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不用。”傅予寒有些漫不经心,“课都旷这么多次了,不差一次晚自习。”
这种事,葛然是劝不住他的,她跟傅予寒也没熟到打听别人去干什么的程度,只好作罢。
由于有一部分人不参加晚自习,学校在门禁上管理困难,干脆不管,下午放学以后有两小时的休息时间,学生可以在食堂吃饭,也可以到校外或是回家吃。有不少人都拎着书包站了起来,傅予寒回到座位上收拾了一下桌子,也把单肩包斜挎到肩上。
“傅哥?”孙文瑞喊了他一句,“你回家?”
傅予寒嗯了声,脚步没停,很快就走到了后门口。
“奇怪啊,傅哥不是不爱回家么。”方佳远咕哝道。
“谁知道,”孙文瑞探头探脑,“可能又有什么事吧。”
闻煜从书里抬起头,看了眼他们,又往后门口看了眼。
少年的衣摆恰好消失在转角,只留下一道影子。
九月初,天气仍然闷热。傅予寒插着兜走到校门口,拿手机看了眼。
电话震到第三遍了,他却不太想接。
秦晓璐今年六岁,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天生心脏不好,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器官捐献者,她的病会一直这么反反复复下去。
首先找不到合适器官,其次有了也不一定有钱换,病情几乎是无解。
何燕心情不好,就喜欢往他这里撒。
去医院晚了,没笑脸,照顾妹妹不积极……总之都是罪过。
也不是没和她吵过,但次数多了就会发现,有些事情属于无用功。傅予寒把震动关了,手机丢回口袋里,走到车站坐车。
再不情愿,他今晚还是要去医院。
六岁的小姑娘……哪怕是陌生人呢。
何况还有一半的血缘。
公交车晃到医院时,天色已经暗了不少,傅予寒睁眼愣了三秒钟,赶在关门前下了车。
医院里永远是熙来攘往的人,焦急、恐惧、悲伤……或许还有一点点喜悦,他从那众多的情绪里穿过去,到了住院部边上临时搭建的两层建筑里。
床位不够,没钱没关系,妹妹只能住这儿。
“我来……”
他进病房,两个字没说完,被何燕劈头盖脸砸过来一句骂,“你晓得来了啊?手机是装饰品吗?打你这么多个电话没听见?”
傅予寒冷淡地走到病床另一边,跟他妈隔着:“在车上,睡着了。”
“你妹妹都这样了你还睡得着觉!”
“我又不是机器人。”傅予寒不想跟她吵,把话题扯开了,“今天医生怎么说?”
秦晓璐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看着有点红。
“能怎么说,反正治不了。”何燕眼圈红了,惋惜地看着女儿,“今天她发烧了,挂了水,医生说今晚能退就没大事。”
“叔叔呢?”
“加班。”何燕抹了把眼睛,又冲傅予寒吼,“都是你!卖你三箱废纸而已,进门这么大声干嘛?吓到你妹妹了!”
傅予寒没应声。
秦晓璐心脏不好,胆子也小,确实受不得惊吓。但他昨天进门的时候根本没往她屋里去,何况家里为了她,门脚都垫了东西,开关门弄不出什么大声响。
解释没有用,只要何燕想,她有千万种方式把事情推到傅予寒头上。
“妈妈……”
床上的少女颤抖着睁开眼睛,发出微弱地呼喊,轻得像只奶猫。
何燕立刻贴了过去:“你感觉怎么样?好点没?”
“嗯……我自己病的,你不要骂哥哥。”秦晓璐努力睁开眼睛,声音软绵绵的,“妈妈,我饿了。”
“妈去给你买吃的,想吃什么?”
“都可以……”深棕色的大眼睛转了半圈,秦晓璐看向病床另一边,轻声问,“哥哥吃饭了吗?”
傅予寒摇摇头。
“那你陪我一起吃呀。”她说完,又看何燕。
何燕拿女儿没办法,喊着“好好好一起吃”就出去了。
病房里终于短暂地回归和平,秦晓璐冲傅予寒笑了一下。
高大英俊的少年终于俯下身子,从裤兜里伸出手,手背贴了下她的额头。
“怎么烧起来的?”他声音很低,以至于听起来多了几分温柔。
“不知道,突然就烧了。”
“难受么?”
秦晓璐摇摇头,吐了下舌头:“妈妈自己大吼大叫,天天说你吓我。我哥哥这么帅,我怎么可能会被吓到。”
傅予寒的表情有所缓和。
“你今晚还留在这里吗?”秦晓璐小声问。
“嗯,”傅予寒说,“你爸爸年纪大了,晚上熬不住的。”
“总觉得你好辛苦哦……这里也没个地方给你睡觉。”
“有沙发。”
“不会难受吗?”
傅予寒顿了顿:“还好。”
多病的孩子早慧,秦晓璐的表情顿时就变得很难过。
“你快点好起来就好了。”傅予寒揉了下她的额发。
“哥哥。”她突然说,“我是不是很累赘啊?住院又好贵,药也好贵,妈妈每天都在愁钱;还要耽误你时间陪我……他们跟我说高三很重要的,但是你就要花很多时间在我身上。”
“她有钱,你别信她乱唠叨。跟我爸离婚的时候她分了不少的,供你吃药没问题。”傅予寒说,“我么……来不来都不耽误念书。”
反正他根本就不怎么念。
秦晓璐不知道这些,还以为她哥读书这么厉害,眼睛里顿时流露出崇拜的神色。
傅予寒不太习惯被她这么看。
他收回手,别开了一点视线。
“那你休息,我……我写作业。”
“在我旁边写。”秦晓璐轻声说。
傅予寒垂眸看了她一眼:“好。”
第9章
下午放学前,闻煜在做物理卷子,为了一口气做完,他在教室里多留了20分钟,再抬头就只剩下葛然还在教室里。
女孩子站在他桌前,有点惊叹:“你做物理都不做受力分析的吗?”
闻煜习惯性地挂上一点恰到好处的笑容:“做过了。”
“没看你打草稿啊?”
“在脑子里打的。”
“厉害。”葛然顿时露出了一丝羡慕的表情,“看你做得好快……我就不行了,我物理短板。”
闻煜笑笑,不太想提,“你还不去吃饭吗?”
“等你啊。”葛然晃了晃钥匙,“傅予寒不在,今天我锁门。”
锁门?
闻煜愣了愣:“一会儿不是还要晚自习?”
“晚饭的时候教室没人还是要锁的呀,社区开放日的时候不是会有社会人士来学校借球场用吗?不锁怕万一丢什么东西——等会儿吃完饭我再来开门。”
“哦……你早说啊,我就不在这里写卷子了,耽误你时间了吧?”
闻煜勾了个堪称温和的笑,把写完的卷子塞回抽屉里,拎着包站起来。葛然比他矮,起身时他视线自然下垂,状若不经意地问:“锁门跟傅予寒有什么关系啊?”
“他……”葛然话音一顿,笑容忽然变得有点尴尬,“人家每天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平时钥匙都是他管。”
早起晚走,他有这么勤奋好学?
闻煜哦了声,没多问,笑着走了。
他住得很近,照理不必这么急着回家吃饭,但出来也就出来了。
放学时段,校门外总是显得很喧闹。无数下班的人流、车流和徘徊在附近觅食的三中学子们给通行造成了一点困难。
闻煜选了条靠近边角的小路,穿着一中校服,低调又不低调地一路走回了住处。
往常,晚饭时段,家里会来一个阿姨给他做饭,兼职做卫生。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今天站在厨房里居然是其他人。
女人保养得到,面容温婉,看着几乎像只有三十多岁。她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动作略显生疏,但能看得出很认真。
饭菜的香气从厨房飘出来,几乎有种“家”的感觉。
闻煜恍惚了稍顷,捏紧拳头,微长的指甲扎了一点到掌心的软肉里,很快松开,勾出个笑:“妈,怎么是你,阿姨呢?”
“小煜,你回来了?”女人转过头,用手腕擦了下额角的汗,眯眼冲他笑,“我今天想给你做顿饭,阿姨做完卫生就让她回去了……她儿子这几天生病了,让她早点回家也好。”
“是么,”闻煜靠在厨房门口,没进去,“我都不知道。”
以前父亲曾经教训过他,说他在这方面过于冷漠,可惜闻煜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在他看来,做饭阿姨完成工作,他爸负责给钱,钱货两讫,彼此不必关注私生活。
但眼前的女人身为他爸的老婆,居然还主动帮他找了借口:“你念书那么忙,平时下课回来阿姨都走了,见不到几次面,不知道也很正常的。”
她是个很温柔的人,笑容也很多,但在这样的笑容里,闻煜突然不太想继续聊下去了。
“你还要多久?”他问,“学校七点开始晚自习。”
“马上就好,你去洗个手,在桌边等等我。”
闻煜转头去了厕所。
自来水带着一点属于夏季的热度,冲在手上有些不够凉,他低头,用水狠狠抹了一把脸,终于舒服了些。
等他从厕所出来,饭菜已经端到了餐桌上,女人擦擦手坐下,朝客厅另一边紧闭的房间门看了一眼。
“阿姨告诉我……那间房你一直锁着,也不让她进去……”她看上去有几分忐忑,“是有什么问题吗?”
闻煜掀起眼皮,向来带笑的面上难得没什么表情。
女人的声音渐低。
半晌,他开口:“是灵堂。”
“啊,”女人多了几分不自在,“对不起,小煜,我不是故意……”
闻煜低头笑了下:“没事,吃饭吧,今天谢谢你特地过来。”
“跟我客气什么啊。”她咬了下嘴唇,笑得勉强,“你不忙的话,偶尔也回来跟我们一起吃……”
“忙。”闻煜截口打断她,“高三,很忙。”
“……”
女人隐约像是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一顿饭吃得很沉闷。虽然平时闻煜自己一个人吃饭也不说话,但他好歹会放电视,而且气氛也不至于这样。
待得不自在,他就很想走,晚自习正好当作借口。
或许是那句“高三很忙”立了个flag,这天晚自习,在隔壁值班的英语老师中途过来给他们多发了两张试卷。
晚间的插曲让闻煜对试卷兴致缺缺,不想动笔,他自己不爽的时候很希望别人都一起不爽,思来想去,摸出手机给傅予寒发了条信息。
闻煜:你作业做完了么。
今天傅予寒没有无视他,不过话不多,没过多久发回来一个问号。
闻煜继续发送噩耗:刚刚老于过来加了两张卷子。
傅予寒回了六个点。
老于虽然是个男老师,其难搞程度却不亚于“华妃娘娘”。
从六个点里,闻煜感受到了对方崩裂的心情。
他满意地笑起来,把手机塞回去,提笔开始写卷子。
-
事实证明,“华妃娘娘”真的不好搞。
第二天一早,傅予寒就被他叫到了办公室。
“怎么脸色这么差——你一晚上没睡?”老于给自己泡了杯枸杞红枣,边喝边打量着傅予寒。
高个子的男生戳在办公桌边上,脸色青白又瘦削,看着分分钟就要倒下。
“我就奇了,你晚上都在弄点什么?我看你其他科作业都交了,唯独我的没做完不像话吧?”
傅予寒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带着哑:“我昨晚不在,后面两张卷子没拿到。”
“不在?”老于隔壁就是周文康的办公桌,他敲了敲隔板,“老周,你们傅予寒昨儿晚自习请假了吗?”
“没。”周文康昨晚没值班,闻言无奈道,“傅予寒,你是不是又跷晚自习了?”
老于转过来看着他。
傅予寒:“嗯。”
“你很可以啊,现在跷晚自习都光明正大了,我看你是——”
老于说到这儿,话音倏地顿了片刻。傅予寒顺着他的目光瞥过去,看见闻煜笑眯眯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周老师,你找我?”
三中的校服终于发到了闻煜手上,白色校服上藏蓝色的短袖将少年人宽阔平直的肩线清晰地勾勒出来,就这么一下晃进了傅予寒的眼里。
他不由得挺了下脊背。
老于回过神,接着骂道:“我看你是越来越嚣张了啊?知不知道现在升高三了,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什么时候能收收心!”
昨天前半夜的时候,秦晓璐的烧终于是退了,傅予寒勉强在医院的座椅上睡了一会儿,但精神仍是不太好,老走神。
老于的训话他听着,耳朵里却总飘进周文康的声音,好像是在和闻煜说化学竞赛的事情。
高三搞竞赛是件冒险的事,如果搞不到保送资格,就等于在浪费复习的精力。而且有实力的参加竞赛的学生心仪的院校一般都是国内TOP5,想保送怎么都得拼到全国级别的奖项。
话又说回来,六班作为周文康带的班级,往年的化学竞赛都有不错的成绩。傅予寒听杨帆说过好多次闻煜成绩好到不科学,他也许会参加的吧……
“……你还敢走神?”老于的声线一下子提高了。
傅予寒猛然回神。
眼角余光里,闻煜似乎是偏过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嘴角的笑容多出几分揶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