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多久,若是再次因为什么原因,被另外的恶毒之人盯上,那未免太令人唏嘘。
电话里,罗敢锋很平静,说最近没有遇到什么可疑的事。
提到与自己有竞争关系的洪传飞,罗敢锋的回答让明恕有些惊讶。
“‘洪卤菜’的老板是吧?我知道他,‘丘山罔眠’的视频播出之后,他来我这里观察过几回,我应该是影响他的生意了。不过这事你不用担心,我自己会处理。现在他的铺子关了,今后再开张的话,我就关一段时间的店,将客源还一部分给他,顺便我也带小俊出去旅游一下。他这么大了,从来没出去看过风景。”
明恕说:“别人做生意都希望客源滚滚,你当中介那会儿也是没日没夜地干,现在却要把客人往竞争对手处赶?”
“经过上次的事,我也想通了。”罗敢锋豁达地笑了笑,“钱是赚不完的,自己有多大的能耐,就赚多少钱,太出头了不好,大家都是邻居,我没有必要把‘洪卤菜’挤垮,而且我现在也不想太出名,只想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丘山罔眠’推荐我,我感谢他,但是如果我能自己选择,我宁可他不推荐我。”
“不是所有被邱岷推荐的人,都希望被邱岷推荐。”明恕自然自语道。
易飞没听清,问:“你刚才在念什么?”
“祈月山之所以成为网红风景区,是因为邱岷和一杆网红的推荐。”明恕说:“站在绝大部分人的角度,被推荐是好事,邱岷的推荐不知道捧红了冬邺市多少无名餐馆无名景点,这些餐馆与景点的受益者对‘丘山罔眠’都感恩戴德。”
易飞说:“没错。人气与客流都意味着暴涨的收入。”
明恕问:“那祈月山爆红,谁享受了好处?”
“当然是首泉镇的民众,现在祈月山秋游还不成体系,山上并未收费,也没有相应的旅行大巴,当地的有车一族一到秋天就将车子开出来拉客,狠赚一笔,还有祈月山下面的农户,咱们上次不是看到了吗,他们摆几张塑料凳,支一把大伞,就是个简易的‘农家乐’,坐地收钱。”易飞说:“这些人都该感激以‘丘山罔眠’为首的一群网红。”
明恕说:“那就没有人受到祈月山爆红的伤害吗?”
“有倒是有,‘程江湖’爆红,‘虾宝宝’遭受重创。”易飞说:“祈月山爆红,冬邺其他的秋游景点势必受到影响……不对!”
易飞眼神猛地一变,“还有海镜寺!”
“对,还有海镜寺。”明恕说:“大量游客的到来给祈月山增添了生气,也给海镜寺增加了香火,但是僧人们长久以来的安宁生活被打搅。游客素质参差不齐,绝大多数是不信佛更不礼佛的人,一到半山腰就想像大V那样在海镜寺里拍‘银杏古刹’照,最近两年一到秋天,祈月山和海镜寺都被游人所占领。”
易飞紧皱着眉,“也许还不止这一点。如果悟悍的话不是危言耸听,寺里的僧人都有秘密,祈月山越火,他们越是曝于公众的视线下,到时候,一些他们不愿意被外界所知的事,也会被外界发掘出来。”
“如果讨论动机,这些就都是僧人们作案的动机。”明恕捏着眉心,“至于证据,铁钉算一个,但那不是决定性的证据。窥尘不知所踪,现在只能从那五名僧人身上寻找突破口了。”
易飞说:“那个悟欲……”
明恕了然,“上个案子和楚家的人打交道,这个案子还得跟楚家的人打交道。好好的家业不继承,非得出家当和尚。楚信为什么出家,都查清楚了吗?”
“楚信这个人吊儿郎当,嘴上跑火车,也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易飞说,“不过我们了解到一件事——楚信名义上是楚氏当家楚林雄的侄子,但他在楚家的地位,其实和楚林雄另外四个有名有份的儿子是相当的。楚灿你还记得吧?”
明恕笑,“在你心中我记性就这么差啊?刚办的案子都能忘。”
“我不是这个意思。”易飞说:“毕竟当时你没有跟楚灿这边,印象不深也情有可原。”
明恕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没有的事,重案组经手的每一件案子,都在我这儿。楚灿,楚林雄的私生子,非法拘禁刘美,杀死一名刘美为他物色的女孩儿。楚家早就放弃他了。”
“对,就是这个楚灿。”易飞说:“和楚灿这个亲儿子相比,楚信这个侄儿更受楚林雄的关注。楚氏内部一直有个说法,楚信其实是楚林雄的亲骨肉。现在楚林雄快退了,下面四个儿子争权,楚庆——就是上次被楚灿牵连的那位——风头最劲,但在楚信没有出家之前,楚庆处处被楚信压一头,没有如今这么风光。”
“又是豪门内斗。”明恕叹了口气。
普通人热衷了解豪门八卦,当警察的却大多不喜欢办豪门的案子。
“既然那么有本事,在楚林雄那儿又受宠,为什么突然出家?”明恕说:“难不成还真是像他跟方远航说的那样,什么俊男美女都睡过了,忽然看破红尘?”
易飞说:“他心脏不好。”
明恕抬眼,“嗯?”
“七年前,楚信曾经在国外就过一次医。”易飞说:“他做的,很可能是一场心脏移植手术。”
第98章 为善(18)
“我这几年做过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出家!”僧人悟欲,即“高配”富二代楚信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十足轻松闲适,全然不把进重案组问询室当一回事,“有趣,当个和尚居然当成了嫌疑人。如果我不出家,哪会撞上这么有趣的事儿?你们说对吧?哎航航,怎么不介绍一下啊,这位是?”
坐在楚信对面的是方远航和明恕。
整个重案组,方远航是和楚信打过最多交道的人,也是最不想面对楚信的人。此人油腔滑调,嘴里好像没有一句真话,但那些假话里似乎又藏着真话。
方远航一直很想知道,楚信上次为什么要说方平旭(悟憎)心术不正,但后来不管怎么问,楚信都顾左右而言他。
明恕冷声道:“重案组负责人,明恕。”
“原来是航航的老大。”楚信笑着换了个坐姿,“想问我什么?动机,还是不在场证明?”
明恕也略勾起唇角,“都不是。”
楚信好奇道:“哦?”
“你有没有动机,有没有作案时间,你说了不算。”明恕说:“我调查出来的线索和证据才算。”
楚信眼睑微垂,“那你想问我什么?”
“聊聊你的那些师兄师弟,还有师父窥尘大师吧。”明恕说:“你的师兄悟悍不久前给我的队员透露了一个信息,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悟悍……”楚信状似正在思考,“就那个死气沉沉的大叔啊?”
明恕说:“大叔?不是你的师兄?”
“哪有那么兄友弟恭。”楚信散漫地摇摇头,“碰巧一起出家当个和尚而已,就跟一起逛窑子一个道理,你难道会将和你一起逛窑子的人当做你的兄弟?”
方远航听得瞠目结舌。楚信好歹是个出家人,竟然能说出出家等于逛窑子这种混账话来。
“啧啧啧!”楚信冲方远航挑了挑眉,“看看,航航太经不起逗了。直男就是没劲。”
说着,楚信转向明恕,目光像是忽然有了温度,“我还是更喜欢和我的同类交流。”
方远航一惊。
问询是有摄影记录的,这姓楚的他妈瞎说些什么!
明恕是个基佬这件事整个重案组就他方远航知道,他尽力为师傅保守的秘密,岂能被这富二代捅穿?
“谁跟你是同类!”方远航喝道。
“哟……”楚信睨眼,“你一小直男,激动个什么劲儿?”
比起方远航,明恕冷静得多,根本不为楚信的话所动,接着之前的话说:“这位死气沉沉的大叔,说你们整个海镜寺的僧人,没有一个好人。”
楚信右边眉梢挑得极高,半晌道:“他真这么说?”
明恕道:“我对逗你没有兴趣。”
楚信沉默了会儿,又笑起来,还拍了两下掌,“他说得没错,海镜寺确实没有好人。”
明恕说:“也包括你?”
楚信说:“也包括我。”
“那你倒是说说,你们都是些什么人。”明恕往后一靠,“不用说你自己,就从,我想想,就从你特别不满的那位方平旭说起吧。”
楚信哼了声,“你就这么有自信啊?我凭什么对你说那么多?”
明恕笑,“你刚才不是自己说了吗?喜欢和我交流。”
方远航险些喊出来——师傅,你别胡说!
一番视线交锋,楚信像是妥协了一般,眼尾上挑,看向方远航,语气正经了几分,“我上次跟你说过,方平旭这人心术不正。你们不妨去调查一下,他在当和尚之前,都干了什么事。”
明恕盯着楚信,目光如炬,暂时没有说话。
楚信的视线极轻微地一避,“怎么,不信我啊?”
“当和尚之前,也就是去年之前,这也太宽泛了。”明恕说:“你既然愿意提供线索,为什么不将范围缩小一些?”
楚信说:“这不是你们警察的职责吗?”
明恕笑,“问询也是我们警察的职责。”
楚信摆出“服了”的神情,“方平旭是个孤儿,打小在福利院里长大,曾经被收养过一次,后来又被退了回去,我建议你们从福利院开始查。”
方远航有些着急,“你就不能把话说明白?”
楚信耸肩,“小直男,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明恕抬手制止方远航,又道:“那其他人呢?你了解的应该不止方平旭一个人吧?”
楚信抄起手,神情有一丝狡黠,“如果我告诉你们,海镜寺这种佛门净地藏着一对儿情侣,你们会不会很惊讶?”
方远航控制着自己不出声。
“你说的是悟悍和悟世吧。”明恕说:“一个语文老师,一个体育老师,二十多年前先后放弃还算优厚的待遇与社会地位,确实是一桩稀奇事。”
“他们倒是会挑地方。”楚信说:“世俗容不下他们,他们就挑了个远离世俗的地方。不过悟悍,也就是唐远,当时是有妻子的。”
明恕问:“这位妻子后来……”
“死了。”楚信身子往前一倾,颇有深意地看着明恕,“在刘岁出家成为悟世之后,在唐远尚未出家成为悟悍之前,她就死了。淹死在离家很远的堰塘里。”
明恕眯了眯眼,缓缓道:“还有这种事?”
“二十多年前的小乡镇,有什么事都不奇怪。”楚信说:“警方的记录是,唐远的老婆是失足掉入堰塘,但到底是失足还是被人推下去,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我吧,不怎么相信前一种说法。”
明恕说:“所以你认为,唐远的妻子是被刘岁和唐远一同害死?”
“谁知道呢?”楚信的语气又变得吊儿郎当,“我又不是警察,我只负责想象,调查是你们警方的事儿。”
明恕点点头,“行,调查是我的事儿。那悟念和窥尘大师呢?”
“悟念……”楚信捂了下额头,“我不知道。”
明恕说:“不知道?应该是不愿意说吧。”
楚信也不否认,“我告诉你们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你们可以自己查,也可以去问别人。至于窥尘大师,我说我和他没怎么接触过,你们信?”
“至少在名义上,他是你的师父。”明恕说:“你在海镜寺修行也有几年了,说没怎么和窥尘大师接触过,我确实不信。”
楚信乐了,“爱信不信。你们以为在海镜寺出家很难吗?得像那些正规寺庙一样经过层层审核?根本不是。”
明恕道:“嗯?”
“如果得这审那审,海镜寺还会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吗?”楚信吁了口气,“那就是个荒郊野寺,任何人都可以去当和尚。窥尘自己都来路不清,还管得着别人?”
“照你这么说,在这海镜寺里修行的都不是真正的僧人,而是心中有鬼之人?”明恕眼神渐渐变得犀利,“那你呢?你心中装着什么鬼?”
话题忽然转移到自己身上,楚信神情略微一动,“不是说不聊我吗?”
“但听你讲了这么多,我克制不住我的好奇心啊。”明恕笑道:“所有僧人都不是单纯的僧人,你难道是?他们都抱着某种目的而来,你难道只是想去山里撞钟?”
“好一个撞钟。”楚信笑着摇头。
明恕又道:“而且对于你的师兄弟,你了解得未免也太清楚了。”
楚信思索了一会儿,“我看破红尘,去海镜寺当和尚,就算我自己对寺里别的和尚没兴趣,我家里也不放心啊。不查个清楚,我伯父怎么会放任我在海镜寺生活。”
“这倒是奇怪了,你伯父楚林雄查到海镜寺的僧人个个可疑,还放心将你丢在海镜寺?”明恕说:“这个逻辑我是无法理解。”
楚信眉间隐隐显出一丝迟疑,随即摊开手,“事实就是这样。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你如果怀疑杀人的是我,那就慢慢儿查,用心去查,我敢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向我的家族请求帮助。”
与滔滔不绝的楚信相反,俗名殷小丰的悟念一脸麻木,说得最多的是“阿弥陀佛”。
“他上次就这样!”方远航说:“跟听不懂话似的,不管我怎么问,他都给我来一句‘阿弥陀佛’。”
“殷小丰不愿意开口,这倒没什么,自有线索帮他‘说话’。”明恕道:“现在大家要转变一下思维,我知道你们对僧人的第一认识都是慈悲,但海镜寺的僧人显然不是。窥尘身份不明,现在行迹不知,而另外五人各有各的阴暗面等待我们去挖掘。邱岷的死,一共有两个侦查方向,一是继续以邱岷为中心排查,这里洪传飞是一个重点,杀害邱岷的人必然跟踪过洪传飞,否则TA不可能那么巧就从丫头山带走邱岷。蓝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