工作人员的付出。
奕和没有戏份的时候,也搬了个椅子坐在杨导身边,看舒竞和其他演员演戏,听杨导指点。
杨导也专门找他谈了一次。
“剧本虽然改了,整个剧的内核还在。有些导演就喜欢拍三俗,这儿露一截胳膊,那儿露一截屁股,抓人眼球。我接这个戏之前啊,只看了个剧本大纲,”杨导说着也忍不住笑,“老窦催得急,没时间给我看剧本。进组之后呢,我抽空把剧本看了,也啃了原著。四百万字啊。”
奕和就没有看过原著。光是剧本就好几本,看得人眼晕。
“原著里第一部 分最开始定情的时候,有很多双男主的互动,你能看见一个男人最原始的渴求。作者也几次强调这不是柏拉图的感情,灵与肉的交流缺一不可。光听这些,是不是觉得新剧本把感情线全部删了,这个剧就彻底毁了?”
奕和是这种论调的持有者,杨导似乎有不同意见?他谨慎地微微点头。
“但是,这其实是个倒叙的故事。两个男主角在做神仙的时候,彼此暗恋,谁都没有戳破这一层窗户纸,你能说他们的感情就不真挚?他们相处起来不愉快?他们的感情就比下界时有吻戏床戏的时候浅薄?”
“我们现在确实把吻戏床戏都删光了,也没有点名双男主之间的感情性质。”
“但是作为演员,你要理解这个人物,理解这个角色,就必须把他缺失的这一部分补齐。他对谢茂为什么那么忠心耿耿,他身处在不同世界、拥有不同记忆的时候,他内心是怎么样的?”
“我们拍戏也不会专门拍角色一日三餐两泡尿,那角色实际上就是不吃饭不上厕所的吗?”
奕和演技不好,理解力总是有的:“您的意思是,虽然删掉了感情线,但我还是得照着有感情线的剧本来处理这个角色的情感?”
杨导点点头:“这几天给你放假,以前的剧本也不用看了,去看看原著,把握人物内涵。”
奕和也没耽误功夫,这边片场还演着,他就去找了原著,端着PAD老老实实地看着。
原著看着非常累。
一来奕和本来也不爱看书,字一多就晕。
二来他也不喜欢看古代小说。
三来他觉得他根本理解不了作者,这个小说怎么这么难看!一点都不狗血、不爽文。
有时候看得莫名其妙,奕和还得去翻评论——幸亏评论里有大佬,不然拿个小说去问老师,不被笑掉大牙吗?!但,评论里也有瞎几把扯的。
第一天在片场看着,晚上回家吃了饭,看了孩子,谢佩韦去了书房,奕和继续看原著。
第二天还是艰难地啃。
到第三天上,奕和眼睛不行了,睡觉时眼睛剧痛,眼泪哗哗地流。
这晚上恰好谢佩韦在家,才躺下奕和就悉悉索索擦眼睛,不舒服地翻身,谢佩韦马上就察觉到了。奕和睡觉一向乖。他开了一盏床头灯,翻身察看奕和的情况:“怎么了?”
奕和满脸都是泪。谢佩韦不禁皱眉:“为什么哭?”
奕和眼睛疼得不行,还得给他解释:“不是哭,我眼睛疼……好疼。”
眼睛疼可不是小事。谢佩韦拨通齐璇靖的电话挂了免提,赤脚下床给奕和找衣服,那边电话才接起,他也已经找到了一件外套:“把车开过来,马上去医院。小和眼睛疼。”
奕和拿手揉眼睛:“我没事,就是可能……”
“别揉!”谢佩韦厉声道。
奕和给吓住了。他眼睛第一次这么疼,其实也有些害怕。但是,谢佩韦最近都这么辛苦,好不容易舒舒服服躺着睡一觉,还要陪他去医院,他特别难过内疚。
“先生,要不我跟齐助理去医院,您这些天都很辛苦,在家休息吧。”奕和小声商量。
谢佩韦已经把外套披在他身上,自己也匆忙裹上睡袍,蹬上拖鞋:“能睁眼吗?看得见吗?”
奕和眼睛还是很疼,就不想睁眼。这种生理上的反应很难控制。
谢佩韦见他稍微犹豫,也不继续等了,直接把人抱了起来——不能睁眼就很难快速下楼,抱下去更快。到楼下时,齐璇靖刚刚把车停稳,谢佩韦还记得吩咐:“门口给小和拿双鞋。”
这么风急火燎赶到医院,VIP病区门口又惊动了副院长和眼科主任。
一通折腾之后,医生给了结论:“用眼过度引起的视疲劳……”
开了眼药水,叫少用眼睛,还教给奕和一套眼保健操。
各路大小医生都是脸上笑嘻嘻,心中mmp。
——快点滚吧。这点小事半夜三更看尼玛的专家急诊呢!医院是你家开的了不起啊!
不好意思,医院是我家开的,就是这么了不起。
奕和躺在自家的VIP病房里,谢佩韦指名要最有经验的护士来给他滴眼药水。奕和别的都好,就是不能让人碰自己眼睛,他自己也不敢仰着头往眼睛里滴水……护士也算是经验丰富,架不住奕和习惯性闪避,啪嗒就滴在了眼皮上。
“这能行么?”谢佩韦皱眉。他真的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害怕滴眼药水?
护士微笑:“可能得扶着一下。”掐住他的眼皮,一秒钟,很快的!
谢佩韦也知道扶着一下是什么意思,他比较尊重专业人士的手法,让护士直接上手。护士左手扶住奕和的眼皮,右手火速一点——奕和闭不了眼睛,整个人都往前出溜半尺,反正点不上。
“没有喷剂吗?”谢佩韦不高兴了。
两次都弄不好,肯定不是奕和的问题,就是专业人士不专业!
奕和连忙说:“是我太紧张了,我打小就怕有东西掉眼睛里。姐姐,你再给我滴一次?”
“不必了。”谢佩韦接过护士手里的眼药水,“我帮你。”
谢佩韦的手比护士宽大得多,他扶住奕和的脑袋,奕和只觉得半个世界都处在谢佩韦的掌握之中,很奇异的是,他竟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危险,明明谢佩韦也用拇指拉扯住了他的眼皮。
谢佩韦手法也很奇异。
哪怕护士也要将药水瓶子在奕和眼睛上方悬停片刻,才能对准了滴进去。
奕和只感觉到谢佩韦拨开他的眼皮,还没反应过来,一滴水就飞进了眼睛里,凉飕飕的。这点吃惊还没过去,另一只眼睛的眼皮也被拨开,又是一滴凉飕飕的眼药水飞进来。
奕和充满了惊喜正要来一串彩虹屁,在背后的护士提醒:“两到三滴,合眼休息。”
谢佩韦慢悠悠地说:“知道了。谢谢。”
这就是请你出去的意思了。
护士没反应过来,被齐璇靖客气地请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谢佩韦与奕和两人。
谢佩韦轻轻抚摩奕和的额头,亲了他一下:“很害怕吗?”
奕和就那么乖乖地躺在病床上,小脑袋深陷软枕之中,双眼近乎虔诚地看着他。谢佩韦就知道不用回答了。只要面对的是自己,奕和都会努力去接受。他轻轻拨开奕和的眼皮,快速挤出两滴眼药水,奕和眼皮一眨,闭上了。
很短暂的两秒钟,极微小的一件事,谢佩韦还是有了一种很不动声色的得意。
如果是异物入眼,下意识地眨眼闭紧,第一滴药水掉下去时,奕和就该闭上眼睛了。他确定奕和没有动。他甚至能看见奕和的眼睛认真地看着自己。直到两滴药水都滴进去了,他松开了奕和的眼皮,奕和才飞快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那短暂的两秒钟里,奕和很专注地看着他。
带着这种得意与暗爽,谢佩韦给奕和的另一只眼睛也滴好眼药水,陪着奕和闭目小憩。
他没有问奕和为什么会用眼过度。这两天奕和回家都在抱着PAD看小说,谢佩韦都看在眼里。而且,他也看得出来,奕和看得很苦恼。有时候还会打个小抄,做个读书笔记?
这么大人了,也不至于让丈夫来管用眼健康问题。半夜折腾一次,明天肯定就乖了。
※
奕和确实不敢再看PAD了。
他问过助理,原著很惨没有出版,纸质书是没得看了。于是,奕和很高兴地让助理给他弄了份打印稿——把字号弄大一点,行间距弄透气些,看起来才舒服。
白天在片场抱着看,晚上回家还是看。谢佩韦还以为他在研究剧本呢。
到晚上二人过了愉快的夜间生活,睡觉的时候,奕和又开始翻。
“你这是不让我睡觉了?”谢佩韦也生气了。
什么时候折腾不好,非得睡觉时折腾?他很累,如果晚上总也休息不好,肯定会发脾气。
“对不起。”奕和起身抹了眼泪,“我今天下去睡吧。”
谢佩韦被他弄了个莫名其妙。怎么就要分床睡了?现在养得这么娇气,一句重话都受不了了?见奕和抹泪下床,他接连几天没休息好的怒气撑了上来,霍地坐起:“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