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飒明瞥到祁念手里的酸奶已经拧开,祁念一手握着瓶身,一手捏着盖子,脸上余留着着急忙慌的样子,应该还没来得及喝。
“现在可以喝了,着什么急,我又不会跑了。”
祁念这才仰头喝了一口,嘴边沾上半圈,他伸出舌尖舔舔,算是被一瓶酸奶给取悦了。
“瓶盖要不要也舔舔?”顾飒明低声笑道。
祁念咬咬唇没说话,又浅浅喝了一口,把盖子盖上,觉得怎么也应该对他哥哥有所表示一下,转而跟顾飒明说起了谢谢。
这一句“谢谢”之后,直到坐上车,俩人之间都没再有语言交流。
祁念自己再怎么难受纠结也不会有多大影响,可现在是顾飒明生气了,他窝在车座里如坐针毡,把手里的瓶子捏得凹了下去。
诚实地说,顾飒明对祁念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他一向言出必行,从话说出口开始,就真的把祁念当成了弟弟,在哪里都默默关心保护着他。
祁念心乱如麻了一阵,忍不住先服了个软,喊了顾飒明一声“哥哥”,说:“你别生气了……”
顾飒明的头转得很快,转过来的时候脸上看不出什么心情。
“过来。”他停顿片刻后说。
祁念眼皮一跳,对顾飒明态度不明的要求有些犹疑。
顾飒明见他那样差点就得气笑出来,重复道:“祁念,过来。”
这会儿就是让他推脱他也做不到了,祁念喜欢听自己的名字被顾飒明叫出来,他看了看前面专心开车的司机大叔,慢慢往顾飒明那边挪,把他们之间那个半个手臂宽的间隙缩得很短。
“还喜欢哥哥么?”顾飒明抬手碰他的头发,笑了笑,“应该是不喜欢了。”
近距离这么对坐着,祁念头上被他摸得发痒,后背僵硬,一听这话又心里委屈得不行,他扭捏了两下,依旧没一点长进地回答:“喜欢的。”
虽然晚上不再主动找去顾飒明的房间;虽然在学校总会小心翼翼以求少产生亲密动作;虽然走路会慢半步不去牵手;虽然没接顾飒明递过来的水,但祁念还是喜欢。
或着就是因为喜欢,才会刻意而明显地有这些变化。
顾飒明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理智想让他撤回来,还没松开,便听祁念磕磕绊绊地补充:“就像,就像你对我一样。”
祁念自以为这样的回答和自我解释绝对万无一失,找不出撒谎的破绽——他说出口的喜欢不会再惹顾飒明反感,不会让他失去他的哥哥。
顾飒明顿时哑然,他明知祁念的说法没什么问题,却有种说不出的罪恶感。
为他听见喜欢的回答后感到满意,为他无端而来、波及到祁念的负面情绪,为他口不对心、需要压抑的不该有的占有欲。
若没有祁念那晚的举动,顾飒明把这些当成自己深度心理因素作祟下的手足之情,也不是不可以。
但一切都在那一晚被捅破,点燃。
索吻未遂的那个人是祁念,可这个行荒诞之事的人眼里永远一片干净澄澈,跟自己的亲哥哥索吻也索得圣洁纯真。
顾飒明不一样。
选择推开的那个人是他,而真正要沉沦于罪恶深渊的人,也是他。
第四十八章 (下)
好比此刻,祁念还是那么看着他,明明眼含殷切却像是无辜极了,明明说的是假话却让他不得不以此为真。
顾飒明问道:“我对你什么样?”
祁念愣住,动作不顺畅地抬手拨了拨自己另一边的头发,低声说:“就是哥哥对弟弟......很好的那样。”
“是么,”顾飒明垂眼,语气里根本没多少疑惑,“那为什么躲我?”
祁念皱起了眉,面露难色:“我......我怕你会......”
祁念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一脸茫然若失,像只迷路的小动物,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可以发誓以后只会偷偷地对他哥哥有那种非分的喜欢了——因为不想每晚都自己一个人写作业,连顾飒明的关心都不敢接受。
可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呢。
顾飒明看着祁念想要哭了的样子,觉得所有的努力在顷刻之间都要前功尽弃,强行堆砌起来的高墙轰然倒塌。
“别怕,”顾飒明不想让祁念哭,他很自然地伸手把祁念抱住,停顿了片刻,嘴唇贴在他耳边,声音低沉,“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哥哥说过喜欢你,就是喜欢你。”
祁念在高热的怀抱和极速加快的心跳中与他哥哥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一致。因为话不用说得太直白清楚,只要逃避开某些东西,他们就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且不至于使俩人连普通兄弟都做得费劲。
祁念就可以当顾飒明唯一的亲弟弟。
而他自然还没有退让、懦弱到什么都通通撒手的地步。顾飒明依然每月都要回去一趟,他也从没有忘记嫉妒的感觉。
祁念现在认为他比顾飒清,应该还是比得过的。祁念甚至会想到感谢祁文至,如果不是他爸爸,他就不能来学校跟顾飒明同级同班的在一起。
——如果他爸爸对他稍微再了解那么点,就会知道他到底是在读初中还是高中,该读高一还是高二。
只有在迷雾遍布、不够明朗的条件下,谎言才能发挥作用。
祁念撒过很多谎,连自己也骗,唯一真正没被戳穿的,就是与祁文至这一次。
从车里下来时,祁念眯着眼看向院子里停着的那辆黑色宾利,顾飒明随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按了按他的头,说:“进去了。”
顾飒明虽然就跟施泽他们打了小半场的球,但还是比往常晚了快一个小时,俩人从客厅走到餐厅,何瑜和刘妈居然都不在,只有餐桌上摆着还在冒着热气的饭菜。
顾飒明把衣服随手搭在椅子上,然后叫祁念去洗手。
吃饭间只有刘妈出现了一次,说祁先生回来了,正跟太太在楼上,又问他们菜还需不需要热一次。
顾飒明边盛了一小碗汤,边朝她道:“不用了。”
“这个,”祁念在刘妈刚打算离开时,伸直胳膊指了指远侧边的碟子,平淡地说,“这个热一下。”
顾飒明挑眉看祁念,又看了眼那盘小炒牛肉,把手边的汤放在他眼前,默不作声。
刘妈是结结实实怔在原地了,她习惯性地将手搭在围裙边,在和顾飒明看过来的视线对上后,才忍气吞声地上前端起那盘小炒牛肉,去锅里回锅加热,为了避免炒得太久肉质变老,刘妈飞速出锅盛好,重新拿回来后悻悻地退下了去。
顾飒明不负祁念的好意,把小炒牛肉里的香菜挑拣开,边夹着牛肉吃边说:“不是让加热了么,怎么不吃?”
“......”
祁念端正地坐在桌前,对顾飒明的话不予理睬。
其实是心有点虚。
顾飒明低低笑了笑:“我记得你不吃的牛肉的啊。”
祁念心里“咯噔”一下,说:“谁说的?”
“不是么,”顾飒明久违地心情愉悦起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了一个星期祁念跟他“冷战”的,“那我不吃了。”
过了半晌,祁念扛不住道:“你吃啊......我是不吃牛肉的。”
最后祁念吃完饭上楼时就在想,他以后还是少在顾飒明面前撒谎比较好,因为基本上每次都会被拆穿得下不了台——祁念几乎无食可供挑剔,唯一不吃的就是牛肉,而那盘特地要求刘妈加热的小炒牛肉,是为了谁显而易见。
晚上祁念洗完澡后,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犹豫了半天,犹豫到头发都已经半干了,最终还是抱着作业跑到了顾飒明的房间。
——只要突破了那层心理障碍,就什么都好了。
顾飒明听见敲门声时,原本踱着的步子没有停顿地走到门口去开门,见到人第一句话就是:“这是哪里来的乞丐?”
因为忘了吹头发,祁念一脑袋毛毛躁躁半干不湿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是那套小熊睡衣了,穿着的纯白色的长袖长裤,宽松得能荡起来。
祁念瘪瘪嘴,进屋的时候既熟练又略带谨慎,其实他见到顾飒明后反而没那么忐忑了,天知道他在走过外面那截长廊时迈三步退两步,有多惴惴不安。
“去把头发梳梳,”顾飒明指了指浴室,又往门边走,“在这儿老实待着,我去书房一趟。”
祁念点头,“哦”了一声,看着房门开启又合上,然后跟见老朋友一般把房间环顾了几圈,边好奇顾飒明去找何瑜干嘛,边温吞地挪进了顾飒明的浴室。
此时离这学期的期末已经不远,第三次月考后学校里按照惯例要组织开家长会。
往常他们班里开家长会,都是顾母去,次次也都是兴高采烈的去,荣光满面的回,简直只算走个流程的事。
但这一次顾飒明没这么打算。
如果让何瑜和顾母在他跟祁念共同的家长会上碰面,场面不用想都会堪比修罗场。而顾飒明不仅为了家长会的事得以顺利解决,还有一些别的想法。
他经过灯火通明的二层拐角,边思忖着边走近书房。
顾飒明的手刚抬起,还没叩门,却发现房门虚掩着并未关紧,能看见书房内的绿植叶子占据了缝隙的一大段色彩。
何瑜跟祁文至的见面,没有哪次是能心平气和的讲完话,也没有哪次不是不欢而散。
而他们争吵对峙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何瑜在开口,祁文至只会好整以暇地站着或坐着,手指敲着桌面或点着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偏偏一开口就能把人气到心梗。
何瑜今晚已经说了够多的话,她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转而笑了,慢慢道:“祁文至,外面的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么,十几年表面夫妻也是夫妻,你哪里是为了你大哥着想啊?当了这么多年的窝囊董事长,祁文越就是死了都比你高出一头,如今终于翻了身,开始不计前嫌联合着就想对你老婆下手了?”
祁文至过了好半天才开口:“话别说这么难听,谁能对你下手呢?”
何瑜知道她踩到祁文至的痛点上了,心情终于畅快起来。
“我这辈子算是毁在你们祁家了,”何瑜盯着他,“你们祁家的东西我要得不多,最后给的还是你儿子,倒是你!祁文至,你别把自己儿子养丢了,父爱无处发泄给我厚此薄彼地养别人的儿子。”
她停下来,拢了拢披肩,酝酿片刻后说:“都过了这么多年,现在既然已经稳定,把祁念送回你大哥他们那边去......”
“你想都别想,”祁文至撩起眼皮,声调冷冷,干脆地打断了何瑜,“这些年整治公司整治的是不良风气,跟我大哥无关,逝者为大,你还想怎么样?何况整个云城谁不知道祁念是我儿子,送回去给人看笑话?”
何瑜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脸色铁青,紧闭着双唇,双手紧握到微微发抖。
作者有话说:
是同父异母。感谢打赏和留言^3^
第四十九章 (上)
浴室里还充斥着潮湿而温热的氤氲湿气,顾飒明应该也洗完澡没多久,祁念对着模模糊糊只看得清一个人影的镜子,把手往上面抹过去,抹下了一手水渍,镜子终于有一小块露出斑驳的原貌。
祁念打量了几番置物架,才给自己的头发收拾熨帖。
他瞅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看了好半天,想着这样应该不像乞丐了,才走了出去。
祁念摆好座椅,把带来的作业、文具按以前的模样放在“属于自己”的那块地方,静静站在书桌边,依然有些紧张。
顾飒明还没回来,他又不想一个人坐下学习,就开始四处“闲逛”,甚至开了门想看看他哥哥回来没有。
顾飒明没有在书房门口逗留太久,很明显,里面的氛围不适合再有第三个人进去,包括他这个很受待见却有着隔阂的亲儿子。
顾飒明回房的一路上表情凝重,有些事情已然豁然开朗,但摆在眼前的答案却让人难以轻松,因为在只言片语背后看不见的地方,另一些事情在变得更为复杂。
推门而入时,顾飒明眼前只有空荡荡的房间,他拧了拧眉,抿紧的唇线绷得更直,在看见书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那一摞书本后才缓了缓脸色。
他径直走到浴室门口,里面依旧不见人影,正准备去祁念房里搜人时,后背窗帘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微的响声,跟进了贼似的。
顾飒明转身一看,浅灰色的双层窗帘尾摆处鼓出了一大团,一只白皙的脚背从底下露了出来,随着动作和不断被刮到膝盖处的裤腿,帘子下直接伸了一整条腿出来。
“你在这干什么?”顾飒明盯着那截瓷白的腿走过去,出声问道。
祁念原本就是听见了顾飒明的脚步声要爬起来的,只是他躺着压到了窗帘底的穗子,一时晕头转向翻身又翻错了边,便打算赶紧从中“逃”出来翻坐起身。
“我......”他掀开厚重的窗帘,总算狼狈地钻了出来,“我就是想躺躺。”
顾飒明把目光移到祁念脸上,没来得及收起先前严肃凛然的表情,紧闭的双唇下是线条凌厉的下颌线。
祁念刚刚折腾得浑身发热,一脸绯红,这会儿屈腿坐在羊毛毯上,细细密密的羊毛搔着脚踝和腿肚的皮肤,可他被顾飒明那副唬人的样子盯得心里七上八下,只能强忍着痒意,仰着脸直视回去。
他心想顾飒明是骗他的不成,明明说了还把他当弟弟喜欢,现在怎么又是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