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飒明没躺多久就从床上坐起,耽误了不少时间,还有该做的事情没有做完,他坐回书桌前,刚拿起笔转了一圈,放在一旁被遗忘了很久的手机“趁火打劫”地开始震动。
顾飒明拿过来一看,停顿两秒才接了起来:“喂,爸?”
大概父子之间都不善表达感情,只适合面对面交流,所以顾父从前就很少会给顾飒明打电话闲扯家长里短,除非有着急或重要的事。
“飒明,吃饭了没,在学习吗?”
“嗯,现在没事。”
顾父这才切入正题,声音稍大:“你妈她住院了,心脏病复发,现在我正下来缴费,刚好到外面打电话给你说一声。”
对面路边车辆飞驰而过的声音通过听筒,混着电流声灌入顾飒明的耳朵里。
顾父怕他着急,又立即补充道:“不过不要紧,已经稳定下来睡着了,飒清这会儿正陪在边上呢,医生说了,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你妈那会儿不让我告诉你,怕打扰到你,但我觉得瞒着也不是回事。”
顾飒明拧着眉,眼前课本里的字散成一堆摆在眼前,他没在电话里问是怎么回事,只一番商量后,说好明天放学后会去医院里看顾母,才挂了电话。
第四十二章 (下)
“诶你今天早上吃的什么啊?不会又是胡萝卜包吧?邪恶啊——”
“去你的,胡萝卜包人间美味好不好,你吃的啥?”
“我今天买的肉丝拌粉,快走,等会我怕粉干了。”
......
祁念下车后穿过校外这条不太平整的林荫道,走得慢吞吞的,看着斜前方那个同学一双手兜住背在前面的鼓鼓囊囊的书包,再转睛去看另一个人勾在食指上摇摇晃晃的包子。
顾飒明已经比他先走了一大截,无意转头瞥见祁念眼巴巴盯着别人的早饭,一阵失语,顾飒明重新走回去,站到祁念面前时,先跟恰好碰见的朋友打了个招呼。
祁念眼睛转而瞟去看那个跟顾飒明打完招呼,已经走了的男同学。
顾飒明的朋友都好高啊,他默默地想。
“在看谁?”顾飒明见祁念错开他也要去看别人,就说。
祁念连忙收回目光,对他突然往回找他而疑惑,怔怔地问:“怎么了吗?”
顾飒明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弹了一记他的额头:“早上没吃饱?专门盯着别人的早餐,跟小狗一样。”
祁念抬手穿过额前碎发,摸了摸自己额头,不服气道:“那你就是大狗。”
祁念呆着一张脸反驳,顾飒明差点以为他说的没什么问题,迅速出手拍他的头顶:“怎么说话呢?”
祁念被小小教训了一下,反而开心起来,后知后觉地回想自己说的话,他是小狗顾飒明就是大狗,怎么自己也没吃亏,便越想越开心。
“想吃包子么?”顾飒明转移话题,见祁念点了头,没有不高兴的样子,便勾了勾唇,放心地揽着祁念的肩膀,“我们可以买,但得快点,要上早自习了。”
祁念跟着走到仿若烟雾缭绕的包子铺前,老板娘像耍杂般端着层层摞高的竹编蒸屉挪来挪去,动作麻利,热情地问他们:“同学,吃什么?”
顾飒明侧头朝祁念扬扬下巴,便听他开口:“胡萝卜包。”
“好嘞,胡萝卜的,要几个?”
祁念舔了舔嘴唇,举棋不定地看着顾飒明,他自己的话吃一个就够了,但不知道顾飒明的意思。
顾飒明替他说:“一个。”
老板娘闻言应声,手里套着塑料袋,飞速从其中某格中拿了一个递过来。
顾飒明付钱后把热乎乎的包子提给祁念,顺口道:“喜欢吃胡萝卜?”
祁念没做声,捧着包子,放到嘴边吹了吹,迫不及待咬下一口。
软白的包子皮被咬破,露出橙红的内陷,看起来倒是色泽诱人。
祁念表情认真地鼓着左边脸颊咀嚼了两口,吞下,下一秒却把包子往顾飒明那儿一杵。
顾飒明无奈又好笑,但也不去接包子,无情地说:“我不吃胡萝卜的,自己要买的自己吃了。”
俩人一路走近校门口,祁念的手缓缓、缓缓垂下,蔫蔫地拿着那个胡萝卜包,吃反正是不愿意吃了。
“不吃就扔了。”顾飒明把他手里的包子夺过来,转头就扔进了垃圾桶。
祁念听着那铁皮垃圾桶内传来的闷闷一声响,心里也跟着“哐当”一下,莫名有点难过。
顾飒明未有察觉,把脚边一颗碍事的石子踢开,打算跟他说晚上的事:“今天晚上......”
“......怎么了?”顾飒明低倾着头,周围经过的人很多,看过来的视线也很多,他视若无睹,对祁念跌落的情绪有些反应过来,“别是为了那个包子吧,我没生气,嗯?”
这么被直截了当说出来,祁念觉得有损颜面了,立即无声咳了咳嗓子,转而问道:“今天晚上什么?”
顾飒明闷笑一声,顺着他的意思,边走边说:“今天放学你得一个人回去,不用等了,到时候过马路记得看路。”
“你又有事吗?”
顾飒明看他,停顿片刻,还是说了:“我妈生病了,今晚我得去看她。”
祁念嘴唇张了张,周遭的环境令他有些许紧张,他尽力忽视旁人的眼光,小声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下午第九节 课上完,顾飒明低头收拾抽屉,正好一次性把这学期被人硬塞来的那些纸纸屑屑清走,刚扔了回来,施泽就朝他使眼色,笑得不怀好意。
前门坐在第一排第一个的女生转头轻喊了一声:“顾飒明,有人找哦!”
零零散散的教室里,还没走的人一边收拾东西、打扫卫生,一边分出点心神,密切关心着正在发生的八卦事件。
祁念从最后一排往前望过去——是昨天让他递信的那个女生,只是头发从一个马尾换成了扎双马尾的模样。
“勇士啊勇士,”徐砾现在每天都不着急走了,可能是因为换了工作,变得闲暇下来,经常走得比祁念还晚,“顾飒明这种性冷淡,还有女生敢来表白啊,啧啧,伤了那么多人的心,我看他以后迟早都要还回去。”
祁念听出了他没在说什么好话,冷冷地看他一眼,惹得徐砾赶紧道歉:“忘了您在了,可我说的不都是实话么。”
徐砾刘海稍稍挡住了眼睛,眯眯眼笑道:“本来一厢情愿已经怪不了谁了,还不准别人迷信迷信了啊。”
“你去替天行道,我觉得可以。”他说完乐起来。
祁念懒得理他一堆胡言乱语,目光还没摸到前门,就被前桌的何佳彦挡住了视线:“祁念,你还不走吧,就......我想问问你,这题到底选什么啊?”
何佳彦把卷子举起来,十分体贴地摆到祁念眼前,拿水性笔笔帽指着其中一题。
祁念缓缓吸了口气,决定先解决眼前这个问题。
他看了一遍题目,是中午做完了的:“选A。”
何佳彦拿来认真看了看,半晌道:“啊——我好像知道了!谢谢啊!”
“不用谢。”祁念回答时发现顾飒明刚好回来,再去看教室前门,已经空空如也了。
等祁念要尾随顾飒明离开教室时,徐砾原本百无聊赖地托着脸,见他要走了,过去一把扯住他,凑过去说:“跟顾飒明一起回家啊?行——那,今天数学作业有点难,别忘了明天早上早点来借我看看”
祁念才点头答应,就被徐砾压低声音半赞美半调戏道:“小漂亮你可真乖,真是便宜别人了,可惜,不然我肯定喜欢你了。”
祁念闻言先是一愣,接着慌张地左右前后看看,顾飒明已经下楼了,他蹙眉怒视徐砾一眼,转身拔腿就跑了。
留徐砾一个人待教室里肆意地笑了笑,然后走到靠篮球场的那一边窗户,往窗台上一趴。
祁念上气不接下气地往下跑,觉得左边23阶、右边24阶的楼梯实在太多了,虽然顾飒明答应过他,但祁念仍旧怕顾飒明嫌他太慢,已经先走一步。
离放学时间已经有一段距离,晚上住宿生的晚自习也远没开始,高二的教学楼一片空荡寂静。
祁念低头专心看着脚底下的路,其实相当于没看,于是他刚一头窜出楼道口,就被人一整个拦住,强大的惯性使他的头重重撞到对方身上。
他思维停顿了一秒,处于懵圈状态。
头也有点痛。
而当熟悉的那股气息萦绕满怀,钻入鼻子,抚在心上,祁念认出了是谁,顿时沉静下来,专心喘着气,平息剧烈起伏的胸腔。
顾飒明被撞得闷哼出声,往后退了两步,待人站稳,搂着人顺手就往他屁股上拍了一掌。
祁念瞬间浑身僵硬,震颤了一下,下意识里把身体更往前缩,贴在顾飒明已经巍然不动的身上。
他原本跑下来就热得满头薄汗,现在又惊又羞地埋在顾飒明颈脖处,体温与体温相碰相融,热度攀升,将他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下次记不记得看路?”顾飒明边问,边有些后悔。
祁念虽然很明显与外界接触不足,社交相当于封闭,还是一副少不更事的稚气模样,但再怎么也是个同样处于青春期的男孩子。
况且他连整治顾飒清,通常一个严声厉色就差不多了,也没有使过这一招。
顾飒明也很热。
祁念看着跟他相差悬殊,此刻热乎乎的一个扒在他身上不肯动,很有存在感,头顶的软发刮蹭在他的下巴和脸边,让他又痒又不知如何是好。
顾飒明没站多久,在引来学校里其他人的目光前,把装着鸵鸟的祁念从自己身上慢慢剥开,让他呼吸通畅一点。
傍晚的操场上的风吹过来,呼在祁念滚烫的脸上,把他身上已经不太规整的校服吹得熨贴在前身。近处的空气里是安静的,只有隔着好几道墙壁的篮球场上传来声响,与他们的呼吸声混在一起,参差错落在耳膜上。
祁念向来煞白的肤色,晕染上了一层从内透出来的绯红,衬上那双被热气熏得氤氲的眼睛,和额角鬓边汗湿的乌黑碎发,成了直挺挺站在将落未落的斜日余光里一抹漂亮的生气。
“我们得走了。”顾飒明喉结滚动,还是陈述的话语,却放低了音量,带上了询问的意味。
祁念抿起嘴,又咬了咬下唇,左脚蹭着地上随意拼花的彩色水磨石,往前蹭了一小步。
第四十三章 (上)
顾母所住的市医院离学校有七、八站路的距离,顾飒明带着祁念去附近公交车站的路上一直没有说话,速度走得虽然不快,但随便跨几步就到前面去了,祁念局促又怏怏不乐地跟在后面,还得时刻注意着他的脚步,怕一不小心就没跟上。
祁念停下来片刻,紧闭着嘴巴,看着顾飒明潇洒的背影,顿时又加快速度跑上去,一手扯住顾飒明的衣服。
校服被他往后扯出一个绷起的角,有风灌进去。
顾飒明在他手摸上来的时候就放缓了步子,这时终于停下来,转身又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反倒开始笑他:“不害羞了?”
祁念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褪下,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眼睛直直凝视着顾飒明。
好像他的目光就粘在了顾飒明身上,从来也不惧对视,偶尔闪躲移开一次,在下一次又会追寻过来。
可以称之为不屈不饶,契而不舍。
“我以为你走了。”祁念松开的手缩回裤缝侧边。
顾飒明听后表情没什么变化,似乎又做出了那么点失落的样子,垂着眼皮强调:“早上我不是答应过你了,祁念,那么不相信我啊?”
祁念不是不信顾飒明。
可他是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人。
“我相信你的。”
他声若细蚊,这么说完,同时还不忘控诉:“你不都打了我。”
顾飒明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愣,正好一辆自行车骑过,车铃“叮铃铃”地入耳,顾飒明眼疾手快地把祁念往路边拉了拉,祁念踉跄一下,歪了歪身体,被顾飒明扶稳。
顾飒明无声叹了口气,偏偏祁念还处于茫然状态,顾飒明更有种有理说不清的错觉,他便干脆坐实了罪名:“那你还跟着我,不怕我再打你?”
祁念回神,他扁扁嘴,自知是诬赖,深究下去还是自己更羞耻和吃亏,等会再把不用回别墅的机会作没了,追悔莫及。
他及时止损,示好示弱地想去拉顾飒明的手,提醒道:“天都快黑了。”
顾飒明垂放着的手犹疑了一秒,还是没躲开,任由那只又是凉凉的手钻入掌心,虚虚握着。
俩人走到车站时,顾飒明松开他,伸进自己裤口袋拿公交卡,换了个边,然后改为拉着祁念的手臂。
他把祁念的手往祁念校服上擦:“出汗了,擦擦。”
祁念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被抓着一晃一晃,皱脸道:“脏的。”
又被顾飒明寻了开心,而且也不是牵着手了。
但祁念默默地让顾飒明寻着开心。
顾飒明心情不好或疲惫之时,祁念是能看出来的。
他擅长观察,尤其是观察他的哥哥,不管是怀着什么心态去描摹,顾飒明从始至终的一举一动都被他记着。
祁念自己也很明白,过去十年用无数书本和与家庭教师的短暂接触,最后换来成绩多么好,做题的速度有多么快,收到过多少老师的夸奖,他也答不上来一些最简单的问题。
比如在一中高压的学习氛围里,学校打鸡血、煲鸡汤的活动不在少数,他们时常会讲一些俗不可耐的话题,关于梦想、奋斗、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