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们两个?"偏厅总算是静了下来,凤老爷才将心放在正事儿上,看著厅中哆哆嗦嗦趴著的两个下人,脸上臂上都有几处红肿,发髻也是乱的。
"老爷!"吴管事这才缓了过来,忙是跪地求饶,"小儿实在是该死,竟然作出这样畜生的事情!小的......小的......"
"你什麽?"凤老爷冷冷开口,"吴管事,你在我凤家带了半辈子了,连个儿子都管教不好岂不是我们当主子的错儿?!"
"老爷!当然不是......当然不是......小的......小的只求能免去小儿一死,老奴往後作牛作马也还不清老爷的恩情啊!"
"报恩?我还受不起!你可知偷盗御赐之物是何等罪名?传扬出去不用我们动手,就是官府也不会放过你们!"
"老爷!求求您......夫人......"吴管事只是不停的磕头。
"从今日起我不想再见著你们,还不快滚?!"凤老爷看他一眼,冷哼出声。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康儿他......"
"吴管事,凤伯父都说要放了你们了,你还不赶快带著儿子走?"同心在一旁低声提醒,"老爷也没说要抓他,你们还不快走?"
"好......好......"
"至於你......"凤老爷看看花儿匠,"本就是於家的人,回去告诉你家老爷,素萝既是嫁入了凤家便是凤家的人,自此之後与於家再无瓜葛!滚!"
厅下三人连滚带爬地出去了,同心这才又开口:
"凤伯父......这事儿......这事儿本是怪不得姐姐的。"
"我们也不怪她。"凤夫人轻轻叹口气,"只是可惜这麽好的女子怎麽有那样的一个爹爹,真真是糟蹋了啊!"
"姐姐......姐姐也是有苦。"
"同心,谁对谁错我们自是清楚,也不会怪她──可泠儿知道此事了麽?"凤老爷一句话让老夫人也跟著应和,"是啊是啊,到底是泠儿自己的媳妇儿,他怎麽办是要紧的!泠儿这孩子脾气又硬......"
"我自会亲自和大师兄去说,想是师兄也是明理的。"
"那就好......那就好。"凤老爷沈吟,"只是让泠儿也要注意注意於家了,素萝近日也还是歇著好──同心,这许多事还要你担待了,下人们的嘴也要堵严实了。"
"替大师兄和伯父伯母做事儿,又有什麽的?"少年亲自到了杯茶奉上。
"你......唉......於家这次怕是要垮了。"
"大师兄你也是怪,不说他们对凤家做的这些龌龊事儿也就罢了,怎麽倒还担心起他们来了?"同心方踏入凤泠的房门,就见大师兄当门站著。
"你......再怎麽说他也是......"
"姐姐还哭麽?"燕同心笑著,只是淡淡问了一句。
凤泠看他一会儿,叹气道:"好些了,但仍是吃不下东西,碧痕在里面陪她。"
"遇上这事儿姐姐哪里有不哭的道理?你也莫要怪她。"
"我在你眼中就是如此不经事麽?连这点儿道理也不懂了?!"
"当然不是。"同心浅浅笑了,"大师兄是怎样的人我哪里能不清楚呢?只是说说罢了。只是这一场大闹,今晚怕是大师兄要去睡书房了。"
凤泠皱皱眉,只看著同心径自进了内室。
"同心......"於素萝正半躺在床上,见他进来忙要起身却让碧痕拉住了。
"姐姐你好生歇著──碧痕,大师兄还未吃晚饭,你快去催催绿波,这边儿有我你总是放心的吧?"
"是。"
同心等碧痕出去了,走到小几旁倒了茶碗清水,用调羹将一个药丸碾碎化开,方端著走到床边坐下。
"同心......"
"姐姐,有什麽话等喝了水再说,好不好?"燕同心看著自己姐姐形容憔悴双眼红肿,口气极柔,"我就在这儿不走。"
於素萝接过茶碗,只觉入口清甜,缓缓喝下,竟然觉得精神登时好了几分,胸口也平顺了多。
"好了,现在有什麽话便说把,但姐姐千万别再动气了,可好?"同心放好茶碗,拉住姐姐的手。
"同心......我想问你,今日你是不是故意的?"於素萝咬咬唇才问出来,不等少年回答自己又说了下去,"你本知道要出这样的事儿才亲自带我去书房的是不是?要不平日你怎麽会特地让我跟著你到书房去取东西?"
"姐姐,是与不是又怎样?这事儿被知道了不是对凤家最好麽?"
"你是早知道的,是不是?"於素萝总算是肯定了,"你......为何这样......"
"自然是为了凤家啊......若是这般放任他们,凤家要遭受多大损失?"
"同心......"於素萝开口,"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姐姐,有什麽意思又怎样了?"
"同心......我知道你是了为了我,你就算不说我也都明白的。"於素萝轻轻叹了口气,眼角又是湿了,"总算是让我与於家脱了干系,往後我再无顾忌了,是不?"
"姐姐,怎麽又要哭了?不是说好不动气的?"同心忙从旁边抓起块帕子给她擦拭眼泪,"你还嫌自己不够虚麽?"
"同心......"於素萝慢慢从枕下摸出一个青绿荷包来,缓缓打开,温润的碧玉滑脱出来。
"姐姐?"
"同心,思前想後,自我认了你之後,竟没有给过你一样东西──只有这......不知你愿不愿意收下。"
"姐姐!"同心见那一双鸳鸯已知是何物,"这可是凤家的家传之物,说是要给媳妇的,你怎麽能给了我?"
"家传之物有怎样?你为凤家做了多少事我还不知麽?难道还配不得这一块玉?就算今日我去和公公婆婆说了,料想他们也不会说什麽。"
"可......"
"你只管收下,就当......就当是我送给比翼的,好不好?"於素萝显出几分倦意,拍拍他的手,硬是将玉并荷包一同塞入他手中,"我这当姑姑送给亲侄儿金山银山都不为过,何况只是一块玉?"
"好吧。"同心终是应了,将玉装入荷包放入怀中,"我就替比翼谢谢姐姐了,回头让人给我配上络子就给他戴上。"
"有什麽的。"困顿的感觉越来越弄,於素萝眨眨眼,更是倦了。
"姐姐想睡便睡吧,这两日要好好歇息,往後说话的日子长著呢。"同心扶她躺平拉上被子,知道药效已上,遂轻手轻脚盖熄了灯,退出内间。
"大师兄还未休息?"见凤泠坐在外间喝茶,同心倒是一愣。
"你还让碧痕给我送吃的呢,我如何睡得下?"凤泠放下茶杯,"今日的事儿总要和我说清楚才好。"
"那是自然。"同心笑笑,转头叫过碧痕递给她一个瓶子细细叮嘱,"明日饮食要清淡些,早起把这药丸用水化了让姐姐喝下再吃饭,回头我再来看。"
碧痕点点头收下药瓶,径自去一旁收拾东西。
"大师兄,书房可好?"
48
"你怎麽有空儿过来?"
"同心来找过我。"沈鹏在书桌旁站定,"凤家出了这麽大的事儿,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还真是难为你了......"此话一出,凤泠也觉得几分不对,"你本不喜欢这些的。"
"俗事杂物有谁喜欢呢?但大师兄的事我总要帮忙的。"沈鹏掸掸袍子坐在一旁,"同心说少夫人那边自有他照应,大师兄自保应是有余的,老爷夫人那边就是我了。"
"嗯?"
"不过我总不好冒然前去,所以还请大师兄帮忙安排。"
"明明是为了我家的事儿还用的著说什麽帮忙?"凤泠扯扯唇角,"我只说你因为习字偏爱静,父亲母亲住的後院又大又静正是好地方,虽然房间颇多,我让人安排靠近的就是了。父亲也爱书法,你们日间也可常常走动。"
"那就好。"沈鹏点点头应了,沈默下来竟是没有话说。
"最近可还好?"凤泠看看他,知道这个师弟向来不善言词,只得自己开口──无论如何,总是那许多年的兄弟情谊,就算心存芥蒂也不可能置之不理的。
"还好,大师兄家中许多字帖书画,总不会闲著。"
"我们之中只有你爱这个......师父当年也曾让我习字,却因总静不下心来作罢。"
"各人自是不同,同心不也是耐不下性子来写字?"沈鹏的笑容只是微微一现,又掩去了,"倒是放在我哪里的许多字帖书画也要整理整理,不然如此名贵的物事要是少了一件半件,叫我如何还你?"
"你说......"凤泠顿住,只觉慌乱上心,"要走?!"
"大师兄是想问同心要不要走,是麽?"沈鹏也知道那分惶恐再怎样不会是因自己而起。
"你......"凤泠看到他了然的目光,却只能轻轻叹口气,"知道的。"
"同心与我说,这事儿完了之後他才能放下心来,比翼也大到可以断了奶带著出门了......"沈鹏抬头看著他,"我们总不好在这里叨扰大师兄一辈子。"
"我知道了。"凤泠缓缓起身,面上仅有的一丝酸涩渐渐沈了下去,"你有什麽东西需要收拾的我让下人去办,现在先随我去见父亲吧。"
"同心少爷,今儿来得怎麽这麽晚?"
"姐姐歇息了,我倒是忙了。"同心假意叹口气,"真是,也不知道姐姐何时才能好啊!"
"绿波,你别和他逗嘴,说总说不过他的。"碧痕侧身顶开帘子从内间出来,将手里的水盆递给绿波,"同心少爷,您可总算来了,少夫人为了等您还没睡呢!"
"我这就去,你可别念叨我了。"同心笑笑,径自入内。
"同心,你可来了。"於素萝刚刚听到他在外间说话,已经披好了外衣站起。
"姐姐坐下吧,等得急了吧?"
"想也是我不好,你这些日子已经是很累了,还要天天来看我。"一晃已是十数日过去了,自那日起不知她是不是因为伤心过度,虽是日日吃著同心配的药,身子还总是感觉虚。
"这有什麽的。"同心也随她坐在床边,第一件事还是轻轻扶住她的手腕,"今日好些了麽?药都吃了?"
"已经好许多了,有你叮嘱,碧痕绿波一天三次盯著我吃药,哪里敢忘?"於素萝淡淡笑著,"不过这次的药也真是苦,不比你往日给我的那些药丸。"
"自然......"同心松开她的腕子反手握住了姐姐的手,"平日只是补药,多加些蜂蜜或是利口的都成,这次你喝的却不一样。"
"不一样?"
"姐姐,你自己难道不知麽?"同心的笑许是开怀的却带了点模糊,"这种事却要让我这个当弟弟的来告诉你,也未免太煞风景了。"
"同心,你说什麽......"
"姐姐,你有孕了。"同心淡淡的说出结果,"已经两月有余了。"
"什麽?"
"姐姐不是一直觉得身子虚麽?一直都不知道为了什麽吧?弟弟我这不就告诉你了?"同心浅浅笑著,握紧她的手。
"你是说......同心......真的?可是真的?"震惊之後潮涌而来的是惊喜,於素萝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没有骗姐姐?"
"这麽大的事情,我怎麽敢说笑?"同心安抚著她,"其实我也是出事那日才知道的,索性你平日身子还康健,调养就好了......不过,要是我早些知道也不该那样做,万一有个好歹......"
"同心......同心,这......这有什麽的,现下是不是没事儿?"
"自是没事儿的,不过那天有些动气这几天的药下去也是好了,不过......这身子觉得虚是自然的,毕竟是不一样了。"
"同心......"於素萝已经不知说什麽才好了,孩子......她终於有了个孩子了!是凤家的第一个孩子啊......成婚一载有余,与夫君之间只算上平淡,本以为要等好些日子的......不想,不想却有了个孩子!
"唉,姐姐,喜事儿嘛,哭什麽呢?"同心忙伸手擦去她颊边的泪珠儿,"我不是一直不让你动气?就算有药调养著也不能这般啊......还是,你怪我告诉我晚了?"
"晚几日怎麽了,不是你告诉我我还是不知呢!"於素萝被他说得也不好哭了,自己抬手擦擦泪,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姐姐不怪就好......喏,有个东西我倒是要提前送给娃娃的。"同心拿出一个小小的景泰蓝球形的坠子,已然连了根银色的链子。
"等我生了再说也是不迟的。"
"怀胎十月,怎麽说离生产还有半年多,到时我是否还赖在这里也说不准呢!"同心笑著把链子放入她手中,"这链子和景泰蓝的坠子值不了什麽钱,可这坠子里的东西可是万金难求的,有个好笑的名字,叫做‘贪生丸'。"
"贪生丸?"於素萝捏紧了手中的小球,轻轻晃动,能觉出其中有物。
"是我师父起的名字,这药功效神奇,即是极重的伤服下去,也能保住姓名,当然叫贪生了。不过这药随好却是极其难炼,师父穷极一生不过炼了十数丸,过了这许多年,剩下的不过七丸,我自己留了一丸,剩下的就给你腹中的娃娃和比翼平分了,你总不会说我私心吧?"
"不,这麽珍贵的东西你给了我我还有什麽好说的......"
"那就好。姐姐,时辰不早了,也该睡了。"
"同心?"於素萝见他起身,知是要走了,"那......那也好,有什麽事儿,我们回头慢慢说。"
"嗯,不过......姐姐,你已经有孕的事儿,还是过两日等身子完全养好了再说,好不好?"同心忽的停下,转头看她,"连碧痕绿波也不能告诉,又岂有丈夫公婆不知道让她们先知道的道理?"
"好。"见於素萝点头应了,同心这才步出房门。
夜凉了,秋日渐深,那一份清冷也浓了起来。但因是中秋将至,园子里打扫的极为整洁,也稍有些张灯结彩的意思,不过应应景而已──现如今的凤家,怎样也不可能全家团聚的。
缓缓停下脚步,风从颊边滑过,传送著不知名的信息──月是将盈的,到了後日就是圆满的一轮,最起码,他们兄弟三个,应该能坐在明月下,喝杯酒吧?
"同心少爷,这麽快就走了?少夫人特地嘱咐我们等你来了就给热上的汤你也不喝了麽?"未到院门,看见绿波提著食盒进来,"让奴婢白跑了一趟。"
"你和碧痕姐姐喝了吧,天凉了你们也该补补。"同心笑答。
"我们跟著少夫人吃的还不好?不瞒您说,这汤做了出来我和碧痕都有份儿的。"
"多喝些总无妨。"同心再次抬头看看天际,"绿波,今晚睡觉别忘把院门闩好,姐姐这几日身子虚,外面有什麽动静你们也莫管,安心陪著她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