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遇安笑了声。
明恕一看,正是不久前往他后腰挥了一记狼牙棒的熊小孩。
“对不起!”小男孩正儿八经地鞠了个躬,“刚才砸到你了。我妈妈已经教育过我。这是我的心意,帅哥哥,你接受我的道歉吗?”
气球的线已经近在手边,人家熊小孩如此诚恳,明恕实在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接了过来,笑道:“我接受。”
小男孩立即咧着嘴笑,挥着胖胖的小手边退边说:“那祝你们今天玩得开心,吃得饱饱,有钱花,有小姐姐看,有……哎哟!”
明恕想提醒已经来不及了,小男孩磕到了不知谁丢下的充气钉耙,重心一失,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孩子个头矮,冬天穿得也厚,摔一下其实没什么,但要命的是,小男孩跑来道歉时,背后还背着那根“肇事”的狼牙棒。
他这么一摔,狼牙棒被垫在屁股下面,一下子被压漏了气,发出令人心碎的一声——
“滋……”
小男孩的妈妈从远处跑过来,将小男孩扶起来,一时哭笑不得。
让来跟人家道个歉,怎么就把狼牙棒给压坏了?
小男孩回头一看那瘪成一滩稀的狼牙棒,用力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明恕特别想笑,但这时候如果笑了,就太欺负小朋友了。
他只得将气球交给萧遇安,走过去蹲在小男孩面前,递上一包纸巾,正想开口安慰,小男孩发现自己被关心了,刚刚还强忍着的“金豆子”立马飚了出来。
“哇!”
明恕:“……”
小男孩的妈妈神情尴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就是这样,特别淘气。他刚才是不是跟你们说相声了?”
明恕笑道:“挺可爱。”
被夸奖了,小男孩一边哭一边偷看明恕,哭得更加起劲。
“别哭了,不就是个狼牙棒吗?妈妈再给你买一个!”
“我带他去买吧。”明恕突然说。
小男孩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明恕,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不用不用!”小男孩的妈妈赶紧道:“我去给他买就行。”
明恕站起来,“他送了我一个气球,我应该回个礼。”
“这怎么好意思,那气球本来就是送的……”
小男孩将眼泪鼻涕一抹,兴奋道:“谢谢帅哥哥!”
明恕带着小男孩去买狼牙棒,小男孩的妈妈看着他们,萧遇安也看着他们。
说是“带”小男孩,明恕根本没有牵着人家,跟溜狗儿似的,自己在前面走,小男孩在后面兴致勃勃地跑。
就这么看着,萧遇安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明恕可能自己都记不得了,自己小时候和这小男孩很像。
刚到萧家来的时候,明恕特别有礼貌,完全是个家教很好的“小少爷”,但时间一长,属于小孩子的那股淘气劲还是上来了,偷偷摸摸和萧锦程一起惹事,惹完之后一被教育,立马乖回去,老老实实道歉,鞠躬请求原谅。
萧遇安记得有一年夏天,萧家家长和明家家长都反复叮嘱,不准去河里游泳,想游泳只能去正规的泳池,并且必须有人看着。
小孩都有些叛逆心理,明恕跑来求了几次,“哥哥,你带我去河里游泳吧。泳池不刺激,不能劈波斩浪。”
“不行。”萧遇安说:“河里不安全,你在哪里学来‘劈波斩浪’?”
明恕嘴上说着“好吧,我听话,我不去劈波斩浪了”,转头就和萧锦程这冤家暂时休战,串通好去河边。
他们不仅带了下水的短裤,还带着帐篷以及野炊工具。
一个大家都在睡午觉的中午,两人就这么悄么声息地溜了。
事倒是没出,但两个小孩背着大人下河怎么想都是一件让人后怕的事。这次没出事是运气好,那万一出事了呢?
晚上,当明恕和萧锦程“凯旋”时,等待着他们的是一屋子大人。
萧锦程惨叫着被拧走,至于明恕……
萧遇安说:“我带他回明家。”
萧家和明家离得近,路上明恕那股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很想讲述自己劈波斩浪的“英勇”事迹,但他用余光偷看萧遇安,发现萧遇安生气了,只好把嘴边的话咽回去。
可他真的好想炫耀!
两种矛盾的情绪在他眼中搅动,将他的神情烘托得格外精彩。
忽然,萧遇安停下脚步。
明恕也赶紧停下,小声说:“哥哥?”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去河里游泳很危险?”萧遇安微蹙着眉头,认真而又有几分苦恼地看着明恕。
他们此时正站在路灯下,萧遇安的影子将明恕笼罩起来。
明恕突然慌了,因为他在萧遇安脸上看到了不加掩饰的失望。
“哥哥……”
“我告诉过你,而且不止一遍。”萧遇安接着说:“你答应得好好的,但根本没有听进去。”
明恕着急地摇头,抓住萧遇安的手腕,“不是,哥哥,我……”
萧遇安将手腕抽了回来,眼神越发严厉,“明恕,你太不听话了。”
明恕睁大双眼,无措地站着,被挥开的手缩在胸前,委屈道:“哥哥,我错了。”
萧遇安说,“既然你不听话,那你以后就不要过来了。萧锦程调皮,你也调皮,你们俩继续待在一起……”
话音未落,明恕就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抱住萧遇安,那模样可怜极了,“哥哥,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赶我!”
萧遇安其实也只是为了教育明恕,让这不听话的臭小子长个记性,哪会真的赶他走,一见他忙不迭地道歉,心一下子就软了。
“哥哥,我再也不下河游泳了。”明恕给自己开脱的同时还忍不住踩萧锦程一脚,“是萧锦程拉着我去的,我不是故意去的!”
都下河劈波斩浪了,还说不是故意去的?
萧遇安又气又好笑,用手帕给明恕擦了擦眼泪,“下次不准这样了。”
这个时间点,不少人已经吃完了晚饭,中庭上人越来越多,买玩具的小孩也多了起来。
明恕和小男孩转过身来时,一人手里拿着一根狼牙棒。
小男孩愉快地跟明恕挥手——这回没有一边倒着走一边说相声了,“帅哥哥,再见吼!”
明恕特别潇洒地扬了下手,朝萧遇安走来。
“买一送一?”萧遇安开玩笑。
“突然想玩一玩。”明恕说。
回到餐厅时,正好轮到他们的号,服务员将他们带到一个位置不错的双人桌,放上菜单后就站在一旁等待。
萧遇安去拿调料,明恕不到一分钟就点好菜,速度快得让服务员吃惊。
“您这就点好了?”
“让你少站一会儿不好吗?”
服务员一拍单子,“就喜欢您这样的客人!”
等待上菜期间,明恕跟萧遇安闲聊,说起刚才那个表情丰富的小男孩。
“这小孩儿太会表演了,本来没打算哭的,我一哄他,他就哭,眼泪都飚我手上来了。”明恕说。
“你也一样。”萧遇安毫不留情地戳穿。
明恕愣了下,“我?我没有吧?”
萧遇安说:“是谁以前和萧锦程打架,打的时候没哭,打完了也没哭,我一走过去,用毛巾给他擦了擦脸,他就大哭起来?”
明恕脸上一阵烧,“你还记得啊……”
萧遇安把搅拌好的佐料放在明恕面前,没多久,菜就上齐了。
涮牛肉是清淡口,讲究一个“鲜”字,丢进锅里几秒就好了,时间一长就老。
烫肉时两人都没有说话,烫得十分专注。
周围倒是人声鼎沸,侃什么的都有,没谁真去在意多一秒少一秒。
店里有好几台悬挂电视,都在放《红尘与江湖》的主题曲,明恕听见旁边一桌突然发出一阵尖叫,几个女生一脸痴迷地望着电视,“湖影!是湖影!”
明恕也瞄了电视一眼。
这部剧实在是太火了,播完之后热潮仍然没有褪去。前阵子没这么忙时,他还试着看了一集,结果中途就睡着了。
这部爆红剧的精彩之处,他是不怎么能品出来。比起在闲暇时看剧,他宁愿去直播平台看带货主播聊天。
然后买买买。
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没时间看直播,重案组里的零食似乎已经不够了。
萧遇安将一块只烫了7秒的牛肉放在明恕碗里,明恕夹起来就吃,被烫了嘴巴,好在只咬了一口,连忙放回自己的碗里。
牛肉上有一排牙印,明恕一边嚼嘴里的,一边看着那一排牙印。
年底店家搞活动,消费满100元可以抽一次奖,满300元有精美小礼物。明恕和萧遇安消费了325元,有三次抽奖机会。明恕去抽奖,萧遇安在前台领取小礼物。
明恕运气一般,抽到两包抽纸,一张限时抵用券,另一边萧遇安已经领到小礼物了,是一只口红。
明恕将口红拿过来一看,“我知道这个牌子。”
萧遇安笑,“你什么时候对口红也有研究了?”
“直播上看的啊,这色号最近很流行。”明恕说:“不过送给我们就浪费了。”
萧遇安说:“也不一定就浪费。”
明恕侧过脸:“嗯?”
“收着吧。”萧遇安说:“万一什么时候派上用场了呢?”
明恕说:“我怀疑你在图谋不轨!”
萧遇安说:“明队,警察办案讲究证据。”
“怀疑你不需要证据。”
“嗯?为什么?”
“因为我看得透你的心。”
“太直白了明队。”
回家之后,明恕坐在阳台的躺椅上,若有所思地看着狼牙棒,手指在狼牙钉上摩挲。
萧遇安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帮助消化的饮料,冰了冰他的脸颊。
“嘶——”明恕拿过饮料,“又搞突然袭击。”
“这狼牙棒给了你什么启示?”萧遇安说,“一晚上都盯着它。”
“我今天不是又去纺织一路了吗,没发现什么新线索,老在想黄妍胸口的那一片小孔。小孔已经确定是碎冰锤造成,但凶手想表达的东西不一定和碎冰锤有关。”明恕将饮料放到一旁,又拿起狼牙棒,“这些狼牙钉,如果缩小一下,其实也可以造成那种圆锥形小孔。当然这种充气狼牙棒不能伤人。”
萧遇安说:“狼牙。”
明恕点头,“那些小孔难道代表着牙印?而牙印代表啃噬。牙印可以有很多种,比如刚才吃饭时,我咬了一块牛肉,上面也有留下我的牙印。不过那种圆锥形的小孔,是兽类的牙印。凶手是想说,黄妍被狼——不,被某种猛兽——啃噬了?”
萧遇安说:“黄妍过去的某一项经历,为她招来了这次的杀生之祸。”
明恕从躺椅上站起来,走了几步,“但是最可能给她招来杀身之祸的是‘鬼牌’,‘鬼牌’这条线已经可以排除了,她死亡时,林皎有不在场证据。”
“侦办一起案子时,我们往往容易将注意力放在那些最显而易见的线索上,而忽略不那种重要的线索。”萧遇安说:“记不记得,黄妍的母亲黄月说过,黄妍以前还去西南边境养过蛊。”
一想到虫子,明恕就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黄妍惹上的,不止‘鬼牌’。”
“黄妍去过的落后村落不止肆林镇一处。”萧遇安说:“你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开会时还能再发散一下。”
向韬已经被转移到普通病房,正在“生龙活虎”地恢复着。
明恕带着营养品去看他,将气球和狼牙棒也捎上了。
病房是单人间,有北城分局的同事照应。看到明恕,向韬很振奋地打算下床。明恕让他躺好,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
“明队。”向韬说:“你怎么还给我带玩具啊?”
“商场送的,快过年了,看着喜庆。”明恕给气球固定了一下。
那气球是粉红色的,还有金粉,确实喜庆。
向韬虽然还在养伤中,但心系肆林镇,心系未侦破的命案,话没说两句就说到了案子上。明恕也不跟他客气了,道:“你这阵子待在医院,想没想过黄妍的案子?”
向韬说:“我整天都在想!排除林皎报复的话,她这个案子最蹊跷的地方就在于她主动关闭监控,还有她胸口的大片小孔。我觉得还是应该从她的经历上挖掘,上次我自从了解到‘鬼牌’,就钻进‘鬼牌’里了,没有再去了解她的其他信息。其实现在想来,我对她还是不够了解。起码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去关闭监控。”
“凶手是她认识的人,年轻男性,她对他的到来十分期盼,并且对他言听计从。”明恕说:“这很可能是个外貌上具有诱惑力的男性——尤其是对女性来说。”
向韬沉思片刻,“这个侧写太宽泛了。”
“我知道。”明恕说:“所以关键之处还是在小孔上。”
说着,明恕拿起狼牙棒,在手上轻轻捶了捶。
向韬一时没明白。
“我怀疑,那些小孔代表着猛兽啃噬。”明恕说:“可能是狼,也可能是别的动物。”
向韬懵了下,似乎是在迅速消化这一信息,然后突然拍了下被子,“明队,我想起一件事。但我不知道这事和黄妍的死到底有没有关联。”
“说来听听。”
“刚查到‘鬼牌’这条线索上时,我不是去找过蔡心悦吗?就是那个和黄妍一起去肆林镇购买‘鬼牌’的女孩儿。”向韬说:“她在南城区的‘风波’密室俱乐部工作,专门给密室写剧情。当时她将我带进一个闲置的房间,是一个已经过时的密室场景,里面堆着不少过气的道具。”