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陌生人讲话倒是比对他讲话还要悦耳上不少,呵。
祁念一直没等到对方的反应,打算直接绕道,只是走道里太狭窄了。
他微微抬头看向自己眼前这堵“高墙”,当顾飒明近在咫尺的脸生生砸进眼里时,顿时猛地倒抽一口气。
刚刚那一下撞得虽然不至于多重,但祁念被磕到的鼻梁上泛起了一小块红。将灰调的人染上了点生气。
顾飒明见他惊慌没压住的样子,觉得有些新鲜,扬扬眉问:“要去哪儿?”
祁念又低下头,没有空调的地方都太热了,他咽了咽喉咙:“我不知道办公室在哪里。”
顾飒明这才绕过他,手插着兜:“就在楼下。”
祁念转过身,楼梯间里空荡荡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人都已经走光了。
他本能般跟上他的步伐,走在后面。两人经过四楼厕所门前时,顾飒明突然停下来,弄得魂不守舍只管走路的祁念心中又是一惊,屏住了呼吸。
“怎么不像在别墅里时盯着我看了?”顾飒明意味不明地看向他,又说,“别招惹施泽,他不是你能惹的。”
刚才还泛起细微动荡的湖面立即结冰,祁念登时冷下来,盯着他,说:“你没有眼睛的么。”
第十二章
顾飒明不是个嚣张跋扈到喜欢主动挑事的人,他虽然跟一点就炸的施泽走得近,但平常很少对人不客气,不想理的人就直接忽视而已。更何况眼前这个人,还是他血脉相连的弟弟。
他对祁念多多少少算是迁怒。
何瑜半月前跟着警察上顾家要人时,咄咄逼人,软硬兼施,毫不让步。最后刺激得让有心脏病的顾母直接送进了医院急诊室。
当时狭窄的客厅里挤满了人,连空气都被阻隔滞停了一样,气压低得让人觉得心口发闷。
何瑜站在中央,眼眶通红,声泪俱下地厉声控诉:“是你们抢了我的儿子,难道不应该还给我吗?我找他找了十三年!十三年啊......就没有哪一天是睡过好觉的......原本该属于我们母子的时光就是被你们霸占了!你们还要我等!你们没有心吗?你们有没有心啊?!”
她下一瞬死死抓住顾母的手,像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狰狞,全然没有祁氏副总的体面:“你也是当母亲的,你肯定懂!我是洺洺的妈妈,我才是洺洺的妈妈!”
顾父顾母面对劈头盖脸地诘问和哭诉,都神色黯淡,满面凄然,只是不停地抹泪叹气:“作孽,作孽啊……”
围观者面对这样的场景也只能缄默以对,以理很好能评断的案件,双方掺杂进去的却都是最深沉,最厚重,也最无私的爱。
只是同为舐犊之私,中间又横亘着十几年的浩浩长河,情与理纠葛混杂,注定相互冲撞。
而何瑜背后拥有的不仅是祁家的势力,还有受法律认可的最占理的支持。可她即使感恩戴德她的儿子这些年得以茁壮成长,也对顾家心存浓烈的鄙夷与怨恨。这么多年同在一个城市,竟然都没让她找到一点线索。
哪怕他们的收养手续齐全,何瑜也不相信顾家人表现出来的和善。
在一年复一年都更绝望的境地里,何瑜等了十三年,魂牵梦萦。如今她一刻都等不及了,当然不会介意使用任何手段来达到目的。
若不是顾忌到顾飒明,她绝不会如此简单地放过让他们母子分隔了这么多年的顾家。
祁念死死盯着他,那股无名怒火差一点就要燃上眼里。若真要说招惹,也该是施泽先招惹的他。
顾飒明这次没皱眉头了,只默了默,没再说什么,径自拐过拐角朝前走。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办公室,里面冷气开得很足,是祁念熟悉的温度环境。
张超还在伏案写着东西,见他俩已经站在跟前了:“来了?”
他转过椅子,张嘴酝酿了两下,对祁念说:“昨天我从年级主任那里已经了解了点情况——嗯......相对来说,你比班里人年龄都小,能不能跟上班里的节奏只能先看看——”
他说得很委婉。
祁念抿了下唇,答:“可以的。”
张超显然不太相信,对走得动关系进来、还指名要进理科1班的学生,而且年级主任又说了只是暂时的,不相信是人之常情。
他挪了挪座椅,从书桌上的架子里翻了翻,找出一张卷子递给他:“那这样吧,因为我这也没有你之前的资料什么的,你做做这上面的选择题看看,刚好课间操还有十几分钟,我好掌握一下你的情况。”
叶小琴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呷了一口后说:“我们班新来的学生?”见祁念小幅度在办公室张望了一圈,她指了指自己的空位:“去我座位上写吧。”
祁念看向她,是个并不年轻的中年女老师,但打扮很精致,说起话来很利落。
他犹豫了两秒,毕竟他看见办公室里其他学生都是弯腰站在一旁干着什么,在听见张超也说句“去叶老师那写”,才坐了过去。
祁念扫了眼题目,第一道选择题都没下笔演算,就写上了选项。他一边做一边听身后传来的对话。
“施泽的作业是抄的你的吧,嗯?”超哥似笑非笑,见顾飒明沉默不语,只是装傻,道,“你俩还真是情比金坚了,啊?去跟他说让他给我悠着点!”
“下周月考准备得怎么样了,跟数学联赛名额挂钩的啊,别等会我们班第一名筐了瓢......你看看,对面理2班主任现在就笑得有多开心。”
顾飒明终于说话了,带着笑意:“超哥你放心吧。”
“你们超哥对你放心,就是对施泽那个没点名堂的不放心,怕把你带坏了,”叶小琴也调侃了一句,转头回来便忍不住开腔了,“诶你这是做题目的?刷刷刷ABCD就写完啦?”
祁念拿着写完的卷子起身,把卷子给张超递了过去。
顾飒明高高一个就站在一边,朝那上面瞟了瞟,随后挑了挑眉。
同样表情产生了变化的是超哥,他惊讶中混杂着欣喜地把卷子塞给顾飒明:“你看看!这是你们上周小测验的卷子吧?班里选择题统计都只有三个人是全对。”
叶小琴手里还端着杯子,也露出吃惊的表情,她刚刚是亲眼看到了祁念怎么做题的。
祁念缩成拳的手好似出了些汗,滑溜溜的,等顾飒明给出反应的这段时间,显得格外的漫长。
顾飒明先是笑了笑,把试卷递回去后不卑不亢道:“现在有四个了。”
超哥喜出望外,一双小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问祁念:“就刚刚这会儿功夫做完的?觉得容易吗?”
祁念对这样欣喜的表情已经不足为奇,即使他在今天之前跟外界的接触少之又少,这样的表情他也已经在家教老师那看过很多次了。
这次却令祁念有些不一样的内心波动。
刚刚那几道选择题考的都是基础,只不过出题人挖了点坑等人往里跳而已,实在算不上难。他如实答道:“容易。”
“可以可以,那我就放心了,”超哥点点头,边把卷子摊桌上又看了看,边对顾飒明说,“祁念是新同学,你多照应着点,两个人还可以切磋切磋数学。”
顾飒明“嗯”了一声。
超哥最后让祁念从办公室书柜里把各科习题册什么的一样拿了一份,顾飒明也带上叶老师嘱咐等会要发下去的卷子出了办公室。
第十三章
祁念仍旧跟在后面,正前方窗口照进来的太阳让他大半个人都匿在了顾飒明的影子里。
看来超哥并不知道顾飒明就是他哥哥,也是,要让别人相信他俩是兄弟,可能需要一张板上钉钉的亲子鉴定才有用。
顾飒明会照应他?还会跟他切磋数学?祁念像是想到了什么荒唐又好笑的笑话,在心里连同他自己在内都嘲讽了个遍。
曾经祁念以为中的那个祁洺应该是在外流落多年、比自己还要不堪的,若这个哥哥面对他肯定是要产生愧疚与忏悔的。事实却是,眼前的顾飒明无论身高体格还是其他方面,几乎都可以绝对压制过他。
顾飒明拥有着所有人的喜爱——父母、老师、同学……并且这个人对他熟视无睹,毫无歉意。
祁念曾经恨了十多年的祁洺却如梦幻泡影,像是这道不止不休折磨着他的紧箍咒,让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始作俑者,根本不存在过一般。
“顾飒明。”祁念冷不丁喊道。
顾飒明回头时脸上又带着那种玩世不恭的味道:“这回喊对了。”
祁念微仰着头,顾飒明垂在身侧、握着英语试卷的手臂用着力,修长有力的肌肉线条被微微拧出来,他无意识地目不转睛,问道:“你昨天为什么送我赛车模型?”
顾飒明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昨天不就说了,我对你没有恶意,怎么说你也是我弟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楼道里传来越来越近的嬉笑打闹声——课间操已经做完了,耳边充斥着鼓点强烈的广播曲,顾飒明三言两语说完就三阶跨做一阶,脚步飞快地走了。
祁念偏过身子望向迎面而来的阳光,十分刺眼。他垂了垂眼,在密如蚂蚁的人山人海涌上来前,也上了楼。
哪有那么容易摘干净,谁种下的因就该谁来结果,祁念心说,正因为我是你弟弟,所以才要让井水犯上河水啊。
走过最后23阶时,祁念深喘了口气,直了直背脊走进教室。
之后的一整天,祁念坐在自己那张椅子上便几乎没走动过,“叮叮叮”的铃声有规律地响起,不同科目的老师进来上完一节课后又离开。
也不知道这是响起的第几遍铃声了。
“Number one!”伴随着这嘹亮的一声,还有细细教鞭敲在墙面的声音。
常常人未现、声先到,进教室第一件事就是默单词的老师,全年级里“排面”如此大的只有叶小琴一个,无论上了多久她的课,学生们都要时不时哀叹两声。
叶老师挥了挥小棍子:“今天谁擦黑板的,'以屈求伸......',你们语文老师的板书到我英语课上了还舍不得擦?”
祁念看着坐在他前面的女生立马慌慌张张地跑到台上擦干净黑板,窘着脸跑了下来。
“叶老师,今天还要默单词吗?”
叶老师睨了发问的同学一眼,嫌弃道:“今天怕时间来不及先放你们一马,把上午发的卷子拿出来。”
众人松了一口,只要不默单词了心情就格外的好,都“哗啦哗啦”地拿出卷子,
祁念也将卷子摆好,只是一片茫然的脑子里一直在琢磨着些别的事。
今天课间他看见有三五成群的人来叫顾飒明他们下去打篮球,施泽和他旁边的那个体育生都去了,只有顾飒明没去。
貌似是为了下周的月考。
上午超哥说月考和数学联赛名额挂钩?
祁念虽然不清楚什么数学联赛,但不用想就知道很重要......
这时门口突然闪过一道人影,“报告”两个字突兀地打断了叶小琴的课堂。
叶老师:“徐砾啊,请假回来了?”
徐砾边笑着往里走,边答了一个“嗯”字,他信步穿过第一条走廊,经过后门,然后径直朝祁念的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祁念左方的自然光被拦截下来,登时映下一大块极浅的阴影。他缓缓转过脸。
徐砾不算高,很瘦,额前的刘海一看就有日子没剪了,有些长。他起先的眼神还是晦暗不明的,在跟祁念打了个正脸照面后,却变得舒展起来,神色轻浮而古怪。
祁念怔然地与他对视。
叶小琴看徐砾态度有些不善,适时出言:“徐砾,先站着听一节课吧,等会下课再叫人去搬座位。”
徐砾玩味地笑笑,身子往后墙黑板报上一靠,算是同意了。
四十五分钟过得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叶小琴布置完作业就准时爽利地宣布了下课。
已经上完了最后一节课,教室里就像在咕噜咕噜地煮着一锅杂粥,有收拾得快的已经率先走了。张超出现在门口时,剩下的众人停下手中、脚下的动作,惶恐又急切地瞪着超哥等他发话,只拼命在心里后悔没早点开溜。
超哥好笑道:“没别的事,你们后面几个高个子,力气大的,去楼下跟我般一套桌椅。然后,那个徐砾,来我办公室一趟。”
按下的暂停键又被松开,刚好应了就近原则,顾飒明和施泽被超哥拉去当了苦力,祁念在一片嘈杂中拣选出自己需要的课本留在抽屉,将剩下的一大摞都抱在怀里出了教室。
才从教室出来几步路的距离,他抬在最下面的双手就隐隐打着颤。这些书太重了。
负重超标再加上酷热天气的催化,祁念汗流浃背,额上一滴汗顺着眉毛流进左眼里,他眼中顿时刺痛得猛眨,原本肤色就过分白皙,这会儿看着就像一下秒就要晕过去。
“你在干嘛?”徐砾突然从后面冒出来,拦住他的去路。
从旁边经过的其他人见此都刻意绕远了走,并对祁念投去同情的目光。倒是徐砾,对他们反扬起灿烂的笑脸,肆意至极地喊道:“你们躲什么?”
那些人见了立马跟躲避瘟神一般纷纷加快脚步,称得上落荒而逃。
祁念此刻根本无暇理会,想咬牙走完最后几步,就能把书扔在垃圾桶旁边了。
这时徐砾却转移了方向,突然猛地冲向了他,像头绳子没被拉住的疯狗,目露邪光,仿佛下一瞬就要把他撞个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