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了课大家伙儿也没等到人再回来。
这会儿顾飒明不疾不徐地说了声报告后,从前门进来,没有人不好奇。
成绩好的学生哪怕说不上有特权,也多多少少在老师那里好说话点,更何况是顾飒明这样的尖子生。
连迟到都很少的他,先是英语课被抓到,现在直接旷课半节。
换个倒车尾又调皮捣蛋的,可能早被打发站到后面听去了。
顾飒明坐回座位,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里的笔在空中已经蹦跶了半天,也没看见祁念进来。
他突然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祁念的提议。
顾飒明兴致缺缺的疲惫样子让施泽也不敢在课上多嘴多舌地问了。
施泽又看向祁念空着的位置,不禁发想,祁念该不会真的又和黄毛混到一起去了吧,任是谁摊上这样的弟弟,真是倒运。
他撇嘴摇摇头。
台上的老师已经讲完了试卷上的一道题,祁念才出现在门口:“报告。”
“干什么去了?到时候去也你们超哥那里打个报告,现在赶紧进来。”
祁念的双眼不仔细看,看不出有哭过的痕迹。
顾飒明之前给他擦脸时,仔细又不仔细,他眼睛周围干干净净,可脸颊边还沾留了点印子。
徐砾见了他,也不怕被老师逮着,就小声问:“小漂亮,你去哪了?”他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指了指他的右边脸:“喏,这边脸上,擦擦。”
祁念看了他两秒,手上没有动,见徐砾手没有收回去,还咧开嘴朝他笑笑。
祁念接过了纸巾:“谢谢。”
他们这样的人都很敏感,在这一点上,就像林中的弱小型食草动物,有一点风吹草动都是要竖起耳朵,进入戒备状态的。
徐砾察觉了祁念的异常,很多地方。
他看向在祁念不久前进来,同样旷课了半节课的顾飒明,眼神上下游移了一会儿。
剩下的半堂课里祁念都维持着相同的姿势,看那样子是在聚精会神地听讲,其实一个字都没进到脑子里。
第二十八章
时间越接近十二点,窗外的什么鸟叫蝉鸣落在耳膜上就越响亮,与咕咕叫的肚子上演了一场人与自然的交响乐。
同楼层有班级已经下课,那些人只是走过窗口都活像在炫耀。
台上的赦免令终于传下来:“今天讲到这里,还剩一个大题下节课再说算了,放你们下课吧。”
中午人都走得格外快,教室瞬间就空了。
“走啦,小漂亮,我们也该出去吃饭了。”徐砾一个俯身,勾住了祁念的肩膀,眼中注意着他的情绪。
他瞥见他的校服,便问道:“你背后怎么那么脏?”
祁念被他压得倾了倾,站起身后轻描淡写地说:“摔的。”
徐砾微微笑着,半信半疑地看着祁念,眼前刘海投下的阴影隐去了他一半的神色。他也没继续追问,勾起书包冲呆立着的祁念眨眼道:“那走吧,十二点四十的午休门禁,得快点了!”
徐砾一直以来中午午休都不回学校的,但他会带祁念一起出去吃午饭。
两人刚从后门出去,就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的顾飒明从楼道上来,并站定在三米开外看着他们。
祁念的眼睛睁了睁,被顾飒明横眉冷目的铁青脸色也给钉在了原地。
徐砾拍了拍他的手臂,若无其事道:“干嘛?我快饿死了。”
祁念一时间进退两难,他无法忽视掉顾飒明身上怒火中烧的气场,他也很有眼色的懂得顾飒明的怒火从何而来。
徐砾搭上他肩膀的手,变本加厉地刮了刮他的脖子:“走了。”
祁念只刚感觉到脖子一下痒,顾飒明的情绪似乎到了一个临界点,他突然抬了腿,卷挟着气势汹汹的压迫感疾步过来。
还不待祁念做出反应,顾飒明就一把抓住徐砾的臂膀,朝旁边一推,揪住衣领,轻而易举地将他摁在了墙上。
真要打架,在体格力气的悬殊对比下,眼下可能只能算是一方施暴。
顾飒明冷声警告:“我不管你跟12班的黄榛有什么瓜葛,别把人带到我们班来犯贱。”
徐砾被这突如其来人身威胁弄得云里雾里。
这是徐砾第一次看见顾飒明舍得如此“正式”地搭理谁,他还有心思“深感荣幸”地嘲弄起自己享受了这待遇。
在他看来,顾飒明确实就是他们往俗了形容的——“不知人间疾苦的天之骄子”,样样都好,自然就样样都随心所欲。
什么都有的人,什么都无需强求。
后背硌在瓷砖上微微作痛,直到听见黄毛的名字,徐砾才阴下脸来:“顾飒明,你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肠了?跟我这样的人讲话,你不会觉得恶心吗?”
顾飒明手上力气抓紧了些,徐砾被他按在墙上动弹不得,态度依然嚣张。
顾飒明似笑非笑了一下,不再跟他装傻:“你要是让黄榛离祁念远一点,我确实可以永远不跟你讲话。”
徐砾闻言一愣,僵硬着脸问:“关祁念什么事?”
祁念听着自己的名字出现,被撂在一边不知所措,听他们讲话都带着“嗡嗡”的响。
他战战兢兢扯上顾飒明的校服,却又不敢用力。
顾飒明不喜欢他跟徐砾来往,黄毛......也确实是因为徐砾才找上他麻烦。现在顾飒明为自己动了手,祁念虽然满脑子混乱成麻,一片浆糊,但还是知好歹的。
只是这种动手动脚的场面,不管是他自己任人鱼肉被迫承受时,还是眼前发生在顾飒明和徐砾之间,他都难以应付,当下甚至心慌胸闷得比两个当事人还要厉害。
“这该你自己去问黄毛。”顾飒明居高临下地看着徐砾,不欲与他多言,撒开了手。
祁念在后面深吐着气,弱弱解释:“顾飒明,跟他没关系……”
“如果跟你做朋友需要承受没由来的风险,不如先想想,自己配不配。”顾飒明把祁念的话当耳旁风,漠然对徐砾说完,不悦地皱起眉。
他转身就一把扯过呆在原地的祁念,不容分说地带着他朝楼下走。
顾飒明手劲很大,祁念抗拒不得,胳膊被拽着踉跄了一下,只能加快速度地跟上,都没来得及看上徐砾一眼。
施泽曲着一条腿等在花坛边,寻思着顾飒明说上楼拿书包怎么能拿那么久,等得他又是饥肠辘辘又是口干舌燥的,恨不得把头顶叫冤般的麻雀知了一网打尽。
顾飒明拉着祁念下到一楼时,施泽正一脸苦瓜相地拔着灌木丛上的叶子,他一抬头看见顾飒明时眼睛都迸射出光芒。
——终于能去吃饭了!
他余光一扫......
旁边怎么还跟了个幽灵似的小拖油瓶?
再偏低视线仔细瞅瞅......
施泽瞪圆了眼睛,连话都说不利索:“那个……顾飒明,这是……”
“今天中午我带他去吃个饭,”顾飒明说,“等会再去王青崧寝室。”
祁念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看施泽,站在一旁哑巴似的,努力当个透明人。他试着转了转自己被握住的手腕,没转动。
“啊——?”施泽脑子没转过来,慢了半拍,扔掉手里被挤出绿汁的碎叶子。
得,这意思就是他顶着烈日等了半天,空欢喜一场呗。
见顾飒明一脸严肃,原本顾飒明就不是喜欢随便拿正事开无聊玩笑的人,他便比较上道地说:“啊,好……那、那我先走了?”
顾飒明通知完了,算是默认,只留施泽还愣在原地,倒成了走在后头的。
施泽抠了抠后脑勺,想起下楼时他问顾飒明体育课那会儿干嘛去了,害得他圆谎圆得漏洞百出,紧接着这大爷居然还旷了半节政治课,随随便便一个“有事”打发了他。
施泽看着那一高一矮两个对比强烈的背影,顾飒明书包没拿,“拿”了个活人下来......
他就是抠破那颗机灵的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飒明不是说触霉头,连提都不愿意提他这个弟弟来着么?
难道今天的数学成绩给他造成的刺激太大了?
“咕——”
施泽捂了捂肚皮,后知后觉地朝顾飒明背影比着中指,愤懑道:“弟弟弟弟!一个两个的,什么样的弟弟都比兄弟强,我他妈能不能当你弟弟啊?!”
顾飒明把祁念带去了校外一家煲仔饭店,因为不在离得最近的主干道上,里面人不是很多。顾飒明找了个靠窗又靠角落的位置,这才松开了祁念的左手手腕。
两人对桌坐下。
“想吃什么,自己点。”顾飒明把菜单放在他眼前。
这一路走散了他不少火气,刚刚是他太冲动了。
祁念落座后就开始观察四周,稍显拘谨地伸出右手搭在桌子边。
他马马虎虎扫过顾飒明递来的菜单上面的字,不知道怎么点,他又随便吃什么都可以,便拿食指指着第一行的第一个:“这个。”
顾飒明两眼一瞟:“麻辣鸡丁?换一个清淡的。”
祁念心中“哦”了一声,默了默,便把指尖往下移动一行,小声开口:“这个。”
顾飒明撩起眼皮定睛看了他两秒,不住觉得好笑,朝旁边喊道:“这边点餐。”
第二十九章
在等饭上桌的时间里,如坐针毡的感觉却把祁念钉在木质座椅上,不得舒坦。餐馆里开了不算足的冷气,至少没外面温度那么高了,依然降不下他躯体里的沸腾。
这样单独跟顾飒明面对面地正常坐着,令祁念不可避免地不适应,脑子里想得很多很杂,逻辑混乱。
他跟顾飒明从认识到相处的时间都短得可怜。这个从天而降的哥哥出现在他眼前,哪怕全然就是个陌生人,蛰伏游散多年的声音也告诉他:你该恨他。
然后呢?该怎么恨?
不清楚。但无疑,祁念是有这种情绪的,否则他在时光毫无意义流淌的这些年,早该被风化腐朽于洪荒里,如蝼蚁般死去。
之前祁念主动找顾飒明讲话,对方多的时候只是听着,甚或对方到底听没听,祁念也不确定。
但他用着“我要恨他”的理由,乐此不疲地做着游戏,只盼望着顾飒明能多理他几次。
像个不会受伤的,没有感情的人。
可从昨天在车上起,直至此刻顾飒明坐在了他的对面,更让他错乱的是,对方开始对他有所回应,这回应的程度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期待与想象的范围。
很不真实,怕是陷阱。
——回应与不回应,进展太慢或太快,迂回或曲折,一呼一吸间,全是折磨。
此时的顾飒明似乎又懒得理他了,侧头对着窗外,而隔着这层不太干净的玻璃,窗外除了停着的一辆普通的黑色小轿车,就是来来往往的路人。
“徐砾他应该,不知道今天这件事。”祁念试探着跟顾飒明解释,他从来也不怕尴尬,不怕被冷落。
他又小心地补充:“我不是在为他说话。”
顾飒明没冷落他,头转得很快:“你不是跟着黄榛走的,那倒是解释解释,黄榛为什么会盯上你?他认识你吗?今天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
“爱跟谁玩跟谁玩,这是你的自由,徐砾也可能确实无辜。但是祁念,如果还有下次,我绝对不会再管。”他吐字清晰,讲得冷静。
祁念顿时噤若寒蝉,一句一句拆解着话里的意思后,只很迟缓地垂下视线。
他脸上透着困窘难为的神情,搭在桌上的手不知该抽回,还是别扭地继续放在上面。
顾飒明盯着祁念扇形的睫毛忽颤忽颤,眼皮上透出血管的浅浅纹路,难掩被看得紧张,惴惴不安的事实。
顾飒明也不知道自己那股邪火从何而来。
但他再也不想体验一番今天后半截体育课时的心情。
顾飒明眼前蓦地浮现出今天在杂物间找到祁念时的样子,每一个细节仍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他到底不是铁石心肠,以血缘为纽带身上天然肩负着作为哥哥的责任,不免责怪,他早提醒过祁念,离徐砾远一点。
“对不起。”祁念重新抬头看他,轻声说。
顾飒明拿了两双一次性筷子的手顿了顿,又听他说:“你答应了不告诉妈妈的。”
祁念说得很单纯,是真的只想跟顾飒明再确认一遍。
顾飒明把一副筷子放在祁念面前的小碟子上,挑了挑眉,跟他对视:“我能问问原因吗?如果说了会怎么样?”
祁念躲在桌子下的左手抠了抠校裤的裤缝中线,面上故作冷静地回答:“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
“怕她担心?”顾飒明回想着说出来,深邃锐利的眼睛里写着“不信”两个字。
“祁念,”他思忖着,停顿犹豫了良久道,“今天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明白吗?”哪怕有前车之鉴,顾飒明还是尽力解释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交朋友要谨慎,不要明知是个火坑还要往里跳。而并不意味着你受到伤害,是你的错。”
祁念感觉有团棉花堵在了嗓子眼里,不上不下,那感觉挤压着向下摁到心口,向上窜到停滞呼吸的鼻间。
祁念阖了阖眼,又睁开,干涩地“嗯”了一声。
尽管这些其实是不需要顾飒明解释,他也再清楚不过的事情,祁念还是无处可逃、避无可避地被触到,受宠若惊到连这一切的根源源起于何处,都姑且选择性地抛在脑后,与心里那个言恨的自己装着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