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大楼下,车来车往,苏乔戴着黑色的鸭舌帽,挺直的鼻梁上架着墨镜,嚼着口香糖,修白的手指跟随耳机里的音乐,在小臂上敲打节拍。
“小乔,怎么不上来?”苏茂西装革履,捏了捏他脖子后面。
苏乔摘了耳机,墨镜拉下来一截,“我没穿正装,上去找你不方便。”
“我的公司,你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苏茂从国外亲戚筹了一笔钱,开了一家做金融的小公司。
苏乔耸耸肩,吐了嘴里的口香糖,“哥哥,我想给爸妈买点东西,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以前他给苏立华买精装的国画,买名酒,给苏母买旗袍首饰,尽管羊毛出在羊身上,因为是他送的,老两口喜欢的不得了。
现在他不能送这些流于表面的礼物了,看看家里缺什么,他出钱添个大件。
苏茂双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意外的看着他,“我们家小乔长进了。”
“我都二十四了。”
“回头我留意留意他们俩。”苏茂眼神含笑,上下打量他一边,“刚看见你的背影,才发觉你突然窜这么高,我印象里你才到我这。”
苏茂比了比胸口的位置。
“咱们家基因好。”苏乔笑着调侃。
苏茂若有所思,叹了一口气,“时间过得真快,你上回来公司找我是在六年之前吧?”
苏乔神情凝结,抿着嘴唇,慢慢点了点头。
苏茂目光注视他光洁的脸颊一瞬,苏乔长相比那时候没什么变化,那时候眉眼更张扬一些,时间似乎又回到来六年前的一天。
苏茂大学暑期在苏氏集团实习,担任苏父助理,跟着苏父学经营管理之道,那天,临下班的五点,他收到来自宝贝弟弟苏乔的一条信息。
[哥,我在楼下。]
苏乔很少来苏氏集团,他讨厌沉闷的办公环境,苏茂笃定他又闯祸了,来找自己善后。
但当看见苏乔时,他倒吸一口凉气,呆在了原地。
苏乔右侧的脸颊红肿,白皙细腻的皮肉上盖上错纵的指痕,惨不忍睹,嘴角亦破了皮,血痕丝丝,触目惊心。
他垂着脑袋,不顾形象坐在脏兮兮的台阶上,苏茂问什么也不肯说。
这不是苏乔的作风,他这个宝贝弟弟,从小全家宠到大,娇生惯养,削苹果割到手指,都要给全家人展示一边,才肯乖乖贴创可贴,还要哼哼唧唧,让大家围着他转。
苏茂紧紧握着拳头,火冒三丈,苏乔没受过半点罪,一直被苏家捧在心尖尖上,苏乔当众出柜那天,苏立华勃然大怒,巴掌扬在空中,没舍得下去。
连自己是亲爹都没打过他,又是谁敢和苏乔动手?
苏茂想到了苏乔常常挂在嘴边的赵琛,那个学习成绩年级第一,长得帅人品好,哪哪都无可挑剔的男朋友。
苏乔心里藏不住事,不止一次在家里提起,赞不绝口,如何听话懂事,会讨他欢心,叽叽呱呱,吵的苏茂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苏茂从未见过赵琛,但颇有好感,苏乔被苏家惯坏了,能受得苏乔的人没几个。
能让苏乔缄口不言的,苏茂只能想到赵琛了。
“是他打的你?”
苏乔双手捂着脸,声音发抖,“哥,你别问了。”
苏茂轻拍着他的头发,低声的安慰,咬牙切齿,杀了赵琛的心都有了,他们家用所有的爱浇灌出来的孩子,不容得旁人糟践。
后来,苏乔在酒店开了一间套房,闭门不出,谁也不见,消沉了整整一周,直到脸上的痕迹消肿,才肯跟苏茂回家。
他还记得,站在酒店的电梯口,一直沉默不语的苏乔,突然轻声问了他一个问题。
“哥,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就要为他多想想?”
苏茂点头,说是,诧异苏乔回问出这样的问题,苏乔天之骄子,目中无人,从来只为自己着想,何时会替别人考虑?
再后来,苏乔出国求学,他学攀岩,跳国标,混迹在上流社会的派对,收集新出的超跑,讲究生活品质,俨然一个贵公子,再也没从他嘴里听到赵琛的名字。
那个捧着纸叠房,跟在苏茂屁股后面,喋喋不休炫耀着自己男朋友心灵手巧的少年留在了泛黄的时光里。
苏茂曾经去学校找过赵琛,但对方已经消失踪影,同学和老师对这个名字只字不提,像是没有存在过。
*
客厅的时钟停在凌晨一点。
苏乔踢了拖鞋,抱着膝盖,半蹲坐在沙发上,偌大的别墅只一盏落地灯,浅黄色光晕披在他的肩膀。
他手脚动个不停,一会换一个姿势,时不时瞅一眼手机时间。
秒针滴答滴答,终于,伴随着一声“咔嚓”的门响,脚步声从玄关传来。
苏乔放平双腿,坐直身体,拿着遥控器,专注的看着电视播放的节目。
贺知瑾一手松开领带,看见他瞬间,目光一顿,“不睡觉?”
“我看会电视。”苏乔快速的瞄他一眼,佯装全神贯注的看电视。
贺知瑾摁捏脖颈后面,神色淡定,“现在喜欢看老年养生节目?”
苏乔舌尖停在下齿,抿抿嘴,“我就喜欢看这个。”
“早点休息。”贺知瑾朝上楼的方向走去,途径宽阔的厨房,回身欲打开冰箱拿瓶水,手停在了半空中。
纯白色的双门冰箱贴了一张白色的便签纸,粉色的水笔勾勒出一箭穿心,胖乎乎的丘比特背着箭趴在云朵上。
下面一行小小的字,若不是注意能都能忽略。
[我知道错啦!]
贺知瑾挑眉,轻轻撕下便签,装进衬衣贴近胸口的口袋,搭在冰箱扶手上的手收回。
他扭过脖子,撞上苏乔偷瞄的眼睛,苏乔立刻若无其事,和白杨一样挺拔的坐在沙发上。
贺知瑾走过去,拿起遥控器,换了一档深夜的财经节目,“以后不用等我。”
“我没有等你。”苏乔拒绝承认,心里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靠进沙发里,下颚指着节目里的主持人,“云计算和ai的科技赋能未来发展趋势很好,现在很多公司准备做,吴东也会做吗?”
“嗯,投资了几个项目。”贺知瑾倚在单人沙发,侧目看他,“你什么时候关注这些了?”
“我懂的很多的。”苏乔落落大方,直视他的眼睛,“我还知道区块链,sdo,A股,B股,st股,你不信,可以考考我。”
贺知瑾目光描绘着他的眉宇,嘴角微扬,轻声说:“是spo,Initialpublic ,首次公开募股的意思。”
真笨。
苏乔临时抱佛脚,记错词很正常,面不改色,“你可以问我其他的,我都知道。”
“记这些做什么?”贺知瑾清冷的声线蓦然的温柔。
苏乔看一眼他,紧紧抱着抱枕,眼光停在电视机上,“我喜欢这些。”总不能说想和你有共同语言,他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贺知瑾心知肚明,波澜不起,“我有一份做的笔记,你要是对这个行业感兴趣,抄一遍我的笔记。”
“……”
苏乔脸都吓绿了,贺知瑾的笔记比新华字典还厚,那不得写死他,“你太客气了,这就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学。”
“真的不用?”贺知瑾修长的眼里闪过狭促的笑。
苏乔头摇的像拨浪鼓,一点都不需要。
贺知瑾逗够他了,下颚微敛,一本正经,“我去洗澡,早点睡。”
“知道了。”苏乔闷闷的答应一声。
等到贺知瑾洗完澡,客厅里的光依然亮着。
苏乔侧颊枕在黑丝绒的抱枕,一白一黑,色泽对比强烈,深棕色的头发生出来一茬,于染的黑色接应,像融化的曲奇巧克力饼干,睫毛茸茸的一层,一颤一颤。
即使睡着了,也无意识的嘟着嘴,像在对谁表示不满。
浅黄色的灯光笼罩,这一幕如同十七世纪的油画的质感色泽。
贺知瑾手背轻轻触碰他白皙的脸颊,慢慢收回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去玩,更晚了,明天多写点。
第36章
苏乔自掏腰包, 请温界和卫星吃了一顿散伙饭。
这段时间, 他考虑解约的事情,最终决定换一家经纪公司,虽然温界和卫星对他很好, 但星辰大海之路不能栽在小水库里。
苏乔的目标是影帝,菠萝公司的资源和规划无法给予他养分了,跳槽是最好的选择,未来的路会更好走。
他做事情从来没什么规划, 凭着三分钟热度和一腔热情, 但演戏这件事,是他唯一认真计划的,总不能一辈子游手好闲, 碌碌无为, 别提贺知瑾,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火锅店的包厢里气氛热烈, 温界从家里带了几瓶昂贵的洋酒,配着红火火的酱料,吃着红麻辣辣的蜀川火锅,通体舒畅,美滋滋。
卫星辣的嘴巴通红,吸溜吸溜着, “小乔,你从菠萝公走了,下家想好了吗?”
苏乔端着杯子喝果汁, 筷子搅动芝麻酱的油碗,“盛嘉传媒,贺总安排的。”
“盛嘉传媒?就那个四大花旦全收集齐了的盛嘉?”卫星瞪大了眼睛。
盛嘉传媒是华国老牌的娱乐类公司,娱乐圈唯独的上市企业,与华国第五代大牌导演合作紧密,佳作频出,是每一年春节档的吸金怪兽。
旗下的艺人以实力派著称,圈内如今的四大花旦皆是盛嘉捧出来的,三金奖杯数不胜数,是圈内人人向往的“乌托邦”。
盛嘉签约艺人很讲究,看重艺人本身的潜力和实力,从未签约过流量艺人。
苏乔是盛嘉第一个签约的流量,这一点,足够同行嫉妒他了。
苏乔点点头,入行半年,不像之前是个愣头青,对盛嘉传媒有些耳闻,贺知瑾考虑的很合理,他想拿影帝,签约盛嘉是最优解。
卫星咋舌,随即喜笑颜开,“乔乔,你以后大火,可不能忘了我们!”
“那肯定。”苏乔端起透明的果汁杯,黄橙橙的液体摇曳,壮志豪情,“我将来一定会成为华国最好的演员。”
温界笑的前仰后合,拿着酒杯轻轻一碰,“你想的还挺美。”微顿,声音稍低,“祝你宏图大志,天天开心。”
“必须的!”苏乔咕咚咕咚喝了果汁。
温界轻咳一声,“卫星,你去结账,我有些话和苏乔谈谈。”
卫星拿起手机,识趣的走了。
温界慢慢转着手里的酒杯,另一只手搓了搓脸,“苏乔,你想好了?”
“想好了。”苏乔不假思索。
温界瞥一眼紧闭的门,定下心,清清嗓子,“苏乔,你知道贺知瑾有个弟弟吗?”
苏乔在停车场见过的那个女人,曾经大喊着让贺知瑾把儿子还给她,“知道。”
温界变了一个舒服的坐姿,目光担忧的看着苏乔,“贺知瑾是怎么和你说他这个弟弟的?”
“我们没聊过这个。”苏乔心大,不关注这些事。
温界迟疑一秒,低声说:“他弟弟是贺元维明媒正娶的妻子生的。”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温界旋转酒杯的动作停住,一字一顿,“一年前,他弟弟在国外吸DU过量,死了。”
苏乔皱眉,温界告诉他这些做什么?
温界舔舔上唇,语速加快,“我当时在国外度假,陪贺总一起去处理后事,夏威夷的夏天,四十度的气温,房子臭气熏天,我走到门口吐了,他泰然自若的跟着殡葬团队,在房间呆了一个下午。”
稍顿,他厌恶的皱眉,继续说:“回程的飞机上,他交代我不要把这件事透露给贺家的女眷,我一直以为他担心贺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承受不了这个打击。”
苏乔单手撑着下颚,如果是自己,也会这样以为。
温界紧紧的捏着酒杯,指腹泛白,“但我错了。”
“他只是担心贺老太太疯了,因为疯子是不受控制,他要控制贺家每一个人。”
苏乔错愕,贺知瑾是这样想的吗?
温界看着他,呼吸紧张,“他这个人,你不能去常人的思维衡量,他没有感情,只会考虑自身的利益,我以前很佩服他,可是相处的越久,我越觉得不能深交,但凡人都是有感性和理性的一面,他没有,他只有理性,做他的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为弃子。”
话及此,温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高纯度的洋酒,呛的他红着脸,咳嗽几声,“苏乔,你很单纯,趁着你还有机会,早点还清债务,想办法摆脱他,拖得久了,你就走不了。”
苏乔修白的双手交握,左耳进,右耳出,他坚信贺知瑾不会害他,所以有什么担心的?
至于其他的,他心思简单,想不了那么复杂的事情。
温界起身,穿上夹克外套,一只手捏住了铜制的门把手,意有所指的问一句:“苏乔,你想过没有,你为什么这么听贺知瑾的话?”
苏乔怔愣,脱口而出,“因为他都是为了我考虑。”
不准他喝酒,不准他混迹夜店酒吧,不准他和乱七八糟的人交往等等等,不都是为了他好,他为什么不听?
温界叹了一口气,向外走去,“苏乔,你是个成年人了。”
苏乔一手撑着下颚,手指摆弄着桌上的易拉罐环,温界说的很严重的样子,苏乔到没把这件事想的复杂,他天生能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既然贺知瑾都是为了他好,听贺知瑾的话有什么不好吗?
他已经记不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听贺知瑾的话,大约是他们谈恋爱不久之后,他和狐朋狗友在酒吧遇到一帮社会上的刺头,想问他们这群公子哥“借”点钱,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酒吧老板及时报了警,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